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挑灯看谁剑>第63章 共戏水 (三)

  无量真没想过事到如今他们之间的地位完全反过来了。

  先前总是由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挑起萧清嘉的下颚凑上前,让他献舞一曲,虽说是在做戏,但对外总能挣得几分颜面,算是一种对他国不怀好意的求娶的羞辱。

  到如今自己果真是遭了报应似地要在他面前每日磨墨展纸。

  一日之计在于晨。

  无量揉着眼睛刚从床上起来四周都是雾蒙蒙的,晃晃悠悠地走到镜子面前,按照步骤,每日都要努力提起嘴角,展开大大的笑靥,心里默默用最激动的语句喊出:今日又是让人愉快的一天呢。

  没错,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维持这个给自己百分百量做的新人设——风流倜傥不拘小节的京城公子哥。

  也就是京城公子哥的挑剔精致与放马滩的萧散简远成个相互融合的结果。

  无量安安稳稳坐在铜镜面前,看到自己肿胀的脸颊,提起的嘴角立马垮下去,“又是为爱为生命为自由耗费精气神的一天。”

  认命地拿起药膏涂抹在这张让他感到无从下手的脸上,纱布一层层再裹好,只露出眼睛和两个鼻孔,嘴巴……少说点话否则招人烦,特别是一声不吭的萧清嘉,无量莫名觉得这家伙对他怕是有心中极其的不满。

  嘴巴也要粘上一层绷带,而且还要是容易撕开的,他现在是属于一点儿也不能让人瞧见裸|露的肌肤。

  尽管都成了这副爹妈都认不出来的样子,但本着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的原则,还是再小心些为好。

  “整个军营的人,数一数二也就属你最为娇气,比起那些公子哥,你倒是像个娇生惯养王孙贵族,到了现在都好多时日了,你这张脸还是不见好。”

  无量心中猛地一惊,刚准备像往常一般压下去,不动声色,但咋呀间立马想到了自己现在做出的人设,忙转过头去,“阿鬼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来了多久,看到什么了?”

  阿鬼凑到他跟前,“啧啧,真是夺命连环的问题,叫我先回答哪一个给你才是好呢?”

  “你这反应也太迟钝了些。”阿鬼拼命皱眉吐槽,“不过当我看到你受惊吓的反应,居然比发现我在这的反应还要再慢上几个拍子,我就适应了。”

  无量棉纱之间的眼神疯狂示意:所以你……?

  “哦,从你开始上那些纱布,自言自语的时候我就进来了,那里。”说着阿鬼随意指一个方向,也不管无量究竟有没有看到,“看你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摇头叹气,还有那张肿成包子的脸。”

  这次换了个比喻,不再是吹满气的灯笼,像是肿成了的包子。

  看书果真有用颜如玉黄金屋,阿鬼为自己今日又想出来的小妙招沾沾自喜。

  无量:……痛苦面具。

  心里又欣慰着幸好阿鬼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否则自己醉玉容颜的旗号可就再也保不住了。

  阿鬼欢欢乐乐地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新换好的纱布,“说实话,当时我在剑来见到的公子哥可是不少,但就你这样如此放荡不羁,再是少麻烦别人动手能力极强的,讲实话还真是少见。”

  无量停顿了一下,“哪里少见了,分明就是你们太不注重搭理,老祖宗还懂得略施粉黛,现在呢,男子不再施粉黛了,那便整理好五彩的衣物嘛。”

  “这倒好,我一个剑来在花红柳绿的京都生活,现冷不丁地到了沂合后,看你们这些士兵平日脱下铠甲我就觉得压抑,整日都是白色,像是披麻戴孝似地,不吉利。”

  阿鬼眼睛蹭地一亮,“你也是这样觉得!害我早就觉着沂合太一板一眼不如剑来民风开放。”

  “不过你现在见到的还算是好的,要是能有幸去沂合王宫,才真让你觉得什么叫做一入宫门身似白衣人。”

  无量听他谈到宫里的事情,喉结微动,不动声色让他继续说下去,“怎么个宫门压抑法子?”

  阿鬼见这会儿有人愿意同他分享这憋在心底的话,“你可不要说出去,尤其别在那些个老将军顽固面前唠叨,要不然我非被他们扒下来几层皮跪到坟头面对列祖列宗不可。”

  无量失笑,一直听说沂合的军规森严,真没想到随意谈论也居然这么严重,“我保证不说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得嘞。”阿鬼随意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其实这也没什么,就是宫里头的娘娘您知道吧,那个以名号为妃的女人,整个宫殿就只有她日日打扮地花枝招展,在一群清雅脱俗宫女们面前也就她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活生生像个海底的大夜明珠子,给我这个山里头来的下里巴人的眼睛亮瞎了。”

  听这嘲讽阴阳怪气的语气,看来阿鬼对这女人的恶意不算小。

  无量仔细回想,“好像听说过一些,这位女子深得你们沂合国君的宠爱,在整个一十七洲都能排得上荣宠六宫数一数二的存在。”

  当然,这个女人的心思也绝对不少,无量垂眸默默在心底补充了一句。这些还是他这么多年收到皇姐在沂合那边的消息时知晓的。

  饶是皇姐这般手腕厉害的人,在与这个看似不争不抢的女子斗争之中也没讨到半分好。

  阿鬼感叹了句,“还是在剑来的王宫最好。”

  无量挑眉,但让人没能看到,只觉得棉布底下有一块肌肉猛地抽动,略显滑稽可笑,“怎么个好法?”

  “当年还是那个帝王在的时候,我们在宫里随处可见漂亮衣裳,男子也能打扮地像个貌美的天仙下凡似地,我也是在那里看到了我们仙君穿上最华丽的衣裳。”阿鬼一脸沉醉,“那里的人多好!热情,开朗。“”

  “我现在都能想起来那些小兄弟叫我阿鬼大人的模样,反正我自此就喜欢上了这个名号。”

  “最重要的是还是我人缘好。”

  无量想到萧清嘉那日与他成婚大红衣衫下安静貌美的模样,这种机美确实是很少见的。好像自那之后,萧清嘉总一身白衣在他印象里来来回回地晃悠。

  有听到阿鬼接下来的这句,默默点头,三下午除以二,算是看出来了。

  “说到人好这件事。”阿鬼又补充一句,“这辈子我没怕过什么人,沂合的国君我也敢怼,但除了那个剑来的新君褚瀛灯。”

  无量:……

  有些好笑自己当时不过是隐藏了许多情绪,怎么给人留下这么个印象,不禁有些好奇,“他怎么了,可是会吃人,竟叫你也如此害怕。”

  阿鬼抓耳挠腮,“说不上来,可能当时小命握在他手中吧,再或者和仙君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反正总之他真没你好亲近,你觉得是我见过所以王宫贵族,包括沂合以及剑来里最和善的一类!”

  无量失去笑声,不由得夸赞一脸得意的阿鬼:“那你当真是铁骨铮铮。”

  “你要是有空闲也叫我阿鬼大人便好,听你们剑来人这般喊我名号,总觉得距离更加近了。”

  *

  “你在做什么?我的清嘉老板,清嘉太子仙君!”无量在萧清嘉的目光注视下直接大喊出来,嘴中不听地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剑来剑仙在上,请保佑我……”

  面上再时不时挤眉弄眼还是没忍住想要往萧清嘉那里瞥两眼的心思。

  啧,这家伙说到底恐怕是在这边关待久了,还是没自己皮肤白皙。

  无量心里按耐不住地高兴,好像这样就有了继续攻击萧清嘉的理由,非要给他来个一比高下心里才算是自在。

  萧清嘉听到这声音,尤其是听到那个耳熟能详但难以开口的称呼,快速地将自己的衣服裹住,但到底穿的单薄只能堪堪盖住躯体。

  “今日,不是由阿鬼告诉你不必来帐前候着了吗,怎么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萧清嘉不紧不慢地开口,正要为自己倒上一盏茶水,右手刚碰到茶壶便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换到左边的手掌。

  无量朝他翻了个白眼,“不是吧,你这人怎么这般小气又这般迂腐,都离开剑来了怎么还要继续遵从夫德。”说着,感觉空气有些燥热。

  本就是他想要为这尴尬胡乱编的借口,到现在只觉得双手不知道该向哪里摆动。

  到最后干脆走到萧清嘉旁边,算是有点暴力地撕开嘴角最外层的的纱布,将他刚倒在茶盏里的茶一口喝了个精光。

  “咚”地一声放下杯子,“我这不是在担心你么,我的大恩人,我这是生怕你出了什么事,到头来谁能保佑我再不遇到那个小变态?”

  “果真如此?”萧清嘉看他这喝茶的动作简直就要将眉头锁个半死,本来还在猜测这家伙是不是褚瀛灯,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这样乱想。

  褚瀛灯是个内敛的性格,极度地压抑出来的清醒与理智是绝不可能做出这样洋洋洒洒大粗心的事。也只有在与他生气时才会偶尔有一种让人感到有些许生机的场面。

  萧清嘉想到褚瀛灯当初被自己压在床上气鼓鼓却动弹不得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在无量面前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无量刚将这杯盏中的茶喝了个精光,就对上萧清嘉那怀揣着淡淡笑意的眼神。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连忙看了看手中的茶盏,再来回看看坐在面前岿然不动的萧清嘉。

  到最后,一个健步冲向营帐内的荷花缸大吐特吐,尽管什么也没吐出来。

  反常举动,意识到这一点,萧清嘉与他划开距离,微微退后,不小心牵动了胸口上的伤,却忍住与他讲话,“不过是一盏茶,怎么?”

  “怎么!”无量咳了半天啥也没有,转过身来质问,“什么怎么,你难道没听说过剑来京城里头的一盏春吗,人家一杯茶都能将你放倒,我这是看你位高权重万一有人要给你下毒,我岂不白白成为你的替死鬼? ”

  萧清嘉当初在剑来还是仙君的时候,对这个人物也是有所耳闻,“他倒是不会这样刻意害我,对他而言只会找一下——替死鬼。”萧清嘉笑盈盈地看向他。

  “那可不一定,我常听说书先生讲,这家伙云游一十七洲,被他盯上的人若是能为之所用的,就找你喝一盏茶,让你不得不瞧见些所谓天意的东西走上旁门邪道,若是不得他眼见的,啧,一盏茶就给你解决,难活。”

  无量好像对这人很感兴趣,一直在萧清嘉耳边唠叨,“要说这家伙当时朝堂上派出去了许多人士都没能拿下他,也不知道这背后多么根深蒂固盘枝错节,能在一十七洲横着走的人,不简单。”

  面前这少年明显一副口直心快的样子,看似在吐槽,实则暗戳戳地在引诱他去调查这个传说中的一盏春。

  萧清嘉尚且不知他的意图,只装作兴致缺缺的样子,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无量见他没有兴趣,心里凉了一半,但还是装作自己乱七八糟不小心说到这人的样子,打了个马虎眼:

  “好了,不提他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没有,我将你这些书都给整理好,奏折什么的我就不碰了,免得背上个窃取密报的罪名。”

  接着,无量又絮絮叨叨别的东西,简直就能谈天说地慷慨激昂,看那架势比说书先生还要耀武扬威,半天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萧清嘉拂手遮了遮自己的伤口,低头继续看书,觉得他虽然聒噪,但是很让他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宁。

  至少他说话絮絮叨叨的时间,会让他很少再去想到褚瀛灯了。

  也许自己只是对褚瀛灯有愧疚之感,两人又无矛盾,无所谓什么放下不放下的。

  无量转头的瞬间,眼睛在书堆手卷里四处扫射,他从来没忘记自己千辛万苦不辞辛劳来到边关,就是为了找到背后的策划者。

  事到如今,更让他觉得京城之中有他在时发生的一切绝对算不上偶然。

  只是,他算是运气很好,误打误撞摸到了萧清嘉身边,顺带从他们口中大致了解了一下沂合实情,沂合国君萧岫荒唐,萧清嘉是真正的掌权人,他虽日日掰弄书看,但是有许多重要的奏折都是由着他来批阅。

  无量对这种举动看的清楚,现在算是肯定沂合这边不仅不是幕后操控者,更不是背后人的目标,这次让他不白来一趟。

  特别是看到了萧清嘉显而易见的精神状态稳定,也不会再做出那等绝望至死的状态,无量觉得自己放心了,就能完成使命了。

  “我……先走了。”收拾整理过后,无量迟疑说话,他不明说,只当是让人以为他暂时回到帐篷,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已然是尘埃落定,这算是对萧清嘉的道别。

  他转变了主意,不想他参与进来。

  在脚步就要跨出门的那一刻,萧清嘉的声音传到的耳朵里,淡淡的,却叫人不容拒绝,“既然要走,临行之前那便先伺候本太子沐浴一场罢。”

  无量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身体僵硬地转了过来,当看到萧清嘉面无表情不像是在对他开玩笑的时候,大脑发懵,果然离别应当是悄悄的,又怎么需要他大嘴巴偏说出来。

  “你不是……不喜欢别人伺候你沐浴更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