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白月光换下了女装>第72章

  上京城的花朝之乱, 难道有可能是汉人所为?

  方临渊眉心紧蹙,却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赛罕进京时,来使不明觉厉的眼神和赛罕的答话。

  她说这样的事, 即便他们要做, 也不会蒙上面孔。

  蒙面……是了!

  他们若真要遮掩身份, 为什么仍旧穿着胡人的衣袍?若堂而皇之地以胡人身份现身,那他们又何必要遮住脸呢?

  除非他们是怕被认出来。

  扮作胡人, 在签订合约之后搅扰上京……那么他们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两国订立的盟约。

  方临渊心中翻江倒海。

  但仅凭孟诚的一句话,根本算不得汉人作乱的证据。当日的“胡匪”, 已经在离京之后便被第一时间灭了口, 如今已过了半年, 尸身即便不被野兽吃光, 也早就腐坏风化得只剩骨头了。

  还能有什么线索呢……

  方临渊紧扣着桌面,沉思着。

  几十个可供驱策、武功了得的汉人,还有原本朝着突厥而行, 半路上却拐去了屹丰山的路线……

  方临渊扣着桌面的手微微一顿。

  他的脑中有完整的大宣坤舆图,尤其突厥与上京之间的官道路线,他记得清清楚楚。

  从上京往西北方的官道去, 再拐到屹丰山,只有一条道路可走。那条路崎岖曲折, 地形复杂,抵达屹丰山附近时, 周遭地形蜿蜒, 剩余的路, 只通往一个方向。

  兖州。

  那是上京城到兖州府的必经之路。

  方临渊当即对孟诚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多谢你如实告知。”

  孟诚道:“将军不必客气。”

  方临渊站起身来。

  临走到监牢门前时, 他回过头, 看向了孟诚。

  “我倒还有一事,想来该亲口告诉你。”他说。

  “将军请讲。”

  “你昨日的供词,我去探查过,知你所言不虚。”只见方临渊说道。

  “此后的事,我不能完全保证,但我能答应你,在兖州军中中饱私囊、为祸一方者,我能让你和你的弟兄活着看到他们认罪伏法。”

  他身后片刻没有声音。

  方临渊回过头去,便见站在那儿的孟诚正看着他,一双眼睛隐约有热泪盈起,片刻朝着方临渊抱拳,深深地行了一礼。

  厚重的枷锁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

  “将军,我替死去的三十七个弟兄,谢谢您。”

  ——

  充州山的贼匪尽数被剿,得胜归来的方将军押送着一众贼匪,浩浩荡荡地回了京城。

  而那位有些胆小怕事的朱厌朱老板,也借着兵士们的庇佑,跟着一起回了京。

  周嘉倒是挺乐意的,心里还惦记着待回京中去后,朱老板送到他府上的口脂与头面。

  这做生意的人,的确是八面玲珑得很。

  行到半路之时,四下尘土飞扬,朱老板还将方将军请上了马车,说是车上存了些好茶,请方将军品鉴。

  方临渊顺理成章地上了赵璴的车。

  马车的车厢隔绝了外头行军的声音。方临渊也借着马车的阻隔,将充州山搜出的衣服和孟诚的供词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璴,包括他最后的猜测,也全都讲给了赵璴听。

  而赵璴……

  他车上真有好茶。

  非但有好茶,还有齐全的一套茶具,奢华极了的一座大车厢,竟赫然像个小厢房一般。

  方临渊说着,他就坐在方临渊面前,一边听,一边慢条斯理地给他点茶。

  茶铣平稳而力道得宜地击打着玉盏,盏中的茶末被一遍遍的清水耐心地浇成,在他手下轻云渐生,溢盏而起。

  方临渊话音渐落,喉咙忍不住上下滚了滚,看向赵璴手里的茶盏。

  他都闻见清润的香气了。

  而对面,赵璴缓缓收拢茶铣,将一杯点好的清茶放在方临渊的面前。

  这样又雅又磨人的功夫,素来只在官家贵眷之中流行。方临渊长在边关,又最怕麻烦,还没怎么喝过这个。

  他伸手接过,便见对面清洗着茶铣的赵璴缓缓说道:“你说得对,兖州可查。”

  方临渊当即被他引回了注意力。

  “你也觉得兖州军和京城的胡匪有关系?”他问道。

  “兖州再往北去,除了大宣庇佑的几个草原部落,就是高丽国了。”只听赵璴说道。“他们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和胆子,除了兖州,这些匪众无处可去。”

  方临渊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无论这些胡匪背后的主使是兖州军,还是兖州官吏,他们敢这么做,朝堂上也定然有人在背后支撑。”赵璴说道。

  “你已经猜到了吗?”方临渊问他。

  却见赵璴摇了摇头,说道:“不用猜。朝中如今是泾渭分明的两派,我手底下的官员除了少数明面上不结党者之外,都是以两党官员的身份在朝中活动。”

  方临渊听得直点头,模样看起来有种别样的乖。

  赵璴微微一顿,看向方临渊的眼神中忍不住地溢出了些许笑意,语气也轻缓了几分。

  “我麾下的朝臣有时慎盯着,做不了这样的主。”他接着说道。“二选一,简单得很。”

  方临渊闻言点头说:“既你成竹在胸,那我就放心了。”

  “对我放心?”赵璴偏过头来看他。

  “对啊。”方临渊不假思索。“怎么啦?”

  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活像偎在猎户身边而懵然不知的兔子。

  便见赵璴轻轻地笑了,并没提醒他,自己本质上与这些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与虎谋皮罢了。

  毕竟抱着兔子的猎户,打算收起柴刀从良了。

  “没怎么。”他说道。“喝茶吧。”

  他说着话,手微微在桌沿上扣着,一声一声,很轻很慢。

  无论京中的匪徒是谁派来的,那些贪墨粮草的将领又是谁的人,对于他来说,都不是坏事。

  朝堂上的势力已有三四成由他的把控,京中的船厂与商号,也替他养足了可用的人。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分而化之。

  这两派的官员,都有在朝堂之上结党的资本。桑知辛深受鸿佑帝的信任,如今即便势力受到了重创,但自己却基本撇清了关系,尚且仍是鸿佑帝跟前的红人。

  而另外一个,赵瑾,在赵珏长大成人前的这十几年,都会是鸿佑帝唯一一个可用的儿子。

  他们两派对立多年,即便厮打也旗鼓相当,也是因着背后都有鸿佑帝的撑腰。

  鸿佑帝心知肚明,他在控制着双方互相制衡。

  而赵璴清楚,他现在只差抓住一个契机,击溃他们其中一方的信任,打破他们的平衡。

  他手中仍捏着几张底牌,鸿佑帝的,赵瑾的……还有他那位最宝贝的孩儿赵珏的。

  平衡打破之日,也便是他们三方扯破伪装,厮打混战之时了。

  故而兖州之案于他,简直像是送上门来的礼物。

  不管是任何一方,出卖粮草都不可能是经过鸿佑帝允许的。只要他将这案子查明,那么它背后无论是元气大伤的桑知辛,还是素来无脑的赵瑾,就都逃不掉了……

  还有方临渊。

  想到这儿,赵璴微微抬眼,看向了身侧的方临渊。

  赤血丹心的小将军想要匡正这天下的正义,但云开雾散之前,每一个上位者都值得怀疑。

  桑知辛,赵瑾……包括鸿佑帝在内。

  想要安稳地度过此事,便需有人伸出手来,遮掩住他过于盛大的光芒。

  赵璴沉吟着,心下渐渐已有了算计。

  而他面前的方临渊,与他一事说完,注意力便也渐渐被他面前的那盏茶吸引了过去。

  闻起来是很香,清淡却馥郁,引得人忍不住地想要尝一尝……

  他端起那盏茶来,小心地啜饮了一口。

  好香!

  与冲泡而成的茶汤不同,茶铣点出的茶是细密而柔软的泡沫,入口即溶,清香四溢,像是饮下了一口软绵绵的云。

  方临渊诧异地看向赵璴。

  赵璴不知在想什么,眼中的思绪又深又重,直到他们二人四目相对之际,才骤然回过神一般。

  “怎么啦?”方临渊有些担心,出言问道。

  便见赵璴摇了摇头,继而看向了他手里的那盏茶:“如何?”

  方临渊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继而极度肯定地猛点了几下头:“好喝!!”

  面前的赵璴微微一顿,继而看着他,缓缓地笑了。

  “好喝就好。”只听他说道。“那日后我再为你做,如何?”

  方临渊听得眼睛都亮了,嘴上却不大诚实:“呀,这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却听赵璴问道:“那想不想喝?”

  方临渊看了看手中的盏子,再没法口是心非了,讲话的声音也弱了下去:“……想。”

  接着,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

  是赵璴发出的。

  他抬眼看去,便见赵璴的手肘正搭在窗上,垂在面前的手蜷起指节,抵在唇前。

  他似乎是想要忍住这一声笑,却失败了。

  那一双桃花眼溢满了笑意,正看着方临渊。

  看得方临渊心下都猛地一跳。

  他承认……赵璴的模样是好看极了。只这么一个不加遮掩的笑容,便风流恣意地让人心口都忍不住一哆嗦。

  这副眉眼,真不知是怎么生的。

  方临渊莫名感到了些心虚,讪讪地挪开目光,又捧起茶来,遮掩似的饮了一口又一口。

  而旁边,赵璴一声笑过,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睛,却深深地看着方临渊。

  是了,他是想要眼前这样的太平安稳,他想方临渊什么都不用思虑,只需要在想饮他的茶时,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等着他点茶。

  赵璴看着方临渊,眼里的笑意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虽则他心里,早想出了千百种寻得兖州主谋,千刀万剐的毒辣法子。

  ——

  方临渊回京之后,便先行入宫回禀了鸿佑帝。

  “爱卿在宁北郡的战报,朕已经收到了。”鸿佑帝一件方临渊,脸上便笑了开来,方临渊正跪下行礼之际,他竟从御座之上起了身,几步上前,将方临渊扶了起来。

  “爱卿快快轻起。不过几日,便解决了朕一桩心腹大患,朕当要重重赏你才是啊!”鸿佑帝笑着说道。

  方临渊一时有些受宠若惊,顺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

  “陛下谬赞了。”方临渊说道。“臣为陛下分忧,是臣应尽的本分,幸得陛下垂青,不辱使命而已。”

  鸿佑帝笑着,让太监给方临渊赐了座。

  “爱卿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鸿佑帝坐回了御座之上,说道。“不过朕听说,那些匪徒,爱卿竟已都带回京城来了?”

  方临渊点了点头:“是。”

  鸿佑帝面上多出几分愁容。

  “你也知道,突厥使臣尚未北归,这么多土匪弄到京城来,爱卿只怕欠考量了一些。”他说。

  方临渊忙道:“陛下放心。现在这些匪徒,全部都关押在京郊驻军的营地里,由守将范玉树看管,并未进入京城。”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又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将他们送归京城,也是因着查出了另外一桩事。”

  “哦?”鸿佑帝道。“爱卿请讲。”

  “这些匪徒,全都是兖州城逃离的守军。据他们供认,去岁到今年,兖州城因灾荒,竟饿死了士兵不下数十人。臣认为此事不同寻常,故而特将他们带回,来禀报陛下。”

  鸿佑帝闻言,微微一愣,眉头也皱了起来。

  “朕记得,兵部并未收到兖州军的折子。”他说。“兖州的饥荒竟严重至此吗?”

  方临渊微微一顿,话到嘴边时,想起了方才下车时赵璴叮嘱他的话。

  “只管奏呈情况,言简意赅就够了。”他说。“不要提胡匪的事情,也不要主动请命。”

  只一瞬,方临渊便低下头去,回禀道:“具体情况臣尚且不知,因此才将这些人证送入京城,请陛下做主处置。”

  听到这话,鸿佑帝嗯了一声,语气中多了两分赞许:“爱卿此事做得很对。”

  “多谢陛下夸奖。”方临渊低头道。

  “既然如此,这些人就暂且先关押在城外。”便听鸿佑帝说道。“兖州饿死了这么多士兵,的确不得不查。爱卿做得极好,领了赏赐,便快些回府中好好歇息吧。”

  方临渊松了一口气,行礼应声之后,退了出去。

  鸿佑帝淡笑着目送着他离开,继而神色莫测地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低头饮了一口。

  “黄纬。”再放下茶盏时,他开口唤道。

  立在一旁的太监当即上前,弓着身子应声:“陛下。”

  “派人出宫,去召桑知辛来御书房见朕……”

  说到这儿,鸿佑帝微微一顿。

  后头的话,渐渐消失在了他逐渐拧起的眉心之中。

  十来年了,他用桑知辛倒是用得惯了手。

  清廉,贫穷,聪慧却又古板,本是极得他心意的臣子,却偏偏卷到了江南的那桩乌七八糟的事里。

  即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罚到桑知辛头上,却也看得出来,这些事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饶过他一回,却无法心无嫌隙地接着用他。

  片刻,鸿佑帝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罢了,不召他。”他说道。“元鸿朗是不是回京了?”

  “是,陛下,元大人两日之前回来的,早递了折子,说想见陛下。”黄纬在旁应声道。

  “嗯,那就去,召元鸿朗入宫。”鸿佑帝说道。

  ——

  方临渊刚回到侯府,就听下人来报,说有贵客来见,已在厅中等了些时日了。

  “贵客?”方临渊想不到自己在京中还认识什么贵人。“哪位贵客?”

  便见门上的护院说道:“回禀侯爷,是长公主殿下。”

  方临渊微微一愣。

  ……那位寡居在府,深居简出的长公主赵玙?

  她怎么会来,还指名要见他呢。

  他自问跟长公主赵玙没什么交情,莫说交情,他回京快一年了都没见过她,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殿下等了多久了?”他问道。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刚才五殿下听说,便代侯爷先去招待了。”护院道。

  方临渊闻言点了点头,抬步跨过门槛,大步朝着前厅走去。

  刚进前厅,便见赵璴端坐在那儿,手里端着一盏茶。庄重宽阔的厅里,他一袭浅红罗裙,臂上的轻纱与披帛垂坠而下,宛如笼罩周身的云烟。

  而他对面,坐着个高挑而衣着素淡的女子。

  是寡居女子常有的打扮,湖蓝色的对襟丝袄下是缠枝花的素色扁金百褶裙,头上只戴了一盏简单的莲花冠。

  虽则质地贵重,通身上下却过于简素了些。

  门前的侍女纷纷行礼,声音传进堂中,方临渊看见那女子回过了头来。

  关于这位当年新寡之后代夫上阵、率领福州水师击退倭寇战船的公主,坊间对她的传言多极了。

  青面獠牙、状如夜叉,高壮雄伟,且以生啖倭寇男人的血肉为乐。

  可方临渊对上的却是一张眉目疏朗平静的面容。

  有赵璴珠玉在侧,显得她并不算美,但通身却有种说不出的冷静从容的气度。

  她的眉眼不是大宣女子推崇的娟秀曼丽,一双眉平直而有棱角,眼睛黑白分明,看起来尤其明亮有神。

  她个子在女子当中尤其地高,甚至看起来与赵璴身量相当。

  方临渊脚步一顿,继而向着她行礼道:“下官不知长公主殿下到访,有失远迎,下官参见殿下。”

  只见赵玙也站起了身来。

  她是很高,却也瘦削,姿容从容而自然,半点不见柔媚情态。

  “将军不必多礼。”她开口了,嗓音清洌洌的。“我今日来,是为了向将军道谢的。”

  “道谢?”方临渊微一怔愣,抬起头来。

  便见旁侧的赵璴慢条斯理地放下了玉盏,说道:“将军有所不知,您这两日带回来的充州匪徒,曾是长姐的旧部。”

  他语气平静,并不见亲昵,但这也的确是方临渊第一次听见他以家人的方式称呼皇室中人。

  他有些意外,转头看向赵玙。

  便见赵玙微微点头,继而庄重地向他行了个平礼。

  “孟诚当年曾为我立过大功,击沉过倭寇三条战船。他去充州,也是由我保举。此番若非将军您,他只怕早以贼首的身份死在那里了。”

  她态度坦荡而平和,一个礼行得端正而利落,教方临渊都不知该如何扶她。

  “没事,这都是我分内应尽之责。”方临渊忙应道。“况且,孟诚此人即便被逼到了落草为寇的地步,也未忘惩恶扬善,亦是殿下您的教导。”

  赵玙闻言,微微一愣,继而笑着摇了摇头:“将军太过谦虚。”

  他二人从没见过面,如此相对,竟并不显得太过生疏。

  方临渊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激动。

  面前这位长公主是谁!她率水师反击倭寇的经历堪称传奇,对于方临渊这样没什么水战经验的将领而言,简直就是太令人尊敬的前辈了!

  这位前辈竟亲自登门,前来感谢他!

  想到这儿,方临渊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看向赵玙,心里斟酌着,能否留这位长公主殿下用个午膳,也不知趁机问问她当年击退倭寇的战术,会不会有些唐突……

  就在这时,赵璴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将军刚面圣回来,想必是累了。”他说。“就别站着说话了,先坐下饮杯茶吧。”

  方临渊转头看去。

  便见端坐在那儿的赵璴,一手扣在杯沿上,狐狸似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他。

  似笑非笑的,眉梢眼角风情尽现。

  却不知为何,这春水似的风情里,总有股让人牙根发酸的劲儿。

  方临渊的目光不由得在他脸上停了停,却并未看出端倪。

  倒是旁侧的赵玙,一双安静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二人之间。

  继而有些意外地停在了赵璴身上。

  作者有话说:

  赵玙:(打量着赵璴)怪事,我老赵家上数三代,没出过恋爱脑啊……

  ps 长公主在20章开头曾经出现过,不知道还有没有宝贝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