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61章

  

  饶是傅征将时机掐得极准,金朔仍是摔得猝不及防,脑后磕出了一个高高鼓起的肿包。

  但他的意志远非寻常,尽管钝痛未除,仍能以奇快的速度打挺而起,只一记勾腿,就将惊讶于突变的韩珲撩了个踉跄,霎时逆转了胜负局面。

  再不消傅征帮扶,只三招工夫,金朔就以擒拿手法将韩珲扭至身侧,他往侧首瞥了一眼,手臂陡一加力,已然使得韩珲头颈脱节,双眼暴突,显见已经断绝了生机。

  金朔将人抛在地下,将夺下的剑身一折两断,这才迎向傅征道:“姓傅的,你方才为何不拦我?”

  他这样问,原是出于此前的推断,心想傅征亲自临至,不外乎是来收买人心,韩珲本是同谋,就算露了馅,坏了傅征原本的谋划,多少也该留有补救的余地,不至于草率献上性命。

  他实然未能想到,直至他将此人扼毙,傅征竟无动于衷。

  任是自信如金朔,眼下也难禁迟疑。

  傅征究竟站在何人一边?这一时间,金朔全不知该从何推断。

  金朔站定不移,紧紧凝住傅征的双眼,傅征却仿佛面前无人,只管招呼出一列人,将韩珲的尸身齐力抬走,恰似是为了避开一众弟子探查的视线。

  见得此番布置,金朔忍不住将冷笑透在面上,见傅征瞥眼过来,便索性扬高声量,“我道阁下所来为何,果然是假充柔仁,惺惺作态,连死了的喽啰,也要沦为你的棋子,不肯让人家安息。”

  傅征情知此人生了误会,面上丝毫不见波澜,“阁下小小年纪,取人性命,竟丝毫不见手软,傅某由衷敬佩,因而颇想问一问,阁下的师承。”

  金朔先是噗呲一嗤,仿佛失笑已极,情难自禁,随即又接道:“姓傅的,你说我年纪小,即是看不上我,厌我年轻气傲,师门的事,本是我们一众人的伤心处,你最清楚不过,方才亲眼见我杀人,你已知我出手狠辣,并非那些正道中人所说的‘善类’,一个人的禀性,要养成绝非只在一朝一夕,这会儿才想起来说教,你难道就不觉得为时已晚?”

  既已在傅征面前出了糗,金朔索性抛开了顾忌,猛驱上身,即要往傅征胸口抓去,他本以为傅征势必要躲,熟料对方竟挺身前迎,手臂直取身前,居然一下子迫近了他的咽喉。

  金朔自认交过手的对手加起来,少说也已有上百,从没见过似如傅征这般的路数,当下稍滞了片刻,再要出手时,面前已然错失了傅征的身形。

  露出了后背要害,金朔并不存有任何侥幸,只心想就算傅征得手,他势必要提腿回敬一记,他纵是遭制,对手也莫想占得半分便宜。

  未想对手的进路,竟又脱出他的意料,他正将所有的注意都倾于身后,傅征却又绕回他身前,学着他先前的招式,朝胸口直抓而去。

  这一抓,本该是直破脏腑,催断命脉所系,傅征却仅抓住了襟口的衣料,不再往更要害处相逼,偏是如此,才令金朔最为不甘,“你要杀便杀了,我这条命,早在那日就该被那帮贼兵夺了,苟且这多时,确是贪婪的过错,无甚值得可惜。”

  傅征将人抛在地下,眼中隐有怒色,但到了开口之际,却又藏匿得毫无痕迹,“裴兄之死,属实可惜可叹,你同他相识多年,收殓一事,就由你代为操办。”

  金朔仿佛燃尽引线的爆竹,当即迫高声量:“你若真正惋惜他,就早该将韩珲这厮杀了,如今不论你说什么,在我听来都是假的,你莫不是以为,施一点所谓的怀柔手段,就能让我甘愿并入你的麾下,为你做牛做马?”

  “傅征自知不得人心,断不敢作此想。”

  金朔眼珠一转,怀疑与痛恨交聚,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己如此不留余地,傅征竟还能容忍于他,“你既不想让我为你驱使,那现下为何还留在这里不走?”

  傅征轻叹一气,淡声道:“傅某想同阁下打个商量。”

  “什么商量?”

  “贵派众位弟子,既已脱离澜音宗,何妨新立一个门派,与其他暂无首领的各派弟子并居一处,就由阁下为首,代为领率?”

  “你在做梦!”金朔破口怒叱,眼中却不无得意,“你既已经说了,我年纪尚小,根本不能服众,武功高又如何,总之不是你的对手,你想做这领头的,直说便是,何必这样假惺惺的?”

  此言一出,金朔不禁暗暗后悔,心道:“我何必奉承他,裴师兄死得那般冤枉,暂还没能讨回一个公道,我合该好好地盘问他一番,让他手下的人,好好看看他心虚气短的模样。”

  他这里犹在思量,傅征自先朗声,“在场所有弟子当中,除却裴忠望裴兄,即是阁下的功力最盛,适才傅某轻易得手,仗借的,实是阁下刚历了一番鏖战,力有不足,倘若阁下蓄足精神,方才能有一场令你我都尽兴的公平较量,傅某虽不为贵派诸人所喜,但惜才爱才之心,敢说从未有一丝怠慢,裴兄无辜身亡一事,于傅某百害而无一利,还望阁下谨慎考量,莫要因误会而损挫了和气,正中外敌下怀。”

  言语之间,傅征尤是恭敬端肃,听不出一丝贬抑金朔身份的意味。金朔不禁想到,便是多年结交的裴忠望,因为年长于他,所以哪怕有再多欣赏,偶尔也难免摆出居高临下的兄长架子,依借年龄上的差距,带有些许颐指气使的口吻。

  “说得再好听,眼下我们大难临头,走投无路,皆是看着你的脸色,方能暂得偷生,屈服是实,称谓是虚,就算改了,也不意味着你我当真能够平起平坐,更何况,谁人不知你家当初是因何覆灭,今日在场的,大多都奉过当日的师门之命,若你是个正人君子也罢了,我却听闻过你此前的行径,设宴勒索,截杀边将,再加上我裴师兄的一桩,那个是堂正人物下得去手的?你若想报仇,尽情动手就是,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傅征并不向往做众人眼中的正人君子,但除了“设宴勒索”一事外,金朔随后的指责皆非为他所知,当下他无心多追究,只认定金朔是将从前有关饮剑山庄的传言弄错了原委,故而归给了如今的自己,开口时犹能屏住耐心:“我与金少侠相识日短,诸般经历,空口无凭,自然无法令阁下取信,既然金少侠有疑,接下首领一职,亦有助于埋设眼线,查明在下的为人,如何?”

  自从随上裴忠望,金朔就秉信,不管何人,想要分定高下,只有“实力”二字是唯一可信的凭据,他自认对傅征还算恭敬,正是因着交手时不敌其人,因于傅征处置韩珲时的表现,加上适才丝毫不显心虚的谈吐,他对于裴忠望身死的缘由,渐渐不似初时那般笃定。

  但,较之眼前的温和有礼,他更希望傅征能似裴忠望一般,既然能以武力盖过对手,就该大方显出傲气,直白说出所思所想,根本没有迂回曲折的必要。

  傅征越是循循善诱,他就越觉得自己被当作了不知事的稚儿。

  他能以相差十岁的年纪与裴忠望结交,称的是师兄而非兄长,靠的是对武学进境的不竭追求,他最鄙夷的,即是门中有些年纪较小的弟子,借着年幼向师长撒娇耍赖,说的好听些,是长于优越,经不得皮肉之苦,往难听了说,恰是倚娇卖弱,学的是风尘中人的行径,断非武家子应有的作为。

  如何听来都该是让步的话,却惹得金朔浓眉倒竖,满眼都是将发未发的火气:

  “我金朔从不借着年纪蛮不讲理,这领首既是以武为尊,就该让在场的逐一比过了方能服气,但你既说了,我们是为了避祸而来,眼下忙于内斗,实是蠢极了的举动,我们众家与阁下仇怨不浅,旁人装聋作哑,我却不能不问,你打算几时报复我们?若是打算借着这个关头,挑起我等之间的内讧,奉劝阁下还是减设些规程,敞敞亮亮地行事,莫要让我一再地瞧不起。”

  虽是面庞稚嫩,金朔的倔强却是令傅征颇感棘手,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接道:“金少侠,五大门派于我饮剑山庄之仇,你以为……是因何而起?”

  “谁知道,”金朔将头一偏,“当日有的是说法,我们做弟子的,只管奉师门之命,探问得多了,只会招来一顿痛骂。”

  “一顿痛骂,就能令阁下视人命为无物?”

  听得这声质问,金朔冷哼一声,将头别得更偏,愈不愿与傅征对视。

  傅征似乎并无追加斥责之意,声调陡然一转,“我不朝金少侠追究,实是深晓,天下有不计其数的少年人,都将五大门派视为飞黄腾达的上乘路径,家底殷实的,情知名实不符,犹然络绎不绝,出身平凡之人,蹉跎岁月自不必说,更有甚者,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无数良才,因想迎合五大门派的择人标准,要么徒误良辰,要么自损根骨。

  “习武本是拼力斗勇的朴实之学,因有五大门派借朝廷鼓吹的晋升之途,诸多人便迷信,武学非出自五大门派者,不得算作正统。试问,阁下既已身在五大门派之中,这多年来,有多少本领,是真正承了贵派‘正统’高手的指点而习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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