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59章

  

  几拳下来,萧时清满面青肿,已然无法辨清五官,裴忠望眼见仍不尽兴,臂膀抡得愈圆愈高。

  循着裴忠望眼中的凶色,萧时清不敢出声抵抗,只管将身蜷紧,如此越是驯顺,便令裴忠望越收不住暴虐,又一拳赫然生风,就要冲着萧时清后脑挥去,却在将要挨上的一刹前受阻,堪堪打歪了一寸。

  “什么人?”裴忠望张声便吼,原本坐得安稳的一众青年,不由肩为之耸。

  来人的声音颇是沉稳,“忠望阁下,同门相识,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裴忠望将手一甩,虽是松了挟制,仍觉腕背一处隐痛不绝。这一记在他看来,不过是因未设防备而偷袭得手,因而并不觉得如何惊讶,冷冷应道:“同门又如何,领出一股歪风邪气,自该有人刹止。”

  这晌稍歇一气,他竟全不将来人放在眼中,当下将肩一展,吞吐几息,已然歇足了神气,索性扑身而上,使出摔角的身法,萧时清一臂受制,后背反卷,裴忠望尚还觉得加力不够,萧时清已然感到周身撕痛,就要断绝气息。

  闻见角落里散出的血腥味,立时有一人道:“这厮挨的打,全都是他该得的,谁教他只管抬举那些混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如今落在我们手中,不管受多大的罪,都只能怪他咎由自取。”

  有谁打架,有谁拦架,众人皆无法自深暗中看清,心想无非外家不名前因的热心人,各都无心探询,只集念于幸灾乐祸,“哼,如今没了身份借持,想倚仗的,一个都不在身边,裴师兄还是心软了,换作是我,就该寻一把匕首,一刀刀地剥他的皮,割他的肉,让他自己尝尝,这多少年来,澜音宗是怎样被同他一般的蛀虫毁掉的。”

  “甚是,这厮最是可恶,我等那般危急,他竟还想着给那些纨绔报信,他们各个有庇护,你我追赶不及,这厮却对自己没个把握,敢惹你我的晦气,便是全副身家都交出来,也买不起他这一条狗命。”

  这晌说毕,洞穴另一端立时有另一人挺站而起,“裴兄,稍待片刻,先别将他打死!”

  拳脚扑击的响声,与这人的话音同时止定,裴忠望嗤笑一声,随即接道:“好不凑巧,他将将断了气。”

  损了人命,回应的这人,似乎丁点儿也不感到惊讶,口吻反倒添了淡然:“死便死了,他那些好东西,身上肯定还留着引子,不妨让韩某稍作查看,若有所获,在坐的诸位人人有份,裴兄出力最大,自少不了分量。”

  “你姓韩?”问罢疑声,裴忠望自言自语般的接道:“我记得本门之中,并无一个姓韩的人物,阁下莫非……是影澄宗出身?”

  “贵派上下数千名弟子,裴兄居然记得清每个人的姓氏,韩珲便是连同一位师父名下的弟子,都无把握记清名讳,委实自愧弗如。”

  “怎么,你如此热心,莫不然是想替这厮收尸?”

  “好歹一介长老,就这样糊涂死在这里,消息传出去,难道不会令贵派的长辈心寒?”

  裴忠望眉尾一跳,语气森然:“与其替澜音宗操心,不如想想自家门派的处境,眼下哪个不是分崩离析?那些生来就有的富贵命格,你我抢不走,夺不得,往后的日子,该是要好好想想,跟着谁能平等无差,可得一个长久安稳,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似极了丧家之犬。”

  “阁下,”在旁一人已经晾了许久,当下忍不住插言:“我乃奉傅庄主之命前来,敢问……贵派如今可定下了主事之人,可否派一人前来议事?”

  裴忠望引着冷眼,沿着山壁掠看了一圈,他这里视线一逼,自认实力不及的,已然显出瑟缩,各都回避目光,场面顿时沦入静默,洞外气温渐升,带入些许闷潮,韩珲即是趁在此时,徐步朝裴忠望迎近,“倘若我想作澜音宗的首领,且问裴兄,今日能否准允?”

  “留在这里的人,都是凭本事说话,你若真正想当,那便果断些动手,但凡你能打赢我,我等新立一个门派,就奉你为掌门,也未为不可。”

  “好,”韩珲抚掌大笑,笑声极是高亢刺耳,“我的确没错识裴兄,果然爽快,此处过于狭小,无妨的话,你我先到外间,让这位兄台在旁作个见证,不论哪个胜出,合力应对外敌,才是当前最紧要之事。”

  单看两人的体格和气宇,的确互有长短,难分上下,一旦缠斗下去,尚不知要缠斗到几时,前来送信的男子隐带忧色,思量了片刻,猛将身子前倾,同时扯住了两人的臂膀,“我家庄主并非刻板之人,二位若想切磋,大可以留到今日商议之后再行动手。”

  裴忠望惊讶于这人的膂力,但稍以示弱,便转身将牵制抵开,反手扑击之时,瞬间灌足了蛮力,眼见是奔着要令其人骨骼寸断而去。

  男子名唤林眭,来此之前,特意求了傅征的指点,对于裴忠望此人,他其实颇晓得弱点所在,但毕竟裴忠望已是五大门派当中的成名高手,他的武功常年平庸,才是近日方有突飞猛进,因而不敢贸然显露,引得这人一下子使出全力,饶是如此,此时突如其来的勇蛮力道,仍是令他惊讶不已,竭力向后一仰,这才勉强卸去三成力道,整条手臂登时为剧痛狠撅。

  他死死的咬住牙,侧着身,极力望暗处钻入,很是顾忌被人看破他这一时的苦苦支撑。

  绝招得手的裴忠望,毫不掩饰面上得意,“你的本事,固是比那些不求上进的强出不少,但若遇上我派之中真正有积蕴的高手,离够看还差得远,莫是听信了近日江湖之上的传言,就以为我澜音宗只养了萧时清这样的草包。”

  林眭在阴影里掩着半面身子,按着傅征日前教授的法门蓄力周转,此时精力专注,竟意外缩短了驱除酸痛的时间,这一时虽然得了轻松,他却不想令裴忠望发觉,是以犹然歪着肩,为了更显逼真,他还轻轻啜吸,发出仿佛忍痛一般的轻嘶。

  “莫怪我不给傅庄主面子,当日我答应他,只是应了暂时藏居此地,从未应过要做他的下属,如今萧长老已死,我等之间,的确群龙无首,理当选出一名头领,你若急着回去复命,不妨助裴某一臂之力——”

  裴忠望说出这番话来,本是想示出自己无所畏惧,对面前这人稍施震慑,哪知酝酿了良久,此人仍是默然不语,丝毫不予附和,他既是心中恼火,嘴上就更无忌惮,扬声即道:

  “去把你家傅庄主叫来,他若还有看上的高手,能叫来多少便叫来多少,如今没了萧时清这样的败类从中作梗,你我大可以打个痛快,较出一个无可争议的魁首,统领咱们所有人,届时同心协力,携手抗敌,总也好过此前散沙一般的局面。”

  说话间,林眭一侧肩背业已投入日光之下,环顾周近,众人的面色或是警惕,或是期待,他想了又想,终只想到两种选择,一是他在这里强行顶上,代傅征而战,而则是从这里逃出,假装从不曾认识傅征,更从未替其人传信。

  不管哪一种,都只显出了无能与怯懦,他虽是不想承认,可不经人挑破,自已心知肚明。

  犹在迟疑之际,裴忠望业已双手架拳,同韩珲面对而立。

  二人各都久经武场,不论遇上何样的对手,都能持住面上平静,毫不显得慌乱急切。两人环绕战圈,脚下试探的动作,各都谨慎克制,彼此判断对方的进路,更多靠的是耳力和直觉,身形于明暗之间反复穿掠,都鲜少令对方稍见迟滞。

  如蛇蟒刺袭般,韩珲先朝裴忠望疾催一刃掌倒,在林眭看来奇险奇速的一击,裴忠望稍一旋身,已然流畅化解,同韩珲相较,裴忠望的肩背宽展如猿,稍稍显得厚重,真正挪动起来,却分毫不失灵巧,交缠十个回合,皆由韩珲主动出击,再然轻易受挫。

  来此之前,韩珲借着多年在五大门派当中攒积的人脉,多方打听裴忠望此人,想要寻觅其弱点,争取在原定隔年举办的会武赛事当中,令裴忠望甘落下风。

  攀结权贵而轻视武学的风气,原本肇始自韩珲所在的影澄宗,七年前慕名而往,韩珲直至身入其中,才知自己择错了门径。

  七年时光,对于当初未经比对就冲动作出的决定,他几乎无一日不感到后悔。

  但正因如此,即使影澄宗中能够予他指点的高手,各都迈入了花甲之龄,他也日日上门讨教,逢雷遇雨也从不中辍,门中的武籍不分新旧,但凡能得手,他定会反复翻看,绝不容闲置,倘若不甚有感触,难得深解,他便就执笔誊抄,务求贯本记诵,倒背如流。

  如此拼尽全力,为的就是不辜负母亲带他辗转求学的舍费,不让多年来独力将他抚养成人的辛酸落在空处,他以为诸多的苦厄,将会在他破除阻碍,自影澄宗众多弟子当中脱颖而出的那天终止,却没想到,他自幼笃信的“实力”二字,竟会被他仰望多年的五大门派所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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