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这小子是不行的。”危楼高大的台子上能一眼眺望到远方，龙剑收起了架势拍了拍自己的铠甲，说是冷眼看楼下少年们的练武，实际上是一点眼色也没给下面的少年。
驷奎听了他这话，原地愣了愣，一只手背在身后，“你不该这么说的，这家伙当初在入选名单上连个名姓也没有，你我是都知道的。我瞧见他也是在后来，见他日日勤学苦练，天不明就爬起来练功……”
龙剑瞥了他一眼，轻哂，“即便是练功到现在不也就如此地步，离去的这么多时日，我自认为自己眼光还是不错的，你看那三人连同高赋不就按照我的想法进步飞速么。”
“这小子瘦的和皮猴一般，日日捣鼓他那轻功，呵，看样子真上了战场倒是个临阵脱逃的家伙。”
驷奎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他没有听取你的建议走上大众习武的道路，反倒在另一条道上闯出了名堂，中间磨砺弯路自是不必多说，但总得还是相当不错的了。”
说着驷奎要下高楼，脚步刚踏上台阶就没忍住还是多说了两句，“你这人脑子总有些迂腐，整日说自己行万里路比得过那些读万卷书的，结果这不还是看人偏见么。”
龙剑紧随其后，胡子在空气中颤了颤，“你这老家伙，我可没说过武能胜文，你且看那大铁他一个士兵时不时一身青衫，我可有说过些什么。”
非要讲个道理不可。
驷奎知道这老家伙就是个顽固到极致的老古董，过往几十年的想法都不曾改变他，也没想着靠这一时半会儿能彻底让他自省，只能循序渐进：
“那你便不要多说些无意的东西打搅他，我看着孩子还是个努力上进的，也许在你眼中那些别的士兵未尝不努力，可是千人千面，对待人的方式不同，他们在自己同僚眼中怕又是别的模样。”
“指不定还会让你大吃一惊。”
“大吃一惊怎么了，无非都是些心里的弯弯绕绕这些我都不在乎。”龙剑怎么能听不出来驷奎意有所指，鼻子发出轻轻地哼气，“说起这又如何，我在外闯荡如此多年，什么大风大雨地没见过，是你偏要拿着个没见识一根筋的家伙同我作对。”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个得天独厚优渥的条件去战场，去专心致志地投入愿想当中的。”驷奎摇了摇手中的毛羽扇叹息。
再看看这家伙眉毛胡子一把抓都要树立起来，只能加快步子，“你这老家伙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两人一并下了危楼，晃晃悠悠走到了军队士兵排练之间。
“大铁，你看你这动作，不专心，文气过剩，像之前就行，就当用自己天生的力量发挥你本该有的士气。”龙剑走到大铁身后，皱着眉头敲敲打打，“不要再向无双那里看过去了，她今日不会再来的，你小子最好专心些。”
“阿丹啊你这还不错，小伙越来越壮实了，赶明儿就给你弄到头一队去冲锋。”龙剑拍了拍这小子，眉头舒展乐呵呵地笑了。
“侉甘技，你看看你想法很好，但是你想要将异域技能与咱们剑来的剑法融合，我觉得是一个比较大的挑战，要不这样，你先拿一本我之前给你看过的书去静心揣摩揣摩。”
“……”
“你小子我知道，你这个也不错……”
龙剑挨个喊出来他们的名字，有熟悉的，有不熟的，有所谓分级训练档次高的，也有默默无闻小透明的，总之龙剑将他们挨个都给记得一清二楚。
说实话评价，真是像个不摆架子，根据每个人的特长耐心指导，且方方面面关爱士兵的好将军。
走走停停，龙剑终于走到李琼面前先是做模样指点一二后，在李琼停下身来兴致勃勃要与这位他倾佩已久的大将军搭话，却被这人脸色故作迷离的神态所停住脚步：
“你是……？”
“将军，我是李琼，当日您与驷将军在场时我没能入你们的指点，但多亏了驷将军对我言明要发挥自己的所长，虽说一路磕磕绊绊，但也学到了不少。”拱手感激的架势，能站到钦佩的将军言眼前，心里是有些小激动。
龙剑没看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细听，只是随意点了点头，脸扬地高高的，不接话也不做多余的评价，也没有喊他的名号。
看到这情形，驷奎哪里还不明白什么，走过去细心指点了李琼一二，再挑出来他真真实实所需要在意的点，扯着要一脸高傲皱眉的龙剑转身就走。
龙剑还是不甘心地老顽固模样，甩开他的手，朝着李琼抬高声音，“你这是做什么，我要与这位小兄弟……”抬头再次询问他的姓名。
李琼忙抬头，本来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此刻又闪着一丝丝希望，只能听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慌忙回答，“将军，李琼，我是李琼。”
龙剑不知道有没有在意听，或者说他压根不在乎，在嘈杂的练兵场声中打断了李琼的话，对着驷奎喊道：
“对对对，就那个小兄弟，虽然我看不懂他在那里练习乱七八糟的是啥子，但是可以看出在军队基础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可以和那些新兵蛋子切磋一二。”
“哈哈哈哈哈——”
周围人哄堂大笑。
李琼肉眼可见地神情落寞下去，周围一堆人尤其是以高赋为首的一帮子眼神时不时地朝他射来，自己做的努力不被认可，让他从未感到这般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在周围的指指点点下，李琼有些落寞地走回军营。
沿路上噼里啪啦的篝火以及兄弟士兵们的欢声笑语仿佛都在一次次证明他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他不适合这里。
或者说，他走的路，他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神算子，你怎么在这里坐着。”李琼抬头，许久不见的神算子正在树枝头半卧着，月光照在浓郁葱葱的枝头繁茂里不甚透密，神算子仰头饮净他那葫芦里的酒水。
神算子还是那未曾半分样貌改变的胡子拉碴模样，却又在此刻给人一种乱中有序飘飘欲仙的醉酒之态，做模样掐手指，“我掐指一算，觉得你小子今天应该会悲伤到极致。”
李琼这会儿倒是不确定了，耸了耸肩，自嘲：“也不曾有吧，不过是将军想要给我指点让我觉得有些受到打击。”
“而我……所渴望的人，她本就是不属于我也不会在意我，所以我无所谓，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失去的。”
神算子看着他这副无所谓的神态摇了摇头，还是笑眯眯的模样，“你心里怕是有另一番想法罢。”
“是，我是有。”
在神算子面前他好像无需掩盖自己的一切，胸膛一直以来不被认可的郁气喷涌而出，突然声音一步步提起来，“我不明白为何从一开始这些所谓能慧眼识人见多识广的将军们都看不上我。”
“我承认当日我是在最底层，但是他们怎么会看不到我比那些所谓的高官厚禄家的子弟还有一股向上的气，我比他们更吃苦，更愿意有坚定的护国意识，我甚至愿意奉献我自己，我的全部。”
神算子面对少年这慷慨激昂的话，放下手中的葫芦，又拿起，但没有继续喝酒，只是淡笑不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明明做着最恶心的勾当，通过打压他人来获得自己在这乱世中的认可度，为何没有人看到他们用心不轨，反倒都来嘲讽我，那这样——干脆日后遍布在这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被这些家伙替代！”
……
“我剑来正义品行，究竟能没落到何种地步。”
到最后，李琼好像没有了力气，显得失魂落魄。
一人提着他那一把剑，像黑夜更深出走去，留给大地与空寂的夜色里只有空荡荡的铁器与泥土碰撞的声音。
神算子好像并未被他任何情绪所影响，“你要知道，龙剑那样的人有勇有谋是将帅之才，放眼一十七洲不少，即便是少之又少的驷奎会体谅部下的难处，但他们注定不会像你这般在意似有似无的纷争摩擦。”
“他们的眼里放眼的是战场，是剑来，甚至是整个一十七洲，难免部队纷争在这里总觉得微不足道差强人意了些。”
李琼没有回过身，只是在这一刻停住了脚步，静静的声音在枝头空气中见缝插针：
“所以你也认为他们是对的，贫弱之人即便努力上进就该被那些沾沾自喜的家伙打压，他们这样放任不管，到关键时刻却说周边培养的不过都是些迂腐只知争夺的家伙？”
“不。”神算子道：“我只是想说，有些路是很难走的，如果你选择这样一个人走下去，哪怕是孤零零的做好了奉献终生的准备，那就要承担逆流而上带来的痛苦。”
“你要知道，有时候在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太过于深思熟虑的远见与担忧并不见得是一种好事。”
李琼听到这里身体微微僵硬。
那神算子灌了口酒，又说：
“但也不算是坏事，只要你有这个想法并且比别人提前察觉到了这一步，细想之下，这又何尝不是剑来的剑仙为你打开的另一扇门呢？”
“毕竟，谁都不知这乱世之中到最后的执剑之人究竟是谁。”
李琼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在这黑暗之中他好像能透过黑雾看穿掌心之中，看到上面一丝丝纹路，那些曾被说是“上天注定”的脉络，交相织错。
*
“大铁兄，我今日听到一说词句，名为蛮力武夫，我觉得……”
李琼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振作起来走到营帐，像往常一般同大铁讨论兵法极战斗。
平日大铁看起来极其有耐心且尊重宽容他的想法，但是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却恶狠狠地盯住他，“你在说什么，将军哪里是个只会蛮力的武夫。”
“你再说一遍，这话是谁告诉你的，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大铁在顷刻之间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般翻脸不认人。
李琼知道这人一心想要向上爬的性子，本以为两人也算是在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在星星月亮闪耀的草地上互诉过过去将来，但怎么样都没想过这人会将这副嘴脸对准他。
心里颤颤巍巍，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言语激烈的架势。
最后，在大铁还要缠着他说个明白的时候，李琼好像堕入冰窖，终于面无表情开口：“我胡乱说的，我在说我自己。”
大铁皱着眉头不满意这个敷衍的回答，一副要为龙剑将军打抱不平的样子，“你这人，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哪里武夫蛮干。”
“什么什么！”一个帐篷里的士兵也摆出来了看热闹的架势，“你们在说什么，龙剑将军吗？李琼，龙剑将军哪里蛮干武夫了，你也快说说。”
“原来神算子所说今日让我落败的事还有这一桩。”李琼自言自语笑了笑。
虽然这人没有恶意，也不如大铁那明暗变幻的态度让人难以揣测，李琼还是闭了闭眼，极力忍耐，好像卸下来全身的力气转过身。
在走出营帐之时，又用尽全身力气重新拼凑起自己，“你们听错了，我什么也没说。”
内心，一片荒芜发出阵阵哀嚎。
诸葛板抱起从外面收拾的衣服走进帐篷，“怎么了这是？很少看到李琼这副表情啊。”说着，收起自己平日在帐篷里最喜欢写成册子的一页一页小楷，压在箱子最底处。
大铁退下衣衫的空隙，翻了个白眼，“你看他平时又有什么表情，简直就是一个怪人。”
两人谁也没有要继续追究下去的样子，这种事情向来不是重点，也不需要挂在心上。
“对了，我听龙剑将军的口风，恐怕这战争要打起来了。”说着手里拿出来一张信封，“无双给我留下封信，大概意思是希望让我同她好好闯荡江湖，你也知道我先前同她说过自己会对她坚定不移。”
诸葛板收起小楷等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后，顺嘴一问，“那你这次答应了？这可是大好时机。”
“没有，我没有选择跟着无双。”大铁将手中的信封缓缓置于火上，“龙剑将军对我这么看重，我又好不容易能得到有才有权人的赏识，这些东西等战争过后我。再考虑。”
“说不定到最后都能得到。”
诸葛板顺手在空气中打了个蚊子极其响亮，给自己盖上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免得被蚊子叮咬，半瞌上眼睛，“我还以为你会同我讲一些家国大义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大家放松愉快，比心=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