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闹剧一沉浮>第三十八章

  “离开山洞不久,我遇见了沈夫人。”

  洛沈师徒二人甩开沈明玉后回到客栈,稍作洗漱,沈非玉同洛闻初讲起了他与沈明玉的故事。

  说到三年前沈夫人为流民祈福却遭袭击的意外时,洛闻初注意到小徒弟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

  沈非玉浑然不觉自己逐渐变得漠然的表情,自顾自的讲述着——

  离开山洞,沈非玉顺着逃跑时的路往回走,没多久就看到了被流民包围起来的沈虞。

  过了一阵,沈夫人见他真的是孤身一人,索性也就不装了,挥退流民,走到沈非玉跟前,开口便问:“明玉如何了?”

  “没大碍。”

  听得出他语气淡漠,沈虞轻声哼笑道:“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被流民带走前,沈虞一反常态的躲在沈非玉身后,双手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借助宽大的衣袖,在沈非玉手上快速写下几个字:带明玉走,你一个人回来。

  流民都是沈虞提前雇来的,认得她,却未必分得清沈明玉和沈非玉,因此才误伤了沈明玉。

  说到这里,沈非玉放在桌面的手捏紧茶杯。

  青年五指修长,仿若匠人精心打造的工艺品,泛着玉一样的光泽。洛闻初没忍住,拉过那只曾被他无数次紧扣在床褥上的手,放在掌心把玩,口吻透着漫不经心:“她要你离开沈庄?”

  虽然没亲身经历过,但洛闻初年幼颠沛流离,听说不少大户人家的腌臜事,为了财产亲兄弟反目成仇,为了主母的位置姐妹花勾心斗角,不一而足,他对大院子里的事不感兴趣,听过一耳朵就过去,未曾想身边人也算是一个公子哥。依照沈夫人对沈明玉的溺爱程度,怕是心里早就定好了下一任庄主的名字,为了给儿子铺路,自然不许沈非玉这个非亲生子的风头盛过沈明玉。

  洛闻初若有所思……或许,非玉在沈庄,过得并不如意,这个青年甚至宁愿在无名剑客找上凌绝派时留在门派也不愿回去。

  “不,她想要我死。”

  思绪一断,洛闻初猛地攥紧了沈非玉的手,双眼犹如俯瞰的鹰隼,锐利无比。

  沈非玉心中微漾,回握住洛闻初的手,语气带着安抚,“最后或许是她心软了,又或许,我若真的死了会更麻烦,所以她让我离开,对外的说辞是沈庄大少爷意外失踪。”

  过了许久,又好像只过去两三秒,洛闻初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为什么?

  沈非玉轻轻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印在洛闻初眼中,他只觉得十分刺眼,像是精致琉璃破碎的一瞬间。

  好在沈非玉唇边的弧度很快隐没,声音不复平日的温软,明明说着自己的事,却冰冷生硬得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可能最开始是因为我爹的欺瞒,慢慢的,认为我这个外人不配享受庄内主人家的待遇,直到那年天灾,我在柳州的声望头一次超过了明玉,她认为我开始对他儿子——沈庄继承人产生了威胁。”

  沈虞控制欲极强,尤其是对自己的丈夫与孩子,当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视为野种的人竟然在沈明玉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对于柳州人交口称赞沈非玉一事非但没有怨恨,反而乐见其成,再加上外界的评论,沈虞终于忍不住了。

  在不知道真相之前,沈非玉渴望从这个女人身上获得亲情,哪怕一丁点,也足以让他铭感于心,可是没有。

  可即便是她在知晓真相前,也不曾对沈非玉流露出半点关怀,一应照顾仿佛例行公事。

  沈非玉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想要离开,去飞屏山追寻那个承诺,却没想到离开的契机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

  “我答应她,保证会离开柳州城,走得远远地,再也无法威胁明玉在庄内的地位。”

  沈非玉深吸一口气,最沉重的心事摊开,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小时候,我对明玉的感情很复杂,我知他是同我血脉相连的血亲,肩上担负着大哥的职责,不自觉就什么事都让着他,这好像给他造成了一种可怕的幻觉,气焰一日比一日嚣张,在他第一次伙同其他人捣乱时,我便知道,他与我已经在慢慢走远。”

  “除此之外,我对他,还有一丝隐秘的嫉妒。”

  不是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剖析内心,可却比之前那次更加刻骨,沈非玉用力攥紧了洛闻初的手指,又被对方一根根掰开,十指相扣,从掌心传来的温度抚平了那份随着回忆一同浮现出的伤痛。

  犹记得八岁那年,沈非玉获得许可,能在庄内练武。

  毕竟是铸剑世家,庄内藏书室藏有许多失传秘籍和剑法,沈夫人并不阻拦他进去,却一直不允许他和沈明玉一样提剑练武,总算能够接近梦想一点,沈非玉练得比谁都刻苦。

  他仔细挑了一把剑,一把最像洛水的剑。

  时值盛夏,沈非玉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练得大汗淋漓,双目被汗水激得几乎睁不开,衣服黏在身体上,愈发衬得他瘦弱矮小,就在他擦汗晃神之际,一群半大孩子在沈明玉的带领下鱼贯而入,抄起摊在石桌上的秘籍就走,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还来夺沈非玉手中剑。

  沈非玉举剑佯装砍人,小孩顿了一下,眼泪汪汪的控诉他,沈明玉见状从侧后方一跃而起,迅速夺了剑开溜,小孩见状,立马笑逐颜开,甚至冲沈非玉做了个鬼脸,在沈非玉反应过来之前,一溜烟跑没影了。

  沈非玉快气炸了,鸿影出去办事还未归,他便只好自己追出去,追至城外树林,听见前方传来嬉闹与流水声,沈非玉不作他想,循声而去。

  眼前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前几日发大雨,溪水暴涨,能淹过成人腰部,沈非玉环顾四周,没能发现沈明玉和其他孩子的影子,正疑惑,后背袭来一股大力,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扑通——

  溅起的水花劈头浇上距离溪边最近的那几个孩子,他们却笑得无比开怀。其中一个指着在水里扑腾的沈非玉道:“你们看他像不像一只踩水的鸭子。”

  他的话引得众人哄笑。

  沈明玉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在他身侧站着先前冲沈非玉变脸的小孩。

  小孩眼珠子转了转,扯过沈明玉:“你不是说你大哥会水吗?他怎么还不起来?捉弄得过了他会不会去找你爹告状?”

  听见前半句话沈明玉还有一丝担心,听到后面则轻蔑一笑:“我哥才不会去告状。”

  “你知道得可真清楚啊。”

  “毕竟是我哥,我当然清楚,”沈明玉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夹杂着一种隐晦的自得,“他性子那么软,事后我跟他求求饶,撒撒娇,就过了。”

  对话一字不差的传到正在水中浮沉挣扎的沈非玉耳中,他怔了一秒,就在这个瞬间,湍急水流急速冲下,汹涌的水流冲进嘴巴和鼻子,沈非玉失了力气,挥舞的小手臂很快被溪流淹没。

  他听见沈明玉惊恐的呼喊。

  紧接着,便是冰冷刺骨的黑暗。

  醒来时,沈明朗和沈虞正在争吵。

  “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非玉可是他大哥!”

  “你没听许大人和许夫人说的话吗,他们家许观都说了,是几个孩子在玩耍间不小心出了事,他自己不小心落水,害得明玉下去救他,现在明玉还因为风寒躺在床上,你怎么不关心不关心明玉呢!他沈非玉是你儿子,明玉就不是吗?”

  说是争吵,实则单方面数落,沈明朗在沈虞的唇枪舌战面前,永远没有战斗力。

  在几个孩子爹娘的掩护下,事实被歪曲成了沈夫人口中那般,沈非玉在水下窒息超过一分钟,抵不过沈明玉的小风寒。

  被褥下的手不断握紧,指甲深陷也浑然不觉。

  这是年幼的沈非玉,第一次品尝嫉妒的滋味。

  这件事之后,沈明玉开始变本加厉。

  譬如同沈非玉外出时,丢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看他被地痞围住欺负,欣赏大哥浑身颤抖的模样,最后再带人“营救”。

  沈明玉知道大哥怕黑,便带着一群少年将大哥架到没有猛兽的树林里,绑在树上,过一晚再放他回来。

  诸如此类,捉弄手段低劣无比,偏偏沈非玉无法逃脱,以沈明玉为中心的那群少年个个养尊处优,联起手来坑人更叫一个花样百出。沈明玉背后有沈夫人撑腰,可谓无法无天。

  沈非玉奈何不得他,后来,索性闭门不出,任凭弟弟如何道歉求饶撒娇都不予理会,一应“邀请”由鸿影全数打发,沈明玉被沈明朗暗中教育一顿,这才安生下来。

  听着小徒弟平淡的话语,洛闻初心中泛起怜惜,可是他知道沈非玉不需要他的怜惜,这个青年是如此坚韧,外界再多困难都打不倒他,从一棵小树苗成长至今,风吹雨打是他成长的养分,更加难得的是这份坚定如一的心性。

  每每多了解这个人一些,就会不由自主多爱他几分。

  洛闻初吻过青年颤抖的眼睫,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覆上他的唇。

  “没事,他们不疼非玉,为师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