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79章

  

  聂堇未曾想到,要见傅征所说的这个重要之人,先做了一个时辰的马车不说,随后的所见,竟是草木丛深,拨开重重掩映,方才见到一条留有脚印的小路。

  以二人的本领,要经过这里,大可以展开轻身功夫,任情腾跃,但傅征却偏要抓着聂堇的手,一步落下一个脚印地缓慢前行。

  傅征不解释这样做的用意,聂堇想到从前在玖青山时的情形,似乎确有很多次都似眼前这般,两个人前后牵着手,穿行于山林野径。

  忙于练功的那些年月,这即是一种难得的消遣。

  聂堇忍不住展开猜想,要见的这人,或许与楚敬川有关。

  穿出枝叶密匝的山林,隐隐可见一座木制小屋。待两人走到近处,聂堇很快看出,不论是篱笆还是屋檐,所用的木料和瓦片都非下品,若非存了长久居住在此的心思,断不会安置的如此用心。

  屋内屋外,都有正在走动的侍仆,有男有女,粗略数下来,小小一方院落,先后显出的身影,竟已有五人之多。

  人人打扮鲜丽,步态稳重,虽然做得是侍奉的活计,但无妨于各人秉持仪态。聂堇不由得想到,这或许是某家权贵的别宅,内中供养的,大抵是位告老致仕的显赫官员,偶尔来到此宅,正是为了享受颐养之乐。

  倘若真是这样一位人物,如今的傅征断不可能只带上自己,更不能可能空手而往。如此一来,聂堇越是思索,越是摆不脱狐疑。

  延想间,二人已来到了篱墙之外,两人才止了步,便有一名侍女疾步走出,一见傅征的面孔,便显出顺从安排的恭敬,即刻开门迎入。不消傅征吩咐,两人一经入内,一众仆侍便排列而站,行过礼后,循次走出院外。

  聂堇看着一众人消失在深山密林之间,念头愈发杂乱。

  这些人的打扮举止,都与平日跟在傅征身边的人差异极大。如今替傅征操持琐事的,大多都是出身贫寒的武人,即使得了数量不菲的赏钱,也都只将用使倾在必要处,鲜少在衣着上花费心思。

  发觉聂堇脚步迟疑,傅征下意识将手抓紧,却不多说什么,只是尽可能克制的力道,将聂堇往前牵带。

  屋子里只有一间厅室,绕过一道屏风,即是西首卧房的所在。接待的主人不现身,竟是要客人绕进里间去寻——这使得聂堇无法不感到诧异,但傅征的手从始至终不曾松开,聂堇再怎样忐忑,也都因手心抵来的温热而得以抚慰。

  再穿过两扇屏风,循至卧房最里侧,红木雕成的榻上,坐着一个眉鬓微霜的妇人。

  聂堇呆看了一晌,双眼越发不可开移。傅征尽管不是头一次来,眼中也为激动所盈满。

  任是怎样的激动,看得久了,也无法再延续得与起初无二。甫见聂堇目光便宜,傅征便将胸一迎,沉下声量:“娘,我将阿堇带过来了。今日来,是想让您成全一件事——”

  聂堇几乎下意识猜到了傅征即将要说的话,慌忙张起手来,惯常的迅捷,却未能在傅征的截击下得逞,他稍一使力,便扼住了掐在手中的腕关。随着一股热流渗入,聂堇忽觉浑身上下都似化作了木塑,不光是动弹不难,热焰一撩,不盈刻便有吞卷之势,即要将他整个人覆没其中。

  才将聂堇制住,傅征将人揽在怀中,降身而跪,“娘,我与阿堇至今尚无名分,今日带他来这儿,正是想让娘来做个见证。这多年来,阿堇伴着我,吃了无数的苦,受了无数的累,诸多磋磨,皆是因我而获,我想给他一份安稳……”

  从如何逃出饮剑山庄,如何在楚敬川座下得了指点,如何引领一众江湖人远自鳞州翻山越岭……傅征似乎要将过去三年的经历在这一时全数讲毕,拉着聂堇的手,始终不肯松开微厘。

  省却了诸多坎坷,落在聂堇耳中,皆是不可说的酸楚。但说得久了,仍有许多事情难免平淡,便在这时,他忽而发觉一处异样,“傅征,傅征?”

  聂堇催出疑声,傅征却不为所动,此前施用的牵制法子,傅征心分而用,总是忘了加固,聂堇猛汲了一气,即刻催散开来,他横抢到傅征身前,强力将人拽起,“夫人他……这究竟是……”

  他先前碍于傅征的所请,颇不敢同许氏对上视线,眼下却彻底失了顾忌。因为稍一注目打量,即能看出许氏神态的僵硬冰冷。

  气色也好,肌肤也罢,许氏的状态都看不出异常,时而眨动的眼皮,也令许氏的眼中不乏神采。可是这样的神采,到底与聂堇过去所见的许氏不同。

  纵然多年未见,聂堇一见到这人,便以长相为断,认定此人除了许氏之外,再无可能是旁人,他这一时的惊疑,都是起自许氏对待二人的冰冷反应。

  傅征持住镇定,将手搭上聂堇肩头,徐徐将人拢回,“娘是被那位齐钊齐兄寻回来的,至少活了下来,养病的事,只管慢慢来就是,万勿将娘迫得太紧。”

  聂堇虽是得了安抚,却难禁住诧异,“怎会?那位齐兄,你与他相识,迄今还不足两月,他怎么可能——”

  榻上毕竟坐着个人,这人甚至还是傅征的母亲,一觉傅征凑近过来,聂堇便窘得满面红涨,焦躁起来,周身上下的煎熬,比傅征先前使弄内力时的手段更甚有之。他慌不迭将身一卷,紧扯住傅征的袖口,一径将人拽至院内,才见窜起的绯红稍有退却。

  “躲什么?你我已在我娘面前定了终身,我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聂堇忍不住引起一掌,将要落下来的时候,傅征索性闭上眼,不躲也不闪。聂堇已然知道,若是落下去,自己更不能解气,于是敛了动作,两手拦在身前,重重冲着傅征胸口一推,“夫人幸好还不清醒,若是知道……若是知道你同我这般,我……”

  既未带着哭腔,口吻也难觅委屈,能听出的唯有自愧。

  傅征最听不得聂堇这般说话,他不管不顾地抵上前,又一次将人揽在怀中,“都是我犯的浑,我明知你不情愿,一再迫着你到如此田地。你只管怨我就是,我娘若是醒了,都交予我来同她开解。你晓得的,我一旦认定了,从来都是抵死不改,就算我爹还活着,我也一样要他在这里做个见证,你既然清楚我的禀性,就不该一再逆我的意,教我难做,娘既已答应过了,往后你就该全心全意跟着我,师父有什么安排,我一并替你拒了,你想出去游玩,我即日便寻人送你出城——”

  “出城?”聂堇本来听得恍惚,听得这二字,忽而面色一凛,“又出了何事?上次你不是说,官兵这一次元气大伤,不敢再找你们的麻烦,怎的又……”

  “没有旁的意思,”听出聂堇的惊慌,傅征柔声接道,“我只是见你连着奔走,一日也未得悠闲,想替你纾解一番罢了。”

  聂堇忽而想起些什么,催声即问:“你已将那一众江湖人分派往各处,我还没有跟师父回禀,我记得当日那位严公子曾给你带消息来,说湛安王府与五大门派的余党联合,要来逼你们就范,后来不了了之,你还不曾同我说过,究竟出于何故?”

  傅征轻笑一声,口吻尤是随意:“都是齐钊从中替我斡旋,你若好奇,明日我便带你去见他,你大可同他好好问个究竟。”

  聂堇闻言一怔,就傅征的所言,短短两月之内,齐钊为傅征所做的经营,隐隐已在与傅征相伴多年的自己之上。

  就算是顶头上的主子,齐钊也没有如此殷勤奔走的必要。聂堇总是相信,以傅征的才智,总不至于落得一个遭人蒙骗的境地。但言既至此,总难挥去好奇,因而他忍不住道:“这位齐兄……究竟是何来历?”

  “你确该好好与他做个结交,”傅征眉目一扬,神态尤是舒朗,“上知天文,下览地理,这位齐兄涉猎甚广,就连碎星楼的秘藏,他也比师父知道得更多。”

  聂堇满眼难以置信,“怎会?”

  傅征轻嗤一声,语气微微带上了不满,“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师父固是本领超绝,但这世上除了武学一道,总还有其他数不胜数的行当,能精擅一门已是幸运,岂能求他一概都知之甚广?”

  话虽如此,聂堇想到楚敬川的行事为人,同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摆在一处,楚敬川分量怎样也不容质疑。

  聂堇愈发疑惑:“按着师父的性子,盯上了某件事,绝不会舍在半途就草草放过。他所知的三处碎星楼秘址,都逐层做了拆解,逐条拟出通行的要诀,可见他就算凭借甚少,也仍不放过刨根问底,以那位齐兄的武功,根本没可能自任何一处秘址闯出,你何以能够断定,他对碎星楼的了解要胜过师父?”

  傅征浅笑不改,犹自拖长了声调:“他给了我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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