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皇叔每天残废一次>第41章 即将相见(两章合并)……

  “今日就在这里驻扎。”

  用毡皮围起的军营中, 戚将军最后看了一眼地图,竖起手指,定在荒城残垣的古遗址处, 对营中其他将士肃穆说道:“明天探兵侦察完毕后, 再从南门进乌狼城。”

  冉白坐在旁侧, 低头用蘸满墨汁的狼毫在卷上记着。

  卫岐辛从角落中站起:“戚将军, 南门后方地势敞亮,援兵易被发现罢?”

  戚将军淡淡看了卫岐辛一眼, 不曾回答他的忧虑, 只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行了,先说到这里,现在大家都出去吃饭。”

  气氛有些凝滞, 营中的将士相互对视,不敢说话,纷纷低头退了出去。

  卫岐辛没有生气, 只是轻轻皱起眉头,盯着戚将军。

  后者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自顾自地拿起水壶,仰头畅饮。

  看他喝得痛快, 卫岐辛转身掀帘而出。

  寒风夹杂着细沙便要扑到眼里去, 他眯了眯眸子,长靴一抬, 独自往驻扎的军营外方走去。

  铁甲沉重,每一步都在漠上印下痕迹,腰间的铠胄与剑柄相击,断断续续地发出铮声, 他缓缓走着,被远处橙红的夕阳光芒所笼罩,剪成了一道墨黑的颀长背影。

  卫岐辛握着手中的剑,登上了一处小坡,看着几十里外依稀可见的乌狼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矜贵的王爷,钦定的副将,但名声不好,军中便无人会服。

  若他想要争得一丝话语权,势必要做出点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才行。

  远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大漠,卫岐辛摊开手掌,看着已经结痂的血泡,淡淡一笑。

  他拾起长剑剑柄上的玛瑙穗子,手指一捏,那枚赤红玛瑙珠子顿时化为齑粉,从指缝中细细溜走,穗子也从剑柄上随之掉落,扑在一地绯色灰烬中。

  “单有内力是不行的。”卫岐辛低头看着灰烬,若有所思。

  要是秦妗在这里,肯定也会这样说,而且还会带着她那一贯从容又冷傲的语调,听起来,像是轻淡的嘲讽,又像是暗中的鼓励。

  军队已经行了快半月了,也不知她的伤势如何?

  他走得急,此处又偏僻荒凉,没能叫人递个消息来,而秦妗这女人,也不知道主动找人传个话,枉他这样担心。

  卫岐辛想到那张艳丽的芙蓉面,忽然又觉得心中稍稍振作了些精神。

  他喃喃道:“好。做点事出来。”

  “总要风风光光地回去见她罢?”

  他摩梭着装在怀中的玉佩,像是在抚摸着心脏,望着夕阳最后一点余光在大地上消失,这才回头下了小坡。

  次日,大军摸着黑进了乌狼城的南门,在城边重新驻了营。

  与城主会面后,冉白在将营中转了一圈,寻到戚将军,恭敬行了一礼,不解问道:“戚将军,您老可有见着卫副将?”

  戚将军对这个镇国公家的嫡次子颇有几分好感,如今便也不瞒他,哼笑一声,摸着美髯道:“暮先,你暂且不必管他了。”

  冉白的墨眸中写满了疑惑。

  “这慎王,昨晚自己跑来找老夫,说什么他要隐瞒身份住进兵营去,和他们在一块儿,学习如何杀敌?看起来还真是想要当个好将军。”

  “住进兵营?”

  “嗬,这小子,是想寻个机会证明他自己!”戚将军点点头,饶有兴趣地说道:“他终究还是天真,做起事来没个谱,想要将士一心,哪有如此容易?”

  冉白沉思片刻:“将军,就算卫副将这样说,但也不能真把他放进阵中去杀敌。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他好歹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回头可不好交代。”

  戚将军扬扬手:“老夫自然知道。”

  “让他去的是运物生炊的兵队,没什么大碍。”

  “待个几日,慎王知道没意思之后,就会自己回来了。”

  戚将军转身进了军营,叹道:“战场并非儿戏,派这么个闲散小王爷来,这不是来添乱的嘛!”

  按理来说,的确是这个道理,谁知廉大学士对卫岐辛抱有太多期望,竟也没阻拦他领旨前来。

  不过——

  冉白立在军营外,发丝被荒漠狂风吹得纷飞不止,皱眉看向天际,轻声说道:“似乎没那么简单。”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卫岐辛并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般无能。

  ***

  卫岐辛换了身粗布兵服,抱着破布被子就住进了兵营。

  他自称卫二,行军之中落后走散了,现下将将归队,所以被分到此处来。

  已是傍晚要睡之时,营中排排躺满了打鼾的兵勇,东处角落里,王肖窝在被子里,撑着头,把卫岐辛的被子一扯,上下打量道:“兄弟,瞧你细皮嫩肉的,咋会来这呢?”

  这大兄弟的里衣确实破烂,面上也灰扑扑地,头发和狗啃了似的,但怎么都觉得他通身气质与兵营里的人格格不入,像是一堆乌骨鸡里混进了只白鹅。

  “乌骨鸡,白鹅?”

  卫岐辛差点没被王肖的比喻给呛着,连忙摆手:“大哥说笑了,小弟家曾经有几个闲钱,一朝家道中落,混到街头乞生,眼看不是个活法,所以前来参军,弄口饭吃。”

  王肖捻着从被角露出的一节麦秸,了然地点点头:“难怪你说话一股子京畿味儿,是那里的人?”

  还不等卫岐辛答话,几步外忽然有人说道:“别瞎咋呼了,还不赶紧睡,找死了?”

  他转过头,借着顶上的些微月光,看见那人蹲坐在营壁旁,看似神情木讷,眼神却明亮凶狠,平静地看了卫岐辛一眼,手中把玩着数枚铜钱,叮锵作响。

  王肖赔笑,躺好把被子一拉,蒙住头,小声对卫岐辛说道:“那是许虎,在军里好些年了,老油子。”

  “哎,明天再说,睡吧。”

  乌狼城已被仓族人扰了半月有余,虽说每次来掠夺的蛮人数量不多,但毕竟也经不住被他们三番五次地侵城,来去毫无规律,如此折腾,打得守城将士们疲惫至极,也失了不少精锐。

  不过,这几天仓族未曾来犯,平静得有些诡异,恐怕是认为消耗得差不多了,正在集结大队人马准备强攻下乌狼城。

  还好朝堂中派了援军过来。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大军收下了城中散兵,卫岐辛瞥见那些面带疲色的乌狼本地兵,发觉他们的眼神和援兵并不相同,多了几分弥漫的杀气。

  “他们都有亲人被仓族杂碎们给杀了。”王肖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叹了口气:“上午我才和其中一个聊了几句,他那口乌狼话着实难懂,不过我听懂了一些。”

  王肖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着:“三个。”

  卫岐辛怔怔看着他的手,又抬眼看了看他的神情。

  王肖僵着脸,咬着牙根:“他家三个妹子,都被劫走奸杀了。”

  “卫二,你我是来军里混口饭吃的,许虎那种人是到处骗军饷的,但这些乌狼兵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真真正正不怕死,要杀人的。”

  卫岐辛轻声说道:“王大哥,来了这里一看,我也是想上阵报忠的。”

  这座城已经被摧残得不像话了。值钱的东西通通被抢走,妇女老少皆不剩下多少,守城的也是缺衣短食,累得快要拿不住弓了,箭矢都要冒险去捡回来继续用,成百上千的伤兵躺在城中搭的棚子里哀嚎。

  “谁不想杀那些个狗日的仓族人?”王肖啐了一口:“只是戚大将军这个人沉稳方正,行事素来规矩,就算底下的兄弟们恨得牙痒痒,也不能擅自妄动。”

  他说得的确没错。

  两日后的清晨,乌狼城外大军集结,意欲攻城,戚将军率了前军击鼓迎战,直直打到下午才收兵稍作歇息。

  卫岐辛所在的小队只管运送物资,不曾上战场,他按捺住性子,借运送的路程,站在城墙上谨慎地观察着下方局势。

  戚将军是典型的汉将,熟读兵法,善待士兵,谋略有余,狡猾不足。

  远处仓族的大营像是漠上的一点白雪,卫岐辛遥遥望了一眼,收回目光。

  寒风刺骨,阴冬已至乌狼,整日见不着阳光。

  待仓族也收兵撤离后,城门悄悄开了一道小缝,是戚将军派的后军数十人,去给汉军收尸。

  细沙掩了半具尸首,卫岐辛探身为他轻轻拂去了脸上的砂石,发觉这是一张极其年轻的面孔,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身形瘦弱,胸前一个大洞,周围的血迹已然干涸。

  沙土留不住鲜血下渗,就算满地都被浸得乌黑,却也会在一阵风吹后失去所有痕迹。

  卫岐辛闭了闭眼,将年轻的士兵尸首拉出沙坑,为他抚平了眉眼之间的紧结。

  傍晚时分,乌狼城再次迎战,行动十分紧迫。

  仓族想趁着夜色奇袭,这次进攻的人马甚多,可以说是倾巢而出。

  站在上方,可以看见城底下的人密密麻麻,如同蝼蚁,双方的士兵都在不断倒下,像是收割的麦茬,一批接着一批。

  战鼓擂击,伴着战场上的嘶吼,残酷而又现实。

  卫岐辛剑眉皱得很紧,再次眯眸看向那抹挪近了的仓族大营,半晌,忽然将正要运去的弓箭顺手背上,转身就下城门。

  “卫二!你这是去哪儿?”

  王肖颇为照顾卫岐辛,时刻都在注意着他。此时见他溜走,顿时把东西一扔,恨铁不成钢地追了上去:“怎么,你小子见了这阵仗就要临阵脱逃了?”

  他揪着卫岐辛的后领怒骂道:“这还只是个开胃菜,怕什么怕!”

  “王肖。”卫岐辛转过身,紧握住他那只手腕,眸子中冷色浮沉:“先下去。”

  天色越来越暗,漠上昏黑,尸骨如山。

  “将军,城上弓箭不够了。”因着冷风呼啸,杀敌嘈杂,一名副官在戚将军耳边大声喊道:“还是赶紧收兵修整吧!”

  戚将军肋下受了伤,此刻已然挥不动长矛,嘴唇干枯,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仓族大军,低声喃喃:“援军还是不足。”

  边疆和平数十年了,谁能料到仓族人养精蓄锐至今,能够拿出如此多的兵力攻打乌狼城?

  他们的目的,绝非乌狼一城这么简单。

  戚将军抬头看了看正从大漠上升起的明月,迟疑二三,终究默然说道:“传我将令,收——”

  还未说完,副官忽然指着远处的一点亮光,欣喜若狂:“将军,快看!”

  那是什么?

  那是一抹明黄赤红的火光,燃着乌黑的浓烟,直直窜上暮色天际,染灰了月云。

  戚将军愣住了,紧紧盯着那道火光越烧越厉害。

  仓族将士突然乱作一团,嘴里叫嚷着,纷纷掉头往回赶,残留在战场上的伤兵也差点忘记带走。

  副官大笑道:“他们的营中起火了!”

  天助我也。

  戚将军按下激动的心情,握住长矛,指向火光,凝眸说道:“是谁,竟敢突击深入?”

  他还不至于傻到以为仓族人军营是自己起的火。

  终于能歇口气的汉兵们也直起身子,脸庞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相互私语讨论着为何会起火。

  纷乱之中,卫岐辛出现在了被照亮的战场上,借着内力,踏地飞驰,身后还拽着一人。

  “慎王?”戚将军认出了来人,顾不得肋间伤势,翻身下马,对左右怒道:“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不是把他放在安全的后方混吃等死了么?

  副官们面面相觑,城墙上的冉白却微微勾起了唇角。

  待卫岐辛走得近了,众人才发觉他身上竟然套着仓族士兵的服饰,披了乱发,穿了宽松的绵羊皮袍子,高立领,大斜衽,腰后插着一把弯刀,面容被熏得黢黑,在夜色下乍一看,和那群蛮人没什么两样。

  “大将军!”王肖满脸喜色,单膝跪在戚将军面前:“仓族粮草被我们点了好几处火,现下烧得正旺!”

  此话一出,听见的将士们静默了一瞬,立即欢呼出声,全军上下的疲倦和死气一扫而空。

  若是粮草没了,仓族哪里还有精力围城?主将要先愁怎么熬过这个冬天才对。

  看王肖详细讲着他们是如何只身深入虎穴,又是如何换了衣服点火,卫岐辛负手一笑,灰扑扑的脸上只剩下一双锋锐明亮的桃花眼还算干净,直直地看向戚将军。

  他那样的目光,坚韧有力,并非京城纨绔子弟所有。

  戚将军与他对视片刻,突然侧眸对王肖说道:“好,立下大功!你是哪里的兵?记一等,战后重重有赏!”

  王肖站起身来,兴奋得说不出话。

  戚将军转而继续看向卫岐辛,胡须微抖,沉声说道:“卫副将无视军令,擅作主张,罚鞭五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沉默不语的卫岐辛,议论纷纷。

  “卫、卫副将?”王肖结巴了,连连后退。

  “怎么,老夫的命令没有作用了?”见没有人上前押住卫岐辛,戚将军虎眼一扫,似带怒气。

  两名副官磨蹭半晌,还是过去扣住了卫岐辛的双臂,把他往城门里押,小声说着:“副将,对不住了。”

  怎么会要罚他?望着卫岐辛顺从的背影,王肖有些急,但人轻言微,又不敢开口阻拦。

  周遭将士的反应都和他一样。

  戚将君抚着白须,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眼中却浮现了一抹赞赏的笑意。

  城中木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卫岐辛脱下仓族绒袍,露出劲瘦挺拔的脊梁,静静受了五鞭,一声不吭。

  全城的人都默默看着那只长鞭划破气流,毫不留情地笞在年轻公子的背上,留下道道骇人的淋漓血痕。

  待他受完,还未站起,台上的几名副官却纷纷向他跪了下来。

  “还请卫将军恕罪!”

  卫将军。

  五鞭换来这一声,实在值得。

  卫岐辛缓了面色,爽朗一笑,扶起跪地的副官,转头说道:“今后,还请弟兄们多担待了!”

  台下的人虽然顾着军令不敢大声说话,但皆露出了朴实的笑脸。

  ***

  “只身趁夜去烧粮草。”

  秦妗披着大氅,坐在案前,紧紧捏着手中的纸,蹙眉说道:“怎么这样莽撞。”

  巫清看她指尖用力得泛了白,让纸张都有些变形,顿时不敢多语。

  秦妗快速浏览着前线传来的消息,“未赏”“五鞭”等字眼刺得她眸子生疼。

  “他这是为了寻处立足之地,不惜铤而走险,剑入偏锋。”

  她放下纸,有些疲倦,慢慢说道:“戚将军行事中规中矩,仓族并不畏惧,这番火烧粮草,出其不意,反倒能收些成效。”

  “王爷是个有主意的人。”巫清应和着秦妗,点点头,上前为她拉了拉雪色大氅的系带:“主子,你身子才好不久,不宜心绪太多,还是上床再歇歇罢。”

  “不用管我。”秦妗垂眸看着浑身的狐裘软袄,只觉得被裹得厚实无比,不禁想到了边疆的卫岐辛。

  也不知道他穿得厚不厚?会不会冷?

  “对了主子,廉小姐方才递了帖子来,邀您下午一同去为将士们织些棉衣,届时送去大漠。”

  自打廉明玉跑来看望病中的秦妗后,就愈发热情起来,像是肩负了把秦妗重新纳入她们那个贵女小圈子的使命,如今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各色借口,不遗余力地邀请秦妗出府聚会。

  巫清简直想不通。

  这位娇小姐都存了些什么匪夷所思的念头?

  “巫清,这次也拒了罢。”秦妗想了想,淡淡开口:“就说多谢她的好意,只不过下午我还要和父亲议事,没空出府。”

  她这倒不是借口。

  她真要和秦相好好聊聊了。

  “父亲,前方战事吃紧,朝中事务积压,这些日子来您辛苦了。”

  秦相揉了揉眉头:“无妨,还有廉敬轩与我一同理事。妗儿,你今日身子要更好些了?”

  “早就已经好了。”

  秦妗没再多说,起身为秦相续上了一盏热茶,长睫扇动,轻声说道:“父亲,女儿打算明日离京,前往乌狼。”

  她口吻平淡得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似的。

  “什么?”

  秦相失手打翻了茶盏,小案上顿时茗香四溢,热水横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不受他瞪眼威慑,秦妗静静地拿起帕子擦拭桌面,点头说道:“我有护住自己的能力。”

  “护住,”秦相真的生气了:“你要真能护住自己,前些日子又怎会受这样重的伤?”

  因为这件事,秦相勃然大怒,气头上时,差点没一举送姜家通通归西,幸有众人制止。

  “女儿非去不可。”

  秦妗仰起脸来,罕见地违抗了秦相,一脸固执,唇瓣血色尚且不足:“若是不去,在府里也是整日担忧,照样难受!”

  难受些什么?

  秦相看她这样冥顽不灵,拍案而起,扬手一挥,一个巴掌就要落到秦妗消瘦的小脸上。

  秦妗一动不动,只闭上了双眼。

  但过了许久,她只感到一阵微风从自己的面庞前拂过,睁开眼来,秦相的手已经从她脸前划过,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妗儿,你到底想要些什么?”

  秦相重新坐下,深邃沧桑的眸中有些微光:“以前你说想要秦氏的荣华富贵,爹爹许了,只望你过得能更加舒心快乐,却不曾料到让你好好一个姑娘家受这么多折磨,前些日子一度缠绵病榻。”

  他语气低沉,听得秦妗垂下了眼。

  “如今战火纷飞,你又忽然说想去乌狼城,你觉得爹会答应吗?”

  秦妗怔了怔。

  任性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是她。

  “爹爹,”秦妗咬住了唇:“你……”

  “你是不是向来无心摄政?”

  这句话她问得很急切,也带了些焦躁。

  秦相轻轻看了她两眼,没有回答。

  这便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原来如此。”

  秦妗苦笑一声,心情立时跌落谷底,沉默片刻,索性离开小案,跪倒在秦相脚下,深深低头说道:“这些年来,是妗儿太过执念了。”

  “爹爹,妗儿知错了。”

  “你又何错之有?”秦相赶紧扶起爱女,叹道:“妗儿,你不要想太多了。还记得爹爹说过什么吗?”

  “但凡你想要的,爹爹都会为你争来。”

  秦妗摇头:“不了。”

  “爹爹,这些年来秦家为了往上爬,做了太多错事。”

  她看着洁白细腻的掌心:“我们手上满是鲜血亡魂。”

  秦相一噎,明白她所指的是那些被陷害的士族,缓缓放下手,沉吟不语。

  “如今女儿只想要做最后一件事了。”秦妗终于抬起头,紧紧握着秦相的手,眼中盈盈:“就让我带着暗卫去相助一臂之力罢。”

  “姜蕴长子勾结了仓族,被封为左贤王,不日就要接收乌狼城外的仓军了。”

  秦妗说得铿锵有力,恍若冬夜里傲然开放的一支艳丽蔷薇:“此人心思细密,手段颇多,直迎恐不能胜,须得背地里下些功夫,方能保全乌狼。”

  “就让我去罢。”

  秦相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一旦这样说了,即使他不许,她也会伺机离京。

  他沉沉叹了口气,仿佛在一刻之间老了十岁,将秦妗揽进怀中,抚着她乌黑的发顶,哽咽道:“爹知道……”

  “我们妗儿向来都不是个寻常的闺秀,坚韧不拔,心气孤傲。”

  他像是欣慰,又像是难过,在秦妗耳边低语道:“爹爹等你回来,待你此番心愿已了,全家再一同赏雪看梅。”

  “爹爹带着你弟弟,一块儿等着。”

  窝在他怀中的秦妗轻轻笑了。

  她拍了拍秦相的后背,从他怀中挣脱,补充了一句:“还有许姨娘。”

  秦相愣了愣,凝视着面前长大成人的爱女,微微点了点头。

  秦妗不再磨蹭,向门外走去,身影即将消失在秦相目光中时,却突然停下,狡黠地说道:“若不争摄政,爹爹恐怕和廉大学士会是好友罢?”

  他们当年可是一同考进翰林院的门生,早年关系本就不错。

  只是这些年来立场不同,利益互斥,逐渐变为了最争论不休的仇家。

  秦妗推开门,拉好披风,刚走了几步,面颊忽然感到了一丝冰凉。

  她后知后觉地抬起眼,看向灰蒙的天空。

  “下雪了啊。”

  凉风吹拂着秦妗鬓边几缕散下的青丝,自言自语时,呼出了一团团的白雾。

  漫天洁白纷乱,有细小的雪花轻轻飘落了下来,吻在她的眉梢和眼睫处,融化为水,像是一滴滴晶莹的小粒珍珠。

  她不等巫清拿伞过来,索性抬脚踩上被细雪润湿的小径,漫步在这场初雪之中。

  玉佩上,四十五日内护住乌狼城的指令透着莹莹的光芒,像是在指引着秦妗和卫岐辛于城中相见。

  而她现在就要动身,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