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祭旗>第30章 苍泠

  “为什么?”

  仿若炸毛的猫,沈先蓦然大怒:“我是去还是留,与苍泠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秋沁之好整以暇,“别忘了,是你替他做的保。你若留下,他便可待到户帖核实结果。但你若要走,他自然也得跟你走。”

  既不规劝,也不多解释,对于他们的去留,秋沁之明摆着不感兴趣。

  更甚者,“说真的,当兵有什么好?”俨然还在往火上浇油,“至亲有事见不着面只能干着急,心仪之人变了心你还在一地徒相思。再说不定啊,一腔凌云志最后可能只落得个马革裹尸。”

  眼瞅着那张嘴滔滔不绝,伍校尉的两条眉毛越来越纠起。

  医书一角,悄悄碰了碰搭在桌沿的手背。

  他没有回头,依然眼眸调笑:“我也就这么一个师侄,纵使不喜,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人,您能说点吉利的吗?”终是忍不住插嘴,伍校尉人直话也直,“照您这样子再扯下去,怕不得给他俩把墓地都找好了。”

  捏着书的手一紧,奎宁屈指扶着额。

  “扑哧、”

  不合时宜地一声笑后,秋沁之连连点头:“伍校尉,言之有理,是本官思虑不周。”

  还好,还好。伍校尉方想长舒一口气。

  “漠北那地除了沙子还是沙子,确也不是葬人的风水宝地。”仿佛看不见沈先暗沉的脸色,秋沁之直直地望着无动于衷的那一人,“泠师侄,这兵不当也罢。跟师叔回去,师叔给你找门轻松银子又多的活计,可好?”

  咚。掀帘的动作太大,帐帘脱手掉下,“你们先等着,一个都不许跑,”使劲挠了把脑门,伍校尉嚷嚷着,“我、我去找参将。”他听不下去了。

  怕是再下去,别说沈先,就连苍泠也没了。思及方才眼花缭乱的身手,他舍不得啊。

  当伍校尉忙着去搬救兵,却不料他心心念念想要留住的那人,反而付之哂笑。

  恭恭敬敬地一礼,“小师叔盛情,苍泠感怀于心。”直起腰,对上冲自己猛瞪来的沈先,清隽的脸上挂着平和的浅笑,“你无需顾虑我。”

  “苍泠,我不会……”

  “自古忠孝难两全哪,世子可想清楚?”秋沁之无情地打断,上挑的眼尾凉薄凉薄。

  若有所思,“小师叔,”苍泠瞧向他,试探道,“侯爷其实大可将两条路任沈先择其一。在明知做儿子的怎么不可能惦记父亲安危的情况下,再要他选择……这,是否强人所难?”

  “苍泠,你可是在猜测侯爷。”

  搭在桌沿手指蜷曲,秋沁之睨了他一眼,等着他说下去。

  “侯爷并未遇刺……”

  不想,秋沁之纠正他:“我说了确是虚惊一场,不代表侯爷没有遇刺。”

  探究的目光在肃正的眉宇徘徊,忽地一顿,了然颔首,苍泠道:“侯爷伤得很重,对吗?”

  犹如平地一声雷,秋沁之一下站直了身姿,紧抿着唇。

  沈先愣在原地,还未明白,只听——

  “过了,苍泠,莫要信口胡说。”

  “所以,我猜对了。”

  “苍泠!”

  “小师叔,你知道你撒谎的时候总爱攥拳头吗?”

  循着苍泠所指,沈先迟疑着望去。

  条件反射般地,秋沁之方抬手,蓦地顿住:“你套我话?!”他从未有这习惯。

  可他下意识的举动暴露了苍泠所言非虚——沈先沉了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下麻绳,夺门而出。

  秋沁之看向苍泠,不禁冷笑:“你根本没把他捆紧,还是早给解了?”解穴的那会吗?

  “小师叔多心了,身为人子,沈先也不过想知道真相而已。”

  “什么时候猜到的?”

  “不算太早,从您给考虑找坟地那会吧。”苍泠不想说,实在是扯得过于离谱,扯得一点都不像他熟知的秋沁之。

  他认识的秋沁之啊,才不会管别人死在哪。

  “好了,现在人也跑了,几位副将的目的也达到了。”没好气地撇嘴,秋沁之两手一摊,“就是不知道侯爷见着将孝义放在前的世子,不知道会不会……”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沈先跑了,你也甭想再待下去了。”

  苍泠笑了笑,面色有些凝重。

  “侯爷若真伤势严重,为何你还要瞒着沈先?”问话的是多时未出声的奎宁。

  在得知忠勇侯确实遇刺后,他怎么还能坐得住?“我现在就去侯府一趟。”

  “那有御医,轮不到你。再说,你的医术还能超过三位御医?”秋沁之白了他一眼,“苍泠都能猜到我为何瞒沈先,你猜不到?至于摆出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吗?”

  换做平时,奎宁还会与他掰扯,此时,“现在侯爷危在旦夕,我没空跟你斗嘴。”提起药箱,“我这去找离参将,不劳大人。”

  “随你。”

  秋沁之没心思管他,一把拽过苍泠,“跟我走。”

  直到俩人走出奎宁的营帐很远,苍泠才犹豫着开口:“沈先他,可能还未想到。”

  “嗯,应该能赶上送他父亲最后一程。”

  眉头紧蹙,苍泠不解地看着秋沁之:“拖延他的时间,动摇他的决心,小师叔,你想做什么?”

  “你该问,侯爷想做什么?”秋沁之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位濒临死亡的父亲,却不想见儿子最后一面,你问我想做什么?我还想问侯爷为何要将这么难的事交给我?”

  短暂的沉默之后,“苍泠,我也想问你一句话。”

  秋沁之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别人派来沈家军探底的。”

  探底?苍泠懂了:“你怀疑我?”

  沉着、冷静,不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样子——“我不是,你凭什么怀疑我?”捏紧的拳头,失了平静的眼眸,脸颊因为被无端揣测而感到屈辱——

  他,露出了一个寻常十五岁少年的情绪,愤怒。

  “我现在就离开这,如果你仍有怀疑,也可以带我去衙门。”

  如他所愿,秋沁之的眼底有些松动。可他不敢松懈,但忠勇侯遇刺一事,自己是才知道。

  “不错,我是怀疑过你,”秋沁之毫不避讳,坦言道,“在一众新入营的小兵里,只有你没有户帖。就连离洛第一个怀疑的也是你。你说,这些年,你去了哪?与何人结识?做过些什么?”

  ——他去过哪见过谁做了什么,我都想知道。可是,我不会逼他,也不会查他,我会等,等他有一天自己来告诉我。

  ——不止因为他是师兄唯一的徒弟,还因为他是苍泠。我信任他,胜过你。

  当眼前的质问与无意中偷听到的话,背道而驰,苍泠的心底,生出了背叛。

  曾几何时,秋沁之也学会了道貌岸然?

  指甲扎进掌心,他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户帖,户帖,”喃喃着,仿佛说给自己听,“没有了户帖,这个人就不存在了吗?”

  渐渐地,他红了眼:“没有户帖,我就不是苍泠了?”

  “没有户帖,入师门的那一天师父就知道我没有户帖。”

  “只有你不知道。”

  因为秋沁之,会除尽来历不明的人。

  “你还不知道,师父早已将掌门之位传于我。”

  因为秋沁之,不屑。

  缓缓地放开握拳的掌,“家父姓苍,大易一十三年,战死漠北。无人立碑,无人烧纸,无人知晓他的坟在哪。”

  “苍泠没有家。师叔,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