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30章

  ======

  聂堇窘红了脸,当即毫不收力地将傅征一搡。

  “你胡说什么?你我……你我……你我什么都没做,怎就能到……能到那一步,你这几日练功练太多,弄不准……练坏了脑子,我去叫师父过来,让他帮你看看。”

  说时,聂堇已经拔步欲逃,傅征从容将人捞住,眼中的晦暗一瞬隐去,“今日风光这样好,我就想同你开个玩笑,你何必这样紧张?”

  聂堇其实根本未说任何斥责的话,可傅征自己说出来的“玩笑”二字,却如一把利刃,正正插进他的心口。

  他知道自己操之过急,聂堇或多或少的抗拒,他都并非未曾看在眼里,可他总不想承认,聂堇对他,或许并非他所设想的那般动心。

  当日两人各有心事,都未按着楚敬川的要求,达成所授功法的要点,两人各自受罚,过去将近一整个月,都未再碰面。

  直到楚敬川将二人集结在一处,各据在两片浮木点阵之上。

  两人之所在,还是那处傅征日日在上面练习身法的急流。

  傅征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场地,聂堇却是头一遭置身其上,熟料将才借着内力站稳,楚敬川便沉声对二人道:

  “半柱香以后,谁身上拧下来的水取量为多,谁便算是落败。”

  不等傅征与聂堇交换视线,楚敬川即刻又附声:“败者的惩罚不过多增几项功课,若是作假放水,互相退让,那作假之人,今后便务必离开此山,外出若敢声称出自我门下,届时我必定亲自清理门户。”

  自从五年前各择门径开始,聂堇就再没有同傅征使出全力交手。

  傅征起初还有兴致,时常主动挑衅,可后来轻功落下一截,每每想要正经切磋,总是被聂堇遥遥甩下,一次比一次落得无趣,到了如今,总更是因一层暧昧的情愫,下手更多了忌惮。

  楚敬川既未强调点到即止,那两人的比试势必要拿出全部所学。

  傅征尽管习惯了拿捏分寸,可换做是楚敬川这样世所罕见的高手在旁盯看,他根本没有把握能像糊弄傅充时那般,可以毫不忐忑地收敛功力。

  聂堇看出了傅征的犹豫,更怕被楚敬川窥见端倪,忙不迭催声道:“开始罢!”

  近身赤手对搏,本不是聂堇的强项,实力不济,他倒也少却几分顾虑,心思能多集于接招拆招之上。

  真正交起手来,傅征才发觉,对方出招的劲力与以往大有不同,并不似他事先设想的那般,由己方稳占优势。

  恍然间,两人已战了不下二十个回合,依旧胜颓未分。

  傅征刚起得一式“青龙探尾”,冲势在左,后劲在右,自信这一招总能迫得聂堇身形扭结,而落足仓皇,熟料聂堇竟突袭下盘,瞬时竟如失了重力,漂浮在空中,算漏了一招,失足触水的,却意外是傅征自己。

  他再不敢马虎大意,借着体力上的优势,出招愈发紧凑犀利,聂堇尽管力有不逮,但胜在身躯轻灵,即便处于弱势,真正落水的次数,一直到线香燃尽,统共也仅有三回,单看两人收手之时的体态,还是聂堇躯干挺直,更较他从容不迫。

  结果落定,两人皆在静待楚敬川下一步的吩咐,熟料对方竟面色凝重,半晌不作言语。

  傅征忍不住问道:“师父,近日所学,可有哪处做得不好,为何——”

  “小子!”楚敬川避过傅征的名字,便已表明怒气炽胜,“我教你从头练过,你所习的那门内功,我随不知是何来历,可决计无法与老夫自创的潜鳞诀比过,我已同你嘱咐多日,为何至今不见稍改?”

  原来楚敬川要让傅征完全袭其衣钵的想法,竟然并非一时狂言,而是真正下定了决心,要让傅征从头来过。

  聂堇呆看着傅征,眼中交杂着不忍与难以置信。

  傅家的吞吐内息之法一脉单传,傅征自小习练,已成为深入骨髓的烙印,后来即便博采众家之长,但凡有人相授,他便稍试一二,还能给自己转授景萧所创的静渊诀,但内门中的这些所学,仅是稍作演示,毕竟不同于外家功法,一旦改逆,难免气息周转不畅,影响蓄力发劲。

  原本内功积累,只要功法定形,功力便逐日积聚,少得一日,便就少一分积蓄,傅征如今的年纪,正是积累功力的最佳阶段,倘若此前所蓄一笔勾销,纵是再好的天赋,耽误的也绝不止于一年半载。

  聂堇揪心不已,思量未定时,脚下的浮木业已自行驱至傅征身前。

  “师父,傅征他……常年习学傅家心法,多年依借,早已深入骨血,无法析离,强令他改过,岂非等同于抽筋取骨,剥离腑脏?于武一道,傅征向来有奇思妙悟,还望师父通融,允他自寻开解之法。”

  楚敬川冷笑不止:“奇思妙悟?不过都是些小聪明罢了,我在江湖上走历多年,自诩禀赋特异的人,如今各个都下落凄惨。何况傅家已灭,展现傅家技艺,固是他身为遗脉的坚持不假,可万一教人窥出端倪,岂非展明了身份教人赶尽杀绝?你若是不改,我这师父……今后也不必当了。”

  说毕,楚敬川转身便走,瞬即身形已匿于深林之中,被浓雾所覆没。

  聂堇徘徊两端,终于还是折回了傅征身边,“现下……可如何是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傅征自嘲一笑,“他既非改不可,我便是改了,也有我自己的改法,届时他满不满意,我却是顾及不得。”

  傅征说的话前后矛盾,聂堇不放心,接又追问:“你此前可试过了,若是身子吃不消,我再去劝劝师父,实在不成,我们就——”

  傅征料到聂堇要说的下一句,眼神中带上了玩味,抢先反问:“就什么?就从这里出去,不要他做我们的师父了?”

  聂堇被他噎了这一句,面上当即显出了不悦。

  可他到底还是攥住了傅征的手,不欲与对方置气:“这人的武功,纵是当世无人能及,可一人之所知,到底有穷尽,改易内功法门的事,或许从前有人做过,你我未知其详,根本不敢说有万全的把握。

  我知你想为傅家报仇,蛰伏许久的布置,所涉绝非一人两人,甚至连湛安王世子本人都亲自出面,一个人武功再高,在成千上万的敌人面前,仍是不自量力。

  我会随着你,往后再找到更多的人愿意与你我同道,那人的要求,不如就舍在这里,不要为难自己,成么?”

  看着心上人眼中关切凝重,傅征不由怔了又怔,好一晌才收拢心神。

  “我甘愿去试一试那人说的,此前那番说,只是觉得,仅择一门路径,并非我之所喜,傅家功法,亦是丝毫不可舍,不拘于一道,才是我想择的路径。

  那人所授的修习功法,胜在刚猛霸道,可是世上之人各习所长,有霸道之人,便就有怀柔之辈与其消磨,傅家心法中正安舒,我多年习学,虽是个性不符,失之粗率,但也恰恰合了那门潜鳞诀的气路,两法各择其长,成了,即是天大的一桩机缘,不成,最坏不过弃置一途,回到从前的光景罢了,不必为我忧虑。”

  聂堇听着听着,越发对傅征的悟性和胆量由衷欣赏。

  换做是他,除了谨遵师长命令之外,再不敢做多余的试探。

  见傅征神态平稳,并无忧色,他便以为无须他再安抚,试图将手抽回,哪知傅征竟忽而翻转手掌,极用力地反握回来,“你近日长了力气,我竟是斗不过你了,是得了何种心得,如此突飞猛进?”

  聂堇被迫改去练膂力,整整一个月下来,变化尽管称不上尤其明显,但到底有所不同,加上此前连续多日专克乱绳之阵,轻功上的修为,的确有了不少的增进,只是暂还不为他本人察觉。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感想好说,有些疲惫地瘪了瘪唇面,傅征立马察觉,浅笑着说道:“你渴了,想喝水?”

  聂堇摇摇头,傅征却不依不饶,一下子将他自蹲坐携起,“我知道有一处地方有极好的泉水,跟上我!”

  傅征练了这多日,脚下行速确已有了变化,聂堇本来乏力,提不起力气追赶,一路被拽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等傅征脚下踩定,他便见着兜头一抔冷泉甩来。

  两人此前在急流上打斗的时候,已经令膝下浸得透湿,他们多日住在漏风的茅屋内,时时都要提运内息与寒气对抗,渐渐塑成习惯,眼下虽是日垂远端,冷意四伏,两人皆无任何难捱之感,仿佛所在并非是初春时节,而是来到了盛夏时分。

  聂堇被一捧凉水打得满面湿痕,沾湿的碎发贴上额际,显得憔悴而狼狈。

  手上招呼出去的水拳,恰是截然不同的两幅光景,第一记就正中傅征下腹,当即打湿了一大片腹间衣料。

  见将人逗弄得有了生气,傅征的动作愈发大胆起来:

  此种大胆,却不是将掬来的水使出更多力气去撒甩,而是趁聂堇没有发觉,不断地缩小战圈,直至将聂堇拢于怀抱之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