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挑灯看谁剑>第26章 戏剧生

  “你们是不是来赶来救济的朝中官员?”一邀请他们进去,那姑娘就倒出一些混了沙土的混浊将水灌在嘴里。

  两人在她的注视下抓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

  “我早就看出来了,别看你们两个面色土黄将自己掩饰的很好,但那双鞋确还是新布料,再操持一口四不像的口音哪里像是长途跋涉的,也难怪他们会盯上你们。”

  小姑娘年龄不算很大的样子,约莫十三四,胆子倒是不小,看两人还在那站着拘束,放开手脚指着宋达,说话声音软绵绵的但很有顺序:

  “还有那水壶,你们包袱里头装的东西也太薄了,我都能瞧见轮廓了。”

  小姑娘眼神逼问他们怎么还不说话。宋绶瞧见了,也不再藏着掖着:“我们的确是来赈灾的,是……京城来的,奉帝王的命令来救治旱涝之天灾。”

  小蝴蝶混迹久了人堆,点头表示知道了,自来熟,“行吧,京城来的。我和那群人一样,在你们附近跟了好久了,模糊听见你与那些人谈论说是本来打算是前往离赤的,不知怎么被人带来了代鸢。”

  “不过我还真没见过这般标志的人。”小蝴蝶明显是个眼睛毒辣的,火眼金睛一眼就相中了宋绶,没半点她口中偏南方水乡闺秀的矜持。(注1)

  宋达倒是喜欢这姑娘的性格,正如她人一般洒脱。

  宋绶面对这纯洁不可沾染的欣赏明显有些躲闪,眼睛闪了闪,拱手道:“我们搞清楚代鸢的事情过后,愿意带姑娘一同前往离赤,不再受背井离乡之苦。”

  小蝴蝶随意点了点头,“这主意不错,虽然我回不回去无所谓,但还是很愿意跟着你们的,感觉路途一定会非常有趣,我来代鸢也不少日子了,你们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大大的眼睛眨呀眨,一动不动地盯着宋绶,宋绶更是不好意思,只能轻咳两声假装没看见。

  仪态仍然站得笔直,但那身牛头不对马嘴的破布衣衫倒叫这场景看得有些好笑,小蝴蝶捂嘴眼睛里都是星碎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宋绶反应过来,更是无地自容。

  “这里救济的粮食哪里去了?还有那黄澄乡怎么一回事?”宋达看不出两人间的奇奇怪怪,但这会在这些事上或许是受到了宋绶的影响,还是长了心眼,提前问了出来。

  小蝴蝶面向他,收起所有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有人总是想不劳而获,先前就出现过这样的事。

  上头总是说派来了赈灾的粮食,可是我在离赤就什么也瞧不见,只能看到一些掺了土块的薄粥,逃到了代鸢这里发现连个吃食都没有。”

  “诚如你们一路所见,遇到过分的饥荒之时还会有更残忍的事情出现,”小蝴蝶放空眼神,似乎对这种场景不想投入一点情绪,“趁乱抢劫过路人,吃家犬野牛羊甚至是方落地婴孩的遍地比比皆是,有些良心或是不至于泯灭人性的,还能啃一些树皮之类勉强充饥。”

  宋达已经被震惊到说不出来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还以为真如那些难民口中所言般没什么大事,一时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小蝴蝶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他们说的也不错,至少那些你觉得无法忍受的场面前不久已经过去了,现在劫后余生的难民确实是相对来说比较滋润,人都是忘性很大的,尤其是早已经对这里的生活麻木了的人,无一例外。”

  小姑娘脸上还保持一贯的天真,“我们普通人能做到,就是尽量不去同情他们,毕竟也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宋达唏嘘,看向旁边的宋绶一脸皱眉,宋绶终于出声:“既然提前知道灾害来临,为何不备好食粮?”

  “这里的一土一地,都是前面那一代的官员,民斗不过官,什么粮食不得上交?哦,指不定翻脸了土地都不给你种。”

  小蝴蝶看傻子的表情,好像在嘲笑他们的痴心妄想,“你们有可能就是被黄澄乡那些坏家伙送来的口粮,不过你们可能觉得自己有身份,只是你想象不出那些穷寇极度之人的大胆。”

  宋达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被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给气的还是怕的:“回头一定要将这件事禀报给帝王,简直是过分!视人命如为草芥,欺人太甚!”

  小蝴蝶看着他们雄赳赳气昂昂,低声:“你们要是到了离赤就更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可怕。”

  夜色已深。

  几人靠在土堆的小室中睡眠,包袱里的吃食经过宋达又分给了小蝴蝶一些已经所剩无几,两个大男人饭量毕竟很大,这会为了明日不至于挨饿,也都勒紧裤腰带忍了。

  几个人不再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肚子里仿佛空空如也,该知道的也差不多了,都想着省着力气。

  晚间有些闷热,身上黏糊糊的,宋达正准备出去透透空气,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窓窓。

  刚要去看,就被突然惊醒的小蝴蝶给拉回来,借着照在洞口不大光亮的月光,宋达清楚看见小蝴蝶在口间比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自己一个人,动作悄悄拿了旁边绑上铁块的木棍,走到洞口,那铁块在月光中闪着锋利的光,不知在这些日子里拿着它的主人,忍着饥饿还要花大力气上手,已被千磨百炼多少次。

  小蝴蝶蹲在洞口,静静看着外面月光下的情景,原本防御的姿态时时刻刻能化作进攻,却在看清外面的情形后松懈下来,很是无力。

  宋绶不知什么时候也蹲在他的身后,同她一起承受这份担惊受怕。

  外面,路有抛尸荒野的死骨,无力安葬,正被夜间豺狼啃食。就待这些家伙吃饱喝足之后再动手。

  早已经埋伏在附近的人,背着月光,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见他们一动不动地举起手中平日的庄稼农具,伺机而动。

  那群豺狼饿极,地上的尸体很快被一点点分食。

  背着月光,没有一点光亮能照进那群角落,在这乌黑晦暗下行事。

  曾是同伴的尸体在眼前消失,只是填饱那些家伙鼓鼓囊囊的肚子,还来不及消化,再被他们二次分食,这种,也能减轻心里隐匿的罪恶。

  豺狼们似乎嗅到的危险,天上明明月如玉盘,云层遮掩,隐隐弯钩,四周却无一寸光亮,一丝呼吸声。

  想要跑,晚了,老少齐涌而上,再也分不清人畜。

  只要,活着。

  月终如钩,皎洁如练,洁净中透着隐隐血腥的红色,映照人间涂炭蚕食。

  宋绶一把将小姑娘拽到洞里,护着她让她背靠外面的情形,不愿叫她再看下去,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抓紧宋绶破烂不堪的衣服,死死咬住嘴唇,身体大幅度地颤抖。

  捂住耳朵。

  宋绶心疼这个白日活泼的小姑娘,为她捂住双耳,不愿叫她看见听见这惨淡。

  可是,不能啊。

  那声音,时时刻刻,在耳边无限放大,清晰。已经不知道曾有多少个夜里蚕食她的心头,爬过她的似梦非梦里。

  外头动静渐小,逐渐销声匿迹。

  皎洁月光又一次露出玉盘,柔和地洒在开裂的大地,纯白夹杂漂亮的银,正如方才那滩污迹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宋达本心大,听着打斗声,恐怕外面发生什么剧变,不知怎么藏住的利剑,此刻抽试出来,细细擦剑,随时做好准备。

  这会声音刚消去不久,就有另一波不小的声音传来。

  小蝴蝶抽离出身体,三人一同悄悄打探,是一小批趁着月色就要摸索小道逃出这个吃人不眨眼的魔鬼之地。

  “我母亲,就是在离赤被那些恶心的家伙给逼死的。”夜间人的情绪最容易脆弱,小蝴蝶有了人说话,再也没有白日的坚强,抱着自己轻声呜咽,“他们同样此种做法必定也会逼死这些百姓。”

  ……

  “站住,通通站住!”事态突变,夜间官兵往日极为厌恶之地,不曾想今日却齐聚,个个举着火把,挨个土堆搜索什么,遇到了看似熟睡中蜷缩的小孩也要一剑鞘顶到另一旁,看清后,啐了声:“晦气——”

  衣衫褴褛的母亲抹着眼泪重新将早已没了气息的孩子抱在怀里。

  待到官兵换去另一个土堆,颤颤巍巍将孩子按照原来的姿势继续摆放好,仿佛那小孩还在蜷缩熟睡,有节奏黑色沾了血的手指敲打,精神恍惚。

  荒野人群都被惊醒,在土堆里,或是胆子大些横竖都是死,不怕丢了性命的齐齐站到外头。

  内内外外,一双双眼睛带着恐惧看向那群没了心的官兵。

  眼看就要搜查到宋绶这边,几人面面相觑,宋绶终于反应过来,这些人恐怕是来找他的。

  和宋达对视几眼,将包袱里头的衣物翻找出来,拎一件外跑盖在小姑娘头上,一阵声音过后,小姑娘泪眼婆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两个人齐刷刷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宋绶穿着中衣,将女孩头上被丢掉的外袍捡起来规规矩矩套在身上。

  宋达伸手要将脸色的灰抹去,宋绶对他摇了摇头,两人将小蝴蝶挡在身后一同出去。

  “可是代鸢的黄大人派来几位将士来接应我等?”宋达对着那群官兵,端起架子喊出应有的气势。

  那些闻声的火把,有几个转过头来看向他们的服饰,再三确认。出来了,官兵们上前还算是态度良好地迎接。

  两人叫人看不清脸上的长相,只知道衣服算是干净,背后躲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瞧着人畜无害。

  刚恭敬以礼,还没来得及开口。

  “官老爷,行行好,赏口吃的救救这一条可怜的命吧,救救草民啊。”就在此时,有个早已看不出长相的浑身裹着干枯的血迹爬在领头官兵脚下,匍匐前进,十指连成片,拽着那官兵的脚裤。

  “贱民,滚开!”宋绶还未来得及阻止,那官兵早就快一步拿旁边士兵的剑鞘将那匍匐着的难民怂了多远。

  寂静之下,那难民肚子里都是石头撞击的响声,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半死不活。

  官兵领头抽出剑,叉腰,指着那些被围在一起抱头而蹲的人,“这次京城大人来了,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就放过你们一马。

  明日天大亮之时,有你们的吃食,但谁若是再像这些逃逆的人偷偷溜出去,不知死活,就通通关进大牢里。”言语中,再踹上两脚敲打。

  说完,就示意宋绶跟他们走,目送宋绶一行跟着他们离去,干涸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愤怒。

  “哟,宋大人终于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肥腻小官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到底还是挺着大肚子让人瞧见了他的真面目,上来就是两把泪:

  “我那杨舅舅已经提前告知我,要我好好招待二位,哪里回想这些个家伙连人都不能接到,真是一群废物!”

  上前变了脸色直接踹过去,那侍卫抱着腿也不敢出声,脸色都充了血,脖子上都是青筋爆出,可见这矮冬瓜脚下的力气还不小。

  宋达瞧这人变脸的速度和下脚的力度,愣的张口结舌。

  别看人是年轻,面子却也拉的下来,转过头又是轻声轻语:“宋大人,路上押送的粮食出了点问题,可能又是些家伙趁乱打劫,不过没关系!”

  黄冬瓜拍着厚厚的胸脯满脸神气地打包票:“实在是那些刁民不识好人心,我就多惩罚他们几日,不过您方一百个心,下官这就开仓放粮,明日天大亮就叫人给那些刁民拉过去!”

  宋绶皱紧眉头,想继续知晓这人心思算盘,跟着几人走着,不自觉走到一处。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夜晚看不大清,那黄冬瓜却是又在训斥后面的人,抬手之间打着着灯笼照明直接少了一半。

  但还是叫宋绶瞧见了挂在衣杆上晾晒的肉干,带着熏天死人气的味道。

  “哎呦我的宋大人,赶快回头,别再往里面走了,那边可是新建的大牢哟!”看着宋绶脸色不大好,八成还是瞧见了那些物件,脸色瘆人,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

  “给那些可怜的难免,好人晾晒的熏肉,大牢都是些生了病的死气,臭烘烘的,赶明儿就给它拆了。”

  拆了,也就没任何证据把柄了。

  宋绶转过头看这黄冬瓜快要维持不住的笑容,怕是再晚一些,就要翻脸露出白骨森森的肮脏皮囊。

  宋绶忽然对着他咧嘴,两人一同笑了,开怀!

  森森之下,皮囊骨肉,撑起,百鬼夜行。

  好像宋绶笑了好久才觉得事不宜迟,收起笑声,摆出一副不大正直为藏污纳垢的操心模样,换了一副嘴脸,立即正色道:

  “咱们这些做官的为民整日拿着微薄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的,说到底最怕的不就是官逼民反么,到头来呀,两手空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帝王再怎么斋戒敬天,忧心忧民的,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黄冬瓜是个脑子转的活络的,怎么不知道他这言语之中的意思,还是想了几道,终于上了道。

  黄澄乡的杨舅舅再怎么对他好,到底是远的,若真出了大事,怕是自己也不能顾暇。

  “咱们呀,实心用事就好。”

  “妥,下官天不亮就赶快差人送过去。”那矮冬瓜一口一个答应的正是时候,人也热情客气,一张堆满横肉的脸上镶嵌两颗豆大的眼睛热情的时候眯成一条细纹啥也瞧不见。

  与聪明人,啊,不,是“自己人”打交道就是方便!

  “宋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不如早些休息,下官早早命人安排好了上佳的宅院,也能叫大人睡得安稳。”

  黄冬瓜本是请宋绶一行前去,只是注意到小蝴蝶有些警惕,上前打量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们在京城来往的途中收了一位妹妹,她人乖巧,就是有些胆小,话不能说的齐全,也望黄大人能多照拂。”

  宋绶拱手,抢在准备开口的宋达前面就护住了小姑娘,十分客气。

  黄冬瓜脸上怀疑的脸色未消,使了个眼色要旁边亲信去查,几人都看见了,也没有理由阻拦。

  情急之时,小姑娘开口就是与他们四不像的京城话,怯怯诺诺:“宋哥哥,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怕——”

  只要不是本地人就好,黄冬瓜立马变了脸色,自以为文质彬彬赔礼:“是我对宋家小姐唐突了。”

  在他看来,富贵人家即便是流的血也都是香的。

  一回到屋子,宅院偏离。

  宋达捂着肚子狂笑,竖起大拇指,“小蝴蝶,你还别说,你这模仿能力可是天生一绝的!”说着捏起嗓子细声细气地重现,“咯咯——我怕~”

  “那是,我毕竟敢孤身一人从离赤来到代鸢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前半句还是叫人听了欢喜,后面越听越不对味,小蝴蝶本来高兴的神色听了他这怪声怪气的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笑着与他玩闹:

  “哈哈哈,你这人这般讨厌,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再说,谁说话一连打几个弯啊!”

  宋绶看到两人嬉戏玩闹,嘴角挂起一丝好笑,喜色缓和。

  这时,被追赶的宋达突然停住,看着宋绶一脸揶揄:“说到这个,我还真知道有人说话一连打几个弯呢,那家伙贼烦人了。”

  宋绶显然也想到了京城的那位,嘴角突然僵住。

  小蝴蝶捧着脸追问:“快说快说!我还少见,到底是谁呀!”

  宋绶望过去,宋达在他的目光下屏息,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又大条了,心里头愤懑不平,但口上再不敢胡言。

  宋绶望着小蝴蝶开口——

  注1:标志:就是漂亮,标准审美长在人心坎里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标志:就是漂亮,标准审美长在人心坎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