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巍的手下被枫华以各种名义清除出了大泱宫,丞相一职免去后,吴巍再也无法控制枫华与群臣的传达来往。枫华与任无双等人的会面,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见面了。

  接替吴巍位置的,是任无双,任家主未及而立便封官拜相,再一次轰动京城。

  御史大夫的位置,枫华交给了秦博冠。

  眼见朝堂上下逐渐清明,换上了自己的人手,那些困扰枫华已久的危机感和胁迫感终于不再。

  换句话来讲,任忌又救了他一次。这位大功臣依旧视上将军之位如粪土,离开了京城,四处游历。

  任无双说,他弟弟就好比一只野鹤,天高任鸟飞,随他去吧。

  枫华也只好随他去,只是依然空着那将军位置,等着那只野鹤有一天回来。

  小枫琮也能正大光明的恢复枫琮的身份住在宫里,吴巍极力劝阻无果。

  任无双尽丞相之责,曾私下问他:“皇上与皇后大婚已有三年,仍无子嗣,皇上可要另纳妃嫔?”

  枫华惨淡地笑了笑,回道:“没有子嗣还不是因为你的好弟弟。”

  任无双冰雪聪明,很快便明白过来,略有些震惊,很快便释然了。

  远在蜀郡的任忌,在驿站收到了哥哥的一封家书,写信的口吻小心翼翼,七拐八绕地终于到了正题,简单来说,便是询问任忌是否是断袖,顺便问了小白和枫华。

  任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知道的,找阿沁要了笔,写了回信。

  家仆把信送过来,任无双慌忙打开。

  问的问题一概没答,只有短短一行字,依旧是弟弟那飘逸潇洒的笔记。

  ——枫华安否

  任无双笑着摇了摇头,叠起来了信,打发仆人送进宫去。

  枫华的书房有一个锦盒,里面堆满了信件,全部都是家书,细看笔记便知道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书信的内容是普通的日常琐事,不过,每一封的低下,都有固定的一行字。

  ——枫华安否

  枫华握着刚刚送进来的信,端详了好半天,一颗心不上不下,说不出来是何感觉,许久才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折起来。

  既然关心我安不安好,你倒是自己回来看看啊。

  把信依旧收在锦盒里,那盒子就像是他的一颗心,不断往里倾注着爱意。

  他仍记得曾经与初墨的对话。

  枫华:“他既然爱我,念我,为何不肯留下?”

  初墨回道:“他没资格爱你,枫华。”

  他有些烦闷,抱着脑袋道:“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初墨道:“他不愿意接受自己背叛小白而爱你的事实,你们两个的存在,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用情不专的人,既然无法审视自己的内心,最好的选择便是逃避,小白已死,他只能躲着不见你。”

  枫华胸口绞痛,艰难地叹道:“我知道了。”

  从那以后日日夜夜,除了思念,枫华不再期盼什么,他要等任忌自己打开心结,若是一辈子都打不开,等他一生也无妨。

  任忌的来信很快便不再稳定,任无双告诉他,那是因为任忌不再待在蜀郡,而是像从前一样,踏遍天南水北,浪迹江湖去了。

  除了盼他安好,等他归来,再没什么可做的。

  玉鲤在枫华的特批下,拿到了皇宫的门禁,可以随意进出宫里宫外。

  不知从哪天开始,玉鲤突然与任无双熟络起来,每天回来后开口闭口都是任公子,枫华有点无奈的听着他唠叨,受他的影响,在奏折上无意识画下个单人旁的情况,不减反增。

  春去秋来,五年竟然就这样平淡的过去。

  枫华自己也很惊讶。

  五年光阴逝去,一切都不曾变,他依然爱任忌如狂,相思入骨,小枫琮依然每天在他身边转悠,转着转着,就长大了,从矮矮小小的样子,长成了活泼开朗的少年,每天活力无限,叔父长叔父短的叫着枫华。

  枫华看着那蓬勃的朝气,由衷的感叹而立之年的自己,老了。

  小枫琮无聊的坐在椅子上,背着叔父留给他的书文,他已经十五岁了,正是爱玩的年纪,身边却连一个同龄的伙伴都没有,虽然任叔叔、秦爹爹(从小一直这么叫)和叔父都会陪着他,但是小枫琮还是觉得孤单,觉得生活少了一点自由和活力。

  正当他无聊时,面前的书桌从天而降了几个红艳艳的山楂果。

  枫琮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却没看见任何一个人。

  枫琮笑了笑,假装生气地道:“小乙哥哥,你又躲起来!”

  低沉却磁性地声音传来。

  “这儿。”

  言简意赅。

  枫琮笑着回过头,果然看见小乙正坐在身后的房梁上,手里拿着几个一模一样的山楂果。

  “在哪摘的,好好吃的样子,小乙哥哥今天干嘛了,我今天背了好多书文,烦死了,一会儿叔父还要考……”

  枫琮一看见小乙,便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倾诉着自己的心情,小乙向来不爱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专注又认真。

  不过今天倒是例外,小乙突然开口道:“我只比师傅小不到十岁而已,为什么你叫他们叔叔,却叫我哥哥?”

  听见小乙难得开口地枫琮笑的眼睛都弯起来,立马答道:“不一样,他们是我的长辈,你是我的朋友。”

  小乙好像是笑了,枫琮无法确定,隔得太远。

  “小乙哥哥,你下来呗,在上面说话好累啊!”

  小乙确实是笑了,这次枫琮听的很清楚,有点惊讶于小乙那迷人的笑声。

  “等你再长大一点的吧。”房梁上传来这样的回复。

  这么多年,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回复,枫琮不知道自己要长到多大他的小乙哥哥才肯下来,面对面的与他聊聊,只好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采,坐下大声读着自己的书。

  小乙恢复了沉默,专注地听着他念。

  下了早朝,任无双保持着他标志性的和善笑容,站在宫门外,像每一位路过的大员点头示意。

  笑的很好看,但缺了点什么。

  玉鲤远远看着,心里评价到。

  玉鲤背着自己的琴慢慢悠悠的走过去,快到身边的时候才道:“任~公~子~”

  任无双看见自己等候已久的人,灿烂一笑。

  嗯,缺的东西补上了。

  玉鲤有些洋洋得意,自己也不知道在得意个啥。

  任无双很自然的从他肩上接过琴,背在自己身上。

  二人并肩向任府走去,任府的广陵台收藏着很多散失的琴谱,琴瑟鼓笙样样齐全,他们每天都相约一起去演奏、编排那些古曲,乐趣无穷。

  自从五年前偶然发现了对方的音乐造诣,玉鲤与无双便好比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在音乐上找到了彼此之间的共鸣。

  玉鲤虽然是被父亲卖到宫里当乐师,但到底有多年的基础和实力在身,琴技绝对无可挑剔。

  让他惊讶的是,任无双这样一位在他眼里已经近乎于全才的翩翩公子,竟然还能在音乐上有很深的造诣。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每每这样想,玉鲤总是情不自禁露出很酸的表情,这次也不例外。

  任无双很快便发觉他的表情,侧过脸,笑着问道:“怎么了?”

  玉鲤这才回过神,慌忙打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总不能说,是嫉妒你任公子文武全才吧。

  任无双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道:“以后稍微早点出来。”

  玉鲤答道:“不行啊,早朝时候宫里不让出去,我只能等你们散朝了才能出来。”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突然要死的来了一句,“怎么,就那么想我?”

  话一出口,玉鲤瞬间想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扔到海里喂鱼去。

  却没想到任无双轻笑了一声,愉快地答道:“是啊。”

  玉鲤那张还没来得及扔进海里的脸皮,非常红,红透了。

  只好飞速岔开道:“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任无双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答道:“不想对着别人笑那么久。”

  玉鲤隐隐有些听出来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不想对别人笑……但是可以冲我笑……

  那张脸皮更红了,红的要熟了。

  玉鲤更想把它撕下来喂鱼了,可是眼下没有海,只好不自然的拍了拍脸,哈哈笑了几声掩盖尴尬。

  好在任无双没再为难他,只是轻轻扶着他的背。

  “到了。”任无双轻声道。

  任忌的头发长长了,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不用再披着那件外披,只是耳环他扔带着,觉得很喜欢。

  他总是自欺欺人的认为,摘下耳环,他便是从前的任忌,要去面对小白的死,痛不欲生,带上这耳环,他便是现在的任忌,可以暂时忘掉所有感情,潇洒自在。

  虽然有些自我欺骗,但是着实有效。

  他再一次恢复了从前的生活,每天四处游历,风餐露宿也不觉得辛苦。

  哥哥的成长是在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中磨练出来的,而他的成长是在人情冷暖的市井中积累下来的。

  十四岁离家闯荡,历了场情劫,打了场胜仗,封了个将军,兜兜转转,如今而立之年,再次恢复从前的生活。

  恍如隔世。

  与十几岁时不同的,便是他这只野鹤终于还是有了牵挂。不管离家多远,都要定期寄一封家书回去,汇报一下自己的近况。

  非常顺便的,嗯,非常顺便的,问一问枫华是否安好。

  任忌心里想着,在姑苏城的驿站,温了一壶桃花酒,寄回了一封相思书。

  他向来要等到回信,才会去往下一个地方。

  可是这一次等到的回信,不再是素来的一句安好。

  而是匈奴起兵南下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