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挑灯看谁剑>第82章 执剑人

  当月色被完完全全的黑暗遮住的一刹那,大地恍恍惚不可见终日,山谷之间风声齐啸,七星龙渊上的黑气爆发达到最顶峰。

  身后有响动。

  褚瀛灯刚一转身,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黑色袭击而来,在黑暗之中短暂失明,神气心定,只能凭借感觉堪堪躲过这黑气缭绕。

  不过片刻,有个声音带着龇牙咧嘴的嘲弄在他耳边响起:

  “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的母后为何要抛下你,父王为何一直对你冷情,就连你最信赖的皇姐也要在选择你还是你的那位哥哥之间,隐瞒你。”

  那声音压下暴怒转而带着诱哄:“你从小到大被安排地规规矩矩的人生,如此之无聊,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藏在身后的暴怒温声细语,轻轻,“来吧,来我这里,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只有我不会那所谓的借口来糊弄你。”

  “去…去弄清楚。”心底冷不丁有个声音在褚瀛灯脑海里晃荡,像是在颠簸,又像是高山危卵摇摇欲坠。

  黑色的雾气似乎短暂地窃喜一声,暴怒更盛,隐隐藏不住的怨恨丛生。

  雾霭退去,原地空空,再不见褚瀛灯的身影。

  *

  “这是…哪里?”

  脚步轻点地,身边各色花束仙气环绕。

  褚瀛灯感觉自己仿佛到了一个不知名的仙境,到处都是黄鹂鸣翠,柳绿风声。

  捂着微微发涨的头脑,总觉得自己思绪不大清晰,视线朦朦胧胧。

  他茫然地瞪大眼睛,想要努力看清楚这里,在脑海里如同刻碑铭石记下这里。

  “父王,母后——”

  一个小小的却不可忽视的声音传来,就在那一刹那,如同雷电贯击。

  褚瀛灯觉得自己被这道声音完完全全给震地通透。

  那是……半大的小男孩,转着圈满足地流浪在花束与仙气之中,眉间红彤彤的小圆点正是他备受宠爱的标识,整个人散发着金色光芒,就像神仙身旁软软语的小花童。

  他的身边站着同样装扮,但明显面含清冷,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的小型褚雾笠。

  当小男孩拉住她的手时,她并未反抗,反倒嘴角努力扬起一抹亲近的笑容,然后紧跟着小小的手握了回去。

  那两人玩乐打闹,一人欢脱淘气,一人沉稳安逸,背对着褚瀛灯的那对“父王母后”笑得开心。

  “这是……儿时的我与皇姐,还有父王母后?”

  褚瀛灯声音干涩,目光紧紧追随那两道小小的身影。

  他明显不记得有这样的场景,他的儿时曾短暂地被皇爷爷陪伴,除此之外就是久多不见的皇姐给他时不时来信。

  就当褚瀛灯想要再上前一步时,那位“母后”猝然转过身来。当看到她的面容,褚瀛灯再一次惊呆,连连后退。

  这不是他的母后,这是深宫玉华庭之中的那位吃斋念佛的安太后,安桃。

  没想到几十年如一日,她的容貌丝毫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安太后穿着一身桃粉色,面目满是对两个孩子关系之活跃的喟叹,深情款款地依偎在身旁男子身上:

  “褚郎,最近外面不怎么太平,我好在也是女子,刃妹妹如今在外面的名声…怎么说也算不得太好。”

  “若是我,定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先避一避风头,事后如何补偿都是不迟的,也能理解您作为帝王的一片苦心。”

  那位帝王的目光本是追逐孩子们玩乐面带笑意,但听了这话,高大的身影微微一滞,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自认为不是个好帝王,在遇到刃妃之后更是每日都被情爱所羁绊。安桃,幸好有你这朵解语的桃花陪在本君身旁,甚至甘心为刃妃让出名分。”

  “你……到底是本君对不住你。”

  安桃在他怀中眼角带着星星点泪花,笑道:“褚郎何必要与我这般生疏,安桃从心底就不觉得委屈,只想着能陪伴在褚郎身侧便觉得知足。”

  “我也并非娇滴滴的女子,若能为刃妃妹妹出一份力也是好的。只是褚郎这段时日便少去见些刃妃妹妹吧,免得外面风言风语说妹妹…祸乱江山。”

  “都依你。”帝王环住她,笑得满脸幸福。

  此刻,他当真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夫君与孩子的父王,更完美做好了身为帝王的准事。

  褚瀛灯远远地看着这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已经说不出内心的感受了,脸色更是看不出什么,只久久地纠结于自己皇姐身上:

  “原来皇姐冷清的外表下,也有对他人的温暖,只是这温暖并不是给他褚瀛灯的。”

  尽管……他们才是亲姐弟。

  一阵烟雾四散过后,仙气缭绕的官玉道猛然间好像冷清许多。

  一位女子手里拎着花篮从山坡上迟款款地下来,活泼欢跃,悠悠然的铃铛系着飞舞的丝带叮铃作响。

  褚瀛灯思量被打断,目光一凝。

  是母亲身畔的铃铛声。

  他要见母后了。

  不,他即将要见到的是他的母亲。

  他曾怨恨母亲在最后时刻也不能与他会面一场,打他出生就不管不顾将他丢给皇爷爷,从来没有给过他丝毫温暖。

  他也曾将这事串联起宫中发生的一切,往深层想,无非就是利用他逼退皇爷爷交出实权,让父王彻底掌控剑来王位。

  褚瀛灯眼眶发红,直到现在,之前种种猜测再一次浮现在他的心底,难以忽视。

  女子的面貌若隐若现。

  近了,更近了。

  褚瀛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对她,第一反应是想藏起自己 。

  兜兜转转一时间大脑空白再也找不到去处,怀着紧张又期待的性情迎面而上之时,却发现女子从他身边走过去。

  一阵幽香彻底随风飘散,

  天气也阴暗了许多,带着潦草的乌云。

  褚瀛灯紧随其后,在她走到跟前才看清楚,女人手里拿着的那哪里是什么花篮,不过是华丽外表下,箩筐里面盛满凌乱的山间野菜充饥。

  掩盖下方才心情之中微微的失落感。

  伸手,想要为她拂去鬓边一片乱草,却发现手指穿过冰凉的空气,到最后什么也抓不住。

  “母…亲……”褚瀛灯长了张嘴,最后发现自己只能吐露出弛涩的几个字,来回在口齿之间打转,却还是被他硬生生挤出来。

  之前所有的不满怨恨,在看到母亲的这一瞬间全部都给抵消,仿佛苦尽甘来。

  因为肚子不便,女人只能半跪着,就这样低着头伸出手,直到溺进刚从冰冷的井里打上的水中淘洗野菜。

  在温婉又不甚熟练的动作之下,女人束着的发丝松松垮垮尽管杂乱无章,却也美丽。

  褚瀛灯站在井水边,帮不上丝毫,只能跟着女人一同蹲下,细细在心头刻画她姣好的模样。

  此前最厌恶自己一张过分艳丽随着母亲的脸蛋,总想着永远地藏匿起来,而现在却在见到母亲后,却有了怀念的意味。

  这也许就是传承的意义,之于剑来剑仙,之于母子亲情。

  最后,看向她孕育生命而微微涨起的肚子,那里,曾是孕育自己之地。

  女子也时不时地累了就跪直身子,锤了锤发酸的腰背,唇边好像是想到什么趣事,眼神柔和地仿佛是笼罩在肚子里那个小生命上。

  褚瀛灯看她如此,也带着一抹不自知的微笑。

  突然一阵兵荒马乱,有声音来报,“中原名郡带着一队死命将士偷偷溜进王城,属下推测王也许不能及时,请刃妃速速掩藏自己。”

  说罢,本就是苟延残喘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地不起。

  女人听到这个地名错愕掩面,尽管慌乱但还提起裙摆四处游荡要找个藏身之地。

  踢踏之声所过之处都会被夷为平地。

  半晌,女人眼睛落在那口冰冷的井边。

  手指抚摸上自己的肚子,也只是愣神了不一会儿,便咬着牙从方才的箩筐中拿出唯一的利器,笨拙着沉重的身子顺着井水上粗糙的绳子而下。

  动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幸而她瘦弱,尽管大着肚子也没被卡在半中央,吊消性命。

  到最后,反倒是褚瀛灯站在水井旁面露焦灼,却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

  井底的女人果断,正对着那根粗糙的绳给予最后一击。

  绳子彻底断掉,女人也彻底落在井底,浑身尽数浸泡在冰凉的井水里。

  褚瀛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抽离,意识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好像看到了女人苍白颤抖着唇托起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这个场景很熟悉,他在而时仿佛也曾有过一次因为躲避士兵而被人在井底高高托起。

  那日,同这一般无二。

  果真不多久,天空降雨,雨水渐大,淹没井底。

  褚瀛灯现如今再现这副场景,只觉得浑身难安,血液倒流,几欲窒息。

  脸上湿润一片,可他却不能动弹。

  在大雨滂沱的泥泞中,他看到了那个说要永永远远保护母亲,给母亲所有爱的男人。

  他的父王,

  在天下百姓与自己孕育生命的妻子面前选择百姓,选择安太后母子,唯独忘记他的妻。

  他看到了,安太后。

  那个女人此生最恶毒的一面,为了和母亲争宠搞死了自己的孩子,反倒和中原名郡的那个残暴的君王苟且生出来他的那个花童“哥哥”掩盖真相。

  继而守着她的荣华富贵,身在玉华庭,佛口慈悲蛇蝎心。

  最后的一刹那,他又看到了群民蜂拥而至到山头,喊杀妖女。

  原来真的是父王、安桃和那些人一起逼死了母亲。

  褚瀛灯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还真是枉费了那个女人这么多年,总明里暗地告诉他,他的母亲是被剑来臣民逼死的。

  真是……好手段。

  不知那个愚蠢的父王知道了曾经最寄予厚望的大儿子褚河峖,居然是口口声声说最爱自己的女人,与外人苟且的孩子,该当何种想法。

  彩云追月,如今四下散开。

  本该消失的人又浑身淋漓出现在原地。

  褚瀛灯此刻神色全变,双目通红,身上压不住的邪气。

  仇恨,蒙蔽双眼。

  *

  “糟了,是七星龙渊中的玄黑剑。”金银神色一凛,一行人早在官玉道入口处等候,此时更是拥向那股气息的来源。

  褚雾笠最先到达官玉道顶峰,面色不愉,当看到脚边残留下来的折断的花枝,突然开口,“是玄色花,花粉会迷失人心智。”

  褚瀛灯就在花瓣不远处,看起来很不好受,手指缓缓触摸向那把沾满黑气萦绕的七星龙渊玄黑剑。

  褚雾笠见他这动作还有什么不明白,脸色煞白,他都知道了。没想到来的这般猝不及防,褚雾笠再怎么表现镇定终究还是声音有些慌乱开口试图解释:

  “皇弟,放下吧,放下这个根本没有见过面的母亲和没有尽到责任的父亲,你有最爱你的爷爷,和这安稳盛世就足够了——”

  褚瀛灯几许清醒地堕落,声音带着发狠的恨,“可你要我执白剑,可那又有什么意义,是守护那群害死我母亲,大喊她是妖女的愚蠢至极,还是要守护如今安安稳稳坐在玉华庭,满口假慈悲的贱人。”

  褚雾笠一边与他持续撕扯,一边面带焦灼地看向月光。

  只要月光全露,黑气就是最脆弱的时候,到时一击必成。

  暗暗给金银一行人使了眼色。

  褚瀛灯不想与她费口舌,正要杀出去,却见头顶偏行处彩云散去,月色大亮。

  褚雾笠趁着黑气空闲时刻马上出口:“这世间的爱恨情仇冤冤相报何时了,上辈子的事情了再关我们此生如何。”

  最终,褚瀛灯目眦欲裂,再也听不到他人在耳边说什么,一口黑色的血喷涌出来。

  金银拿着刀剑迟疑:“公主……”

  “先…封锁消息。”褚雾笠怔怔看了瀛灯倒在地上,累极,闭上眼睛。

  金银正要料理。

  下一刻,

  本该在沂合的萧清嘉匆忙及时赶了过来,一眼就看到褚瀛灯躺在冰冷冷的地面上,面露苍白脆弱的神态,心里被狠狠地揪住,微微不能顺畅呼气。

  褚雾笠见状刚要上前,就被一阵身影提前掠夺去褚瀛灯的身体。

  盯眼正色,

  是许久未曾见面的沂合太子,萧清嘉。

  褚雾笠神色瞬间不愉,提起力气拿起剑指着他,“萧清嘉,放下我皇弟。”

  “他究竟是你褚雾笠的皇弟,还是你的亲弟弟。”萧清嘉赶到与公主对峙,抱住昏迷的褚瀛灯,嘲讽道:“看起来你们剑来人人都爱他,但实际却没有一个人是纯粹真心。”

  “当真是悲哀可笑。”

  褚雾笠冷声,试图震慑,“你个外来的沂合人又能懂什么,你能沾染我们剑来的内事几何。”

  “我为何不能,明媒正娶,山河为聘,独此剑来唯一仙君。”

  萧清嘉看向怀中昏迷不醒的褚瀛灯,“夏至之时,我们又于山洞此间心悦,定终身。”

  “哪里不比你这个将权势放在第一位的姐姐。”萧清嘉身子直立,袍子之下躯体修长声音更冷,态度极其强硬。

  一向不露声色风轻云淡的面上,目光锐利,竟也多出不相让的霸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