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闹剧一沉浮>第九章

  “听说了吗,昨夜燕林生和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比试,一剑斩塌缘来客栈。”

  “害,这谁不知道,那老板娘就差没把塌掉的地方围起来,参观收费了。”

  “我刚去了回来,她已经这么做啦!参观半时辰二两银,关键是还真有傻子去看。”

  “我方才路过歇花宫,正听得浮花手在歇花宫门外叫骂呢。”

  街边酒馆内,诸如此类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此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步入馆内。

  小厮立马眼前一亮,他们这馆子乃是城内最大的酒馆,除了提供本地人闲聊吃酒外,大江南北的商旅游人一来会到这儿歇脚,二来则是探听些消息,这小厮因此练就一双金睛火眼。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二人身无武器,下盘却稳,尤其是为首的黑衣男子,身如修竹、高挑挺拔,大热天的也不见出汗,据说有些臻至化境的内家高手便是如此,盛夏自凉,寒冬恒温。

  小厮不过这番打量一阵,前后不出几秒,那黑衣男子便精准的捕捉到他的目光,挑眉一笑:“你们这里可有清静些的位置?”

  小厮忙道:“有的有的,客官里面请。”

  小厮领着二人在屏风后落座,两人只点了些清淡小菜,小厮离开前,黑衣男子又追加了一壶陈年好酒,惹来白衣青年不赞同的瞪视。

  黑衣男子只含笑的注视着对方,白衣青年的耳朵几乎立即就红透了。

  小厮瞄了一眼,揣着疑惑退下了。

  菜出得很快,一样一样被端了上来。

  “客官,您的菜上齐了。”小厮欠身道。

  “劳烦,这位小哥,你可知道他们都在议论何事?”

  青年指的是周围食客都在议论的事情。

  小厮怔了怔,方才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黑衣人身上,白衣青年的存在感极低,这会儿骤然出声,他才惊觉对方面容清秀,瞧着还是个少年郎,一双眼睛干净通透,小厮与他对视片刻,在腰间挂着的抹布上擦干净手,左右顾盼:“客官,您这个吧……”

  见他这般模样,白衣青年心下了然,递出一枚银子。

  “客官使不得使不得,”小厮一面说着推拒的话,一面将银子放进腰后钱包里,笑逐颜开,“我看客官气质不凡,想来是江湖中人,多少也听说过‘狂剑’燕林生的名头吧?听说昨夜那燕林生与人比武切磋,弄塌了缘来客栈,其实也就一小角,客栈老板娘今早把那地方围了起来,专供人参观,现在大家都在议论与燕林生比武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衣青年垂首,不大好意思的抹鼻尖。

  这小厮做梦也不会想到,昨夜与燕林生比武的“何方神圣”就在眼前呢。

  “那浮花手又是?”

  “这又要从两月前无名剑客出现说起了。因为他,谢宫主广发风云榜,近两月这泗水城可热闹了,来来往往的侠士中不乏名头响亮的,像是什么昆仑一脉的楚西君、凉鼎寺一指神通方纳大师,那浮花手出自梧桐阁,姓曲名靖之。这些人名声赫赫,武功不俗,其中尤以浮花手脾气最火爆。这燕林生跟曲靖之两人,一个名人榜第十,一个第十一,曲靖之不服啊,每次来找燕林生,都铆足了劲儿要比试,结果都遭到推脱,毕竟泗水城是官家管着的地,不可太过胡闹,结果燕林生昨晚上自个儿去找一个无名之人比试,这可气坏了浮花手,白耽搁两个月,估计气昏头了才会去歇花宫叫骂。”

  青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曲靖之,莫不是他想的那个曲靖之?

  桌子对面的黑衣男子抿了口酒水,扬手示意小厮可以离开。

  小厮转身之际,余光里一道黑影迅速掠过,他回头,正对上老板养的黑猫,那黑猫被养得油光水滑,一双兽类竖瞳反射着黄澄澄的光,小厮疑心自己看错,摇头晃脑的走了。

  屏风后只剩下两人一猫,黑衣男子冲白衣青年轻佻一笑,递过去一枚银子,正是方才青年给小厮的那枚。

  “以后遇到事情,别傻乎乎的给银子,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银子解决的。”

  “哦,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再说了,这种不值一提的江湖八卦,听了糟耳朵。”

  沈非玉:“……”

  能把那些江湖前辈的名号与事迹当做污耳朵的八卦之人,也就只有他师父洛闻初了。

  话说昨夜二人与燕林生分开,随意寻了家客栈歇脚,一夜好梦,倒是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在泗水城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桌上佳肴勾得人食指大动,沈非玉正准备动筷,一阵细软的呼噜在脚边响起,裤脚处被柔软的东西蹭了又蹭。

  沈非玉垂首,与那只黑猫四目交接。

  洛闻初看了一眼:“它这是在向你讨食呢。”

  沈非玉分给黑猫一块肉,黑猫吃完,再次蹭了过来,翘着尾巴去勾沈非玉的小腿,昂首的小模样乖巧极了。

  “我发现非玉你好像特别招动物喜欢,”洛闻初笑容里掺杂了点其他东西,“昨夜来送信的鸽子,还有这只猫,都挺喜欢你。”

  “是么,我倒没发现呢。”

  因为沈家主母遇见这类毛茸茸的小东西就浑身起疹子,所以沈庄内无人饲养小动物,飞屏山上又寸草不生,根本不适宜动物生存,洛闻初不说,沈非玉倒还没发现这一点。

  黑猫吃了一块肉,沈非玉又夹了一块给它,它却不吃了,眼巴巴的瞅着沈非玉,前肢扒拉着裤腿,沈非玉便将它抱上双膝,揉着黑猫胖嘟嘟的脸,黑猫舒服得胡须打颤,翻着肚皮满脸享受。

  洛闻初忽然很不是滋味儿。

  过了半晌,他状似不经意的提起:“对了,我看那只鸽子也老了,脚力不如从前,非玉这么瘦,是该补一补了。”

  沈非玉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黑猫就已经察觉到杀气,背脊上的毛全部炸起。

  洛闻初凉凉一扫:“老一辈的人总说黑猫不吉利,据说是因为它们能看到很多人看不见的东西,黑猫通灵,非玉可别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了,不如将它……”

  话音未落,黑猫凶恶的朝洛闻初哈了口气,从沈非玉怀里蹦出来,几下跳没影儿。

  沈非玉面露可惜:“啊,走了。”

  洛闻初清了清嗓子:“若是非玉喜欢,为师屈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啊?”

  洛闻初正襟危坐,沈非玉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结果就看见洛闻初张开嘴:“喵。”

  .

  正午时分,太阳毒辣,有人叩响燕宅大门。不多时,燕林生从家中离开,随之来到歇花宫。

  歇花宫门正对热闹大街,九十九步汉白玉砌成的阶梯,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白光,阶梯旁的两根石柱雕龙画凤,很是气派。阶梯下驻守着弟子,手执长兵,庄严肃穆。

  虽然身处热闹街市,不过平日里歇花宫四周却是十分安静,一来这里不许闲杂人等逗留,二来江湖门派在普通人眼里,始终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他们通过话本与传记里了解到的侠客事迹,是被一改二改甚至三改的版本,早就神化了不知多少回,心生向往的同时也心生畏惧,就算城中不少女子私底下哭着喊着要嫁燕林生,否则终身不嫁,然而明面上,她们也不敢来歇花宫门口撒泼,万一让男神瞧见自己不堪的一面怎么办?

  不过今日却有所不同,歇花宫门口格外吵嚷。

  说来可能不信,这吵嚷声,皆出自一人。

  “你大爷的燕林生,给小爷我滚出来,他奶奶的你个鳖孙儿、大骗子,你又不是秃驴你怎么敢驴我?”

  “燕林生你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打碎你歇花宫门口的俩柱子了我告诉你!”

  “你曲小爷不是好惹的!等你出来了,看小爷我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

  “……”

  路过的人频频回头:“这人谁啊,抽筋扒皮,以为自己哪吒转世啊?”

  身边同伴道:“瞧你这没眼力劲儿的,‘丹凤眼高鼻梁的矮冬瓜’,梧桐阁浮花手曲靖之是也!”

  叫骂的人忽然扭头,“说谁矮冬瓜呢!信不信小爷削你!”

  两人赶忙走了,谁都不想去触这位“曲小爷”的霉头。

  燕林生还未走近,就听见那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叫骂,颦眉问道:“他在这里叫了多久?”

  “回燕师兄,都叫一上午了,用不用我去赶走他?”

  “不用,让他叫着吧。”

  说罢,从侧方一扇暗门进入歇花宫。黑暗通道内,燕林生神情难辨,走了一阵,又道:“待会儿去给他送点水。”

  “是。”

  “此番师父叫我回来,可有说什么事?”

  “师父没说,只说让燕师兄尽快回来。”

  走出通道,燕林生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还未靠近,便看见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从殿内踏出,他顿住脚步,那黑衣人似有所察,向他所在遥遥看了一眼,那目光穿透力极强,燕林生整个人不自在起来,身旁的师弟问他为何驻足不前,燕林生恍然回神,回了声没事,再看去,那一双人影已经走远。

  燕林生满怀心事来到殿内,谢卫河一见他进来便道:“林生啊,我们这下有救了。”

  燕林生讶然。

  因为那无名剑客的事,谢卫河几乎两个月都没露过笑容,成日里念叨着“声誉”“名气”,摆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本就苍老的面庞看起来更加憔悴,像是老了十岁,今日骤见他用这种语气,燕林生一时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联想到了什么:“方才我见有人从殿中离开,是与那二人带来的消息有关?”

  谢卫河捋捋胡子,乐呵呵的说:“既然你都看见了,老夫也就不瞒你了,方才那人正是你曾经的师父,洛闻初,他此番前来,带来了一则消息,一则对我们来说,可以将名气翻倍的消息。”

  “林生,你且附耳过来。”

  谢卫河如此这般的说道一番,燕林生大惊:“师父,万万不可!此事兹事体大,一着不慎,歇花宫就要沦为其他各派的笑柄。”

  “所以才找你回来嘛,咱们从长计议。”

  燕林生的眉几乎要绞拢到一处,声音打着颤,甚至交织着一分痛苦:“师父,这是——欺世盗名啊!”

  谢卫河面色立刻冷了下来:“哼,燕林生,你也不想想,你有今天靠的是什么?”

  燕林生顿时说不出话来。

  一年前,谢卫河找到他,说能帮他实现理想,在凌绝派着实委屈了他,并且许诺只要燕林生投入歇花宫,也能像林广一般跃入名人榜,成为名人榜上最耀眼的存在。

  对那时的燕林生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诱人的条件。

  尔后,在胶州附近的一处岛屿上,他与闻人客论剑,周围站着十几个眼巴巴的笔者,那位江湖老前辈神色不耐的对他说:“后生快点吧,老夫还要赶赴下一场,要不是老夫与你师谢卫河是同门,半时辰只收你二百银,你这小娃娃还不知道在哪儿刨泥巴呢。”

  身为剑圣,可是很忙的。

  现如今,林广死于无名剑客之手,风云榜第四的位置空了出来。谁都想挤上去,燕林生也想,然而昨晚与沈非玉那一战,让他被名誉掌声严丝合缝捂住的心裂了一道小口子,洛闻初的话犹如刀子一般狠狠扎了进来。

  燕林生无比清晰的意识到,现在的一切不过是虚名。

  他到底有多久,没有真正像样的比过一场了?

  .

  再说那头的洛沈师徒二人。

  两人走的大门,一路上,洛闻初不住拿扇子遮眼,沈非玉以为是光照的缘故,问道:“要不要弟子去买把伞来?”

  洛闻初扭头:“买伞作甚?这么点儿阳光,为师不至于这么娇气。”

  这么“点儿”阳光?沈非玉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模样,没好意思戳破。

  洛闻初啧了一声,“非玉你不觉得这地板砖太刺眼了吗?我瞧着碍眼,想给他掀了。”

  沈非玉认真道:“师父,你要是给人家这儿掀了,我们今晚的住宿费也就省了。”歇花宫保准打扫出一间最豪华的客房,“请”洛闻初住进去。

  洛闻初默了一阵,“为师不过顺嘴一说,你这么较真干嘛,找打是不是?”说着扬起手,作势揍人。

  沈非玉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开。

  “个小崽子,越来越嘚瑟了。”洛闻初不由怀念起沈非玉初入门时的模样,青涩得很,一捏一个软,根本不敢跟他呛声,看来是他最近太过仁慈,得想个法子……

  阶梯下,沈非玉与那矮冬瓜四目相接,擦出了一点不一样的火花。

  曲靖之瞪大眼,极细长的丹凤眼硬生生被他瞪出圆眼的感觉:“你、你、你不是……沈家的大公子吗?我认得你。”

  “什么沈家你家大公子?”洛闻初这时才从阶步上摇下来,一把扇子扇的呼啦直响,“这分明是我家小公子。”

  “我家”二字咬音极重。

  也不知是天气太闷热还是怎么,沈非玉的脖子迅速泛红。

  曲靖之:“你又是谁,随意插话你不知道你这样很无礼吗?”

  洛闻初摇扇轻笑:“那也比在人家门前泼妇一般大吼大叫知礼识趣得多。”

  “你说谁是泼妇!?”

  “谁接话就是谁咯。”

  “你——”吼了一个上午,曲靖之意识到自己战力不足,很有可能就此落败。他并不甘心,放出狠话,“你姓氏名谁,赶紧报上来,如今又在何处落脚,小爷我去补充体力,待会儿便来找你战个痛快。”

  能把口舌之争当成一场战斗的,也就只有柳州城四大世家之一的曲家小公子,如今梧桐阁浮花手曲靖之了。

  沈非玉曾经“有幸”见识过这张嘴的厉害,若不拉住……

  “好,我应了你的挑战。”

  沈非玉扶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再继续与曲靖之纠缠,以这位曲公子的大嘴巴程度,沈非玉保证他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捅破。

  正如洛闻初修习魔功不愿朝他透露一般,沈非玉也不想这么快就让洛闻初知道自己的秘密。

  就在洛闻初开口时,沈非玉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洛闻初投来一个不解的眼神。

  沈非玉却对曲靖之说:“相遇即是有缘,战不战的,何必伤了和气。”

  “沈非玉你敢拦我试试,信不信我告诉——唔?唔唔唔?”

  好了,这下被捂嘴巴的人成了两个。

  洛闻初忽然又有点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说又,他自个儿也答不上来。

  约莫就是今日的阳光太足,晒得他口舌发干,于是乎,他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润了润唇,其过程不可避免的触到沈非玉柔韧的,带着些微湿意的掌心。

  他尝到了味道。

  咸的,还有些苦涩。

  洛闻初不解,他以为沈非玉会是甜的。

  就像那种含上一口就会融化的甜食,一路甜进心底。

  少时的他但凡舔上一口,能开怀一整天。

  不过后来,比起甜腻的食物,他更偏爱辛辣的酒水,穿肠而过,如毒入骨。

  瞥见沈非玉红透了的侧脸与耳根,洛闻初咧嘴笑了,呼吸尽数喷洒在对方掌心,将那处彻底濡湿。

  沈非玉终于遭不住他这流氓行径,收回手来,不动声色的在背后揩了揩。洛闻初意犹未尽的舔唇,促狭的笑着,眼尾上翘,眸中盛着一抹勾人的光,“既然非玉不想比,那咱们就此别过吧。”

  曲靖之:“唔唔唔唔?”

  这沈非玉怎么能厚此薄彼?他还被捂着嘴呢!

  紧接着,曲靖之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塞进嘴里,入口即化,沈非玉便在此时收回手,冲他歉意一笑:“曲公子,不好意思,喊了一上午,想必这会儿也说不出话了,不必相送,就此别过,再也不见。”

  曲靖之:“嗯?嗯嗯嗯!”

  完球,还是说不出话,这心黑的沈非玉到底喂他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