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挑灯看谁剑>第38章 至沂合 (一)

  “你们几个,新来的?”

  看起来和大铁一般壮汉模样的穿着一领暗红泛黑的布衣,粗腕手中远看都能瞧见其中的凹凸不平。

  两只手来回翻量着衣袖,胡缌布满下半张脸面,浓眉浑如墨漆,身躯凛凛,胸脯横阔,开口就是副轩昂之相。

  大铁听了这话三下五除以二地翻滚下马来,上前眼睛里满是崇敬之情,抱拳在胸:“壮士!我等是来参军入伍的,还望行个方便。”

  那满脸胡缌的汉子瞧着刚健却不笨重,反倒是大铁站在旁边映衬地身上斤两显得多余。

  嗓音大如雷滚:“行方便倒是不能,军有军规,你们几个毛小子若是真有心思前来应征,又怎会拖如此之久!”

  现下这话中之意就是不愿将他们放入高百尺的征兵之内。

  大铁慌忙一步上前解释道:“兄弟,我等真是此前遇到些难以言喻的事情这才不得不谨慎些许。”

  说着将手惯性地欲要搭在那厮身上。

  壮汉脸色瞬间警惕起来,一贯是常年在军队里练造出的性子,身子比脑子反应快一拍。

  本想着两人需要好一番打斗,无量就要转身让剩下的人将马匹牵回放马滩,刚要回头再与壮汉作商量,却只听得“噗通——”声结结实实的浑身大块头肉扑进耳里。

  后头本来上了马的人见了这场景,浑身一抖,瞧着都替人疼。

  这壮汉对上一贯以大力在放马滩有些许声望的大铁简直是秒杀性质,倒显得他们放马滩的人手无缚鸡之力。

  无量见这情形好像是早已料到,并无太大惊讶,又转头拍了拍弟兄们的马匹:“正常比试,你们先回放马滩就行。”

  在场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敢多动一步。

  两人的打斗还在继续,几乎每次都是大铁被完虐地体无完肤,但又在奚落声中站起来,表情兴奋,好像找到了契机,逐渐能掌握上自己身体大力的优势,目光越来越灼热地盯紧眼前大叔:“再来!”

  不远在高处观看许久的驷奎走了下来,比起那壮汉,虽是同样体格,但多了些仙风道骨的文人意味,只听他对着无量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

  “是你们是好福气,碰到了咱们统领这只军队的龙将军,他最重军规,少些变通,但我俩也不是那么不通情之人,你们可知我剑来此次征军要得是能够前往各处守卫边疆之人,首选不必出自乡野但却实诚,而非口语之间斤斤计较处事游滑之人。”

  方才还在动用武力击打大铁的那位壮汉已经停下手来,哈哈大笑朝着这两人走来:

  “驷奎啊,咱们要的是有胆量有精神的人,这种躲在一旁远远不动手的,都他娘地打哪来的滚回哪去!”

  “这小子最合我的性子,就放手底下亲自带带。”

  说着,龙剑扫视了旁的还剩下的一圈人,“该走走吧,也别面上挂着委屈样,再搞出挨了巴掌赔不是那副奴颜媚骨的性子。”

  说着一把搂起还在懵逼状态的大铁,终于反应过来想要挣脱的时候却被龙将军巴掌又按回去,“你小子是来守家卫国跑到军中来干一番天地的,为着几个不成气候的东西”

  驷奎点头让龙剑先行一步,转过头还是面色和缓看着无量,“你可知方才算是龙将军对你们的这群人的考验了。”

  无量学着江湖游客的方式抱拳:“驷奎将军。”

  驷奎好像被他这举动惊讶了一下,后又明了道:“原来你早就做好了消息打探,也难怪对龙剑使的招数算不得惊讶。不过你们这趟确是来晚了些。”

  话语中带着点小小的遗憾。

  “短佩戟,长拿弩,强担旗,勇持鼓,智使谋。算来算去,前两者基本属于满当,你是属于这其中的哪一样?智谋?”

  驷奎笑着解释,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但所吐露的字句个个都是要逼退剩下人走了的话,再进一步说:

  “来应征的人已经满了,不再缺人手,咱们公主也提前备好了该有的银两,实在是这年头各处都需要填补,腾不出手来了。除非你们自己交军饷,来往带干粮各找栖息。”

  这话说的也忒不要脸,不给人留情面了,站在一旁等候的人多是纠结的半天才决定来吃军饷或是挣功绩的,这人如此为难他们,可真是扒灰头唱圣谕,嘴里头说着人话却不办正事。

  有别的心思的自然不会让自己白白被诓骗了去,三三两两地走开,后头的几个放马滩的兄弟再瞧这形式又如当初没得两样,看了也没什么指望,便只想着打道回府。

  任背着大包袱的诸葛板怎么劝说都不肯在这待下去,有小兄弟也劝诸葛板跟着他们回去,“我们现在走,还能来得及赶上前面的马队,至少在太阳落下,黑夜来临之前能赶回放马滩。”

  几人就要帮他一起背上包。

  诸葛板又是诚惶诚恐地退后,自然是不肯的,他抱着要能做出一番事业,哪怕是在这军队里能有个归依处也不愿让别人瞧不起他,尤其是他的哥哥,心里没有埋怨到底是假。

  但都看在是亲人的份上没有过于计较,更何况阿公就是在战场之上纵横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就因为他的缘故而泯灭了性命。

  抱双手将前面的缰绳握地紧紧地,再也不肯劝说他们了,几人匆匆忙与无量告了别就要回去。

  直到人走的差不多了,驷奎又开口,改了方才的口风:“其实细算之下还是有些许位置是空着,但怎么着咱们这也不是说进就进之地,招纳地自然是良才,是要拿出你们各自的本事。”

  剩下的除了还在与驷奎僵持着的无量,还有方才躲得远远的诸葛板卸下来背上的包裹歇息一番。

  就只剩下后来赶到的一个小分队模样的人,看样子也是附近滩涂的,只是领头人直接略过无量同那驷奎说话:

  “我们自是能各显神通,只是想问道若中途掉队,你们怎么个处置法。”

  几乎在场几人脸色瞬间不怎么好看,并非白白掉队之意,看来这几人还怀着别的心思试探。

  驷奎哈哈大笑,并未直接回应掉队这话,只言:“那要看是哪种情况,如若是因着战况落了单,自然是有公正处,但若有人当了逃兵……”

  驷奎卖了个关子,幽幽然:“入军队可不是随意来混的,你哪里人,包括户籍宅子,家里几口,都是明白着记上放入库中存着的,若真犯了什么事,也只能瞧着家里头因着你一个倒霉受牵连。”

  得,最后几个人面面相觑,鼻间不屑地哼出了声,转身纷纷散开。

  驷奎又瞧向无量,笑盈盈地也不语,好像在疑惑为何他不走。

  “驷将军,容我说句得罪了的话。”无量突然叫住自我感觉良好的驷奎:

  “我常听有个故事,就是多数经商的都比较爱面子,什么个情况呢,我先父,年轻时候跟着师父做过买卖,一次从丹珠运来一批货,货色可是上好,但就是被好些家拒了。

  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大生意,但后来我师父听说了这件事,第二日就上街置办了身干净不便宜的衣裳,给自己来个改头换面也不去那小商贩那里,直奔那些个簪子大埔子中,还真叫人卖了个好价钱。”

  又道:“虽是各个物件放置不同环境中不假,但师父明明就是急需将这些东西转手,却总外表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两人也都是人精了,只消看一眼驷奎的脸色,无量赔罪,“我这人素来就喜欢听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主要就是有人在我耳边子上长久地叽叽喳喳叨叨惯了,所以没忍住不得不记上一耳,想不记住也难。

  到底是小辈不懂得轻重,驷将军不要见怪才好,不过确实是有些东西奇货可居,不要错过才好。”

  语毕,无量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官腔话。

  今日刚从某个在军营中被吹嘘的很高的家伙那里路过,听得那人掐指一算又在显摆玄学,说算出今日有位不得了的人来。

  驷奎不信,到底却还是亲自在瞭望楼上,等了半天都要黑了也不见有什么好苗子,这不就是来了,不由脸上笑意更深了。

  躲得远远的诸葛板听着无量在这位将军面前高谈阔论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摸过来,听完无量的那番话,又见他做的姿态,眼神里愈发觉得这人实在太过于官腔模样。

  只是瞧那驷将军的反应倒是听了这话津津乐道,眼睛里透着股原来如此,神情若有所思,开怀了不少。

  无量又道:“将军,算是在下得寸进尺了,能否也让这位小兄弟一同前往,这小兄弟虽在御剑弓弩方面不是强项,但却是有一副热心肠与聪明脑子,望将军也给他个机会展示。”

  刚说完,驷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矮矮瘦瘦的家伙后面背着个不符合身量的大行囊,看起来宝贝似的,见到他也不畏惧,直直迎面,那副透明的琉璃做的东西背后的光与他瞳孔对视。

  之间这小家伙当场就掏出来一副小木头的摆当,驷奎还在好奇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时,这物件就被摊开,合着那凹凸榫头处,一层一层往上摞,到最后成了个像是双臂能搭叠的东西。

  “这是木车前臂,能够承载不少石类的重物,还有后面是能推着不停变换方位,既好携带又能快速移动。”

  诸葛板神色颇为自得,有条不紊地向他们介绍这新奇玩意儿。

  无量见过的东西多,但这个说实话真是用在战场上再耗费装点推拉的时间怕不见得利弊权衡,对这个比起他鼻子上架的那个从未见过的,倒不觉得太过于出彩。

  “小兄弟这方法确实妙,虽然我剑来部队早已有了。这投放石斗的木车,但难得见的这东西看着轻巧方便。”

  驷奎觉得虽不算过于实际,却是个好想法,也有趣,就想给他鼓励,接着又提点道:

  “不过如今前阵子京中火药库一事你们也知道,从这也能觉摸出不久就会投用大批火药用于战争,小兄弟若是有时间,也能好好琢磨盛放火药的东西,那种更为便捷省力的。”

  到最后驷奎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只自顾添了句:“算了,说起来倒是容易,但做起来不觉得简单,小兄弟你按着自己的想法就是,哈哈哈哈,当真是好小子。”

  诸葛板到没有别人看不起他这辛苦捯饬出来的东西会作想法,倒是觉得这将军提出来的意见确实对他来了个灵感。

  不再管两人后续讨论些什么,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里做模做样地比划怎么样才能装下火药,拿起来再发挥大用处继续便捷。

  “走啦!”无量点醒了诸葛板,看了眼他身后的大包袱,再出口:“真不要我帮你带着些?”

  “你这人真是……我分明不喜别人碰我东西,你、你偏知道还要取笑我。”

  诸葛板难得这般情绪显露,除了讲述自己捣鼓出来的那些东西以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过分热情,就连说话也是一副慢吞吞的模样,抿直了嘴:

  “那将军也都走了,你不必再一副、一副官腔模样……”

  无量乐了,心情挺好,故意走慢了步子与他基本一致地步调,“大铁哥见我这样其中是有担心我的道理,到你这来直接就成了嫌弃。

  你这人倒还真有趣,总是嫌我官腔调子,也不知道是谁给你过到这里来的,小孩子总不知心存感恩。”

  诸葛板涨红脸:“谁、谁说我不知道感恩了……方才军部登记时不也让你用了我阿婆家的户籍么。”

  “你阿婆!?”无量觉得这家伙心里早就对他不满,却还是在生气时却说话吞吐的样子还真是好玩,很是夸张惊呼了一声,想要逗他:

  “明明是前几次大铁哥让你去见阿婆,你非不愿意,现在我可是阿婆心里的无可替代了,你就别在想了。”

  “你……”诸葛板一时哽咽。

  “好啦,无量,怎么先前没发现你有这种喜好,总见到小少年就要上去逗弄一番。”

  大铁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一身褐中发红的布衫,挽起袖子:“看了你是遇到个大一些的就开始一副冷淡话不多说的模样,见到年轻的小子就要上下其手,终究是狐狸尾巴藏不住。”

  无量觉得好笑:“大铁哥,你可不能这么说,我不就觉得这些个少年也记不得什么事,尤其是有些人啊——”

  说着,瞥了一眼还在后面吭哧吭哧背包到处找营帐的小家伙,故意叫人听到,“有些人,说他是个小少年玩笑不得,但就是记性健忘,就是走之前也不愿意见到养了自己那么多年的阿婆。”

  诸葛板埋头正苦干,就听了这人故意说出来嘲讽他的话,心中愤愤,双手握着肩上的两处栓系的粗绳,心道:这心机家伙又在搞什么……

  大铁只好又在两人中间周旋。

  *

  将军营帐。

  龙剑有些懊悔道:“挑练好兵就如按着葫芦挖籽,那真是挖一个少一个,让你长着眼睛去瞧这些家伙,就我今日收了的那小子回头领回来像是个花架子,嘴里头尽是些假大空的话,还不过一天就和那帮子兵混熟了。”

  说着又出声,看着一副高深模样笑而不语的驷奎道:“你那后来收进来的小子怎么样?”

  驷奎坐着,浑身还是正气,但语气收敛,“瞧着不算是朽木,希望是个可造之材。”

  “你这为了要他一个连带着后面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家伙也给一并揣在手中,怎么算你这都是亏本买卖。”

  龙剑给自己满上一碗酒,灌到嘴里,碗底滴酒不剩,摇头。

  “龙剑。”驷奎正色道:

  “你瞧这桌子菜,只是少许,咱们两个最重要的就是饮酒可不是?所以白日你从军队里头挑选的那些不管他们的天赋是如何之高,脾气多对你的性子,心里头要清楚这些都只是咱们酒桌上的配菜。”

  龙剑听了他这话,嘴里头的酒冲到喉咙里更是辛辣,浓眉拧成一团,兀又松下:

  “你说的对,今时不比往日,自打先王之乱后就少了许多得力的武将,京城里叽叽歪歪的后生也更是让咱们看不到希望,否则你我也不会急着要在这些虾兵蟹将里头挑人了。

  好在当今公主有远见,能看出这天下不久又要大乱的形式,重用武将,也算是早做准备。”

  驷奎点了点头,“你从这里头考验出几个好的,回头咱们去守着边关重要防线时要几个能挑起重担分别去往接壤的沂合,常年作乱的南纔还有时时刻刻盯着动静跨过女尊丹珠身后的中原名郡,但这名郡算是难以见着了,太偏远,也让人难把握里头消息。”

  说着,提起粗糙的手指,比两根,蘸取碗中酒水在桌子上比划地图。

  两眼对视,都能瞧见对方瞳孔里似燃烧的火光。

  驷奎忽然来了句:“毛小子就该踏踏实实从底层做起。说起考验倒不如把他们都丢在军队里头,也不需要什么特殊关照,那群新兵眼巴巴就凑上去。

  看看最后究竟是哪些落到个混吃等死之中,又有那些能凑到咱们眼前。”

  两人拍案,很快达成一致。

  龙剑又要提点他,“你这次去往沂合边界的途中多留意那些刺杀来的剑客,吴将军回京之后推去朝堂的宴会,而赶过去与那位故人把酒言欢得到了些消息,说是要小心中原名郡那些家伙。

  当时不在京城也不能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吴将军的意思便种种迹象表面人为。”

  “是啊,这些动作一直是接连不断,瞧着不像是草木皆兵,只是我剑来与中原名郡两国之间并无什么睚眦之怨又何必如此这番心机,吃力不讨好,难道是为着让别的国域得力,对它感恩戴德,以手加额不成?”

  驷奎脑子素来好使,这会儿也看不出这中原名郡耗费一大圈什么也得不到的心思。

  桌子上的敲击声不停,“谁知道呢,咱们只管守卫着和平安宁就是,吴将军走之后又在京城流下不是军队多加防御,想来是有效的,公主的安危也是有保障。”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口接一口地灌酒。

  “对了,无双喜欢金银首饰些的,上次京城里我看那些小姑娘家最爱的彩色间裙正流行着。

  你回头先到与沂合交界的边境那的时候,就将那件定好的软银轻罗间裙,还有小姑娘一直嚷着要的银镀金嵌宝蝴蝶簪都给她一并给拿过去。”

  龙剑放下空了的酒坛子,说着上营帐里头将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包袱拎出来,再将提前准备好的花盒子细细放进簪子合住放在桌子上。

  驷奎瞧见这些,眼中流露出亲切的关怀,眼角的褶皱更深,打趣他:

  “你这……不再怕我抢了你的功劳了?回头那小丫头再与你生气,说什么这些物件又是他大伯带回去的,你可怎么说。”

  龙剑手搭放在腿上,梗着脖子眼睛瞪大望向面前这人,“你敢!再说我是她爹爹,自家闺女哪有抛弃爹爹反倒孝敬你这个大伯的道理?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想要闺女就去,别还像那案板上的擀面杖,兜兜转转挑挑拣拣,到最后还是光棍一条。”

  “你这人,真是一肚子的文墨都耍在与我斗嘴上了。”驷奎指着他不由得气笑。

  都是些真心实意的话,说给这家伙听这人反来笑他,龙剑气呼呼道:“我不理你,看你也是翻跟斗踩在半空上,早晚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无量:我这人素来就喜欢听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主要就是有人在我耳边子上长久地叽叽喳喳叨叨惯了,想不记住也难。

  宋达(突然蹦出):感觉有被内涵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