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珞珈上了岸,眼前一幕令他心惊。
无忧城内横尸遍野、尸臭熏天,还未走进城中,一股浓浓的不详涌上心头。
红日当头,乌鸦横飞,云珞珈蓦然看见远方驶来一架马车向江边驶来,车夫蒙着一张黑巾,只露出两只眼来。
那双眼却空洞无比,待车驶到江边,便钻进车厢内抱着一具尸体往江中抛去。
云珞珈这才注意到车夫满手脓包,身形也不稳。
伤疤流脓,高温不止,不是天花又是什么?!
“疼,好疼.....”
云珞珈连忙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老伯,你哪里疼?”
车夫摇了摇头不答,恍惚道:“死了,都死了......越王府的人都死完了。”
云珞珈浑身一震——越王府?!不正是那小书童侍奉的主家吗?
“死了.....?”云珞珈连手都在抖,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都死了?嗣宁也死了?”
嗣宁便是那小书童的名字,是越王世子越泱的书童。
“嗣宁......嗣宁被逮走了。”车夫的眼睛听道这个名字有一瞬的清明。
“被谁?”
“城主。”
——
城主府外被下了一层层禁制,所有妖魔都无法进入,云珞珈隐于黑幕之中,敏锐的狐耳动了动,听到城主府外两个守卫轻声讨论——
“听说昨天又进了一批童男,足足有百人。”
“巫师大人说此次天花乃天灾,无忧城冲撞了上天的旨意,要九百九十九个童男之血才能平息天神之怒,是不是真的?”
“山姑姑都说了,那还有假?况且又不是要他们的命,只是抽一点血罢了,昨天又有一大批童男来城主府自荐了。”
“抽一点血?那我这几日怎么只见有人进,不见有人出?”
“山姑姑说了,要七月十四中元节前一日,集体以童男之血震霎鬼怪,让鬼怪不敢作乱,天神自然欢喜。”
“.....七月十四?那不就是明天么?”
云珞珈听得眉头皱紧,隐约觉得不对。
那车夫明明说嗣宁是被抓走的,怎么会是自荐?
他心中起疑,抬手吃了一颗束妖丹。
此丹在一时辰内会敛去妖物之气,同样也无法施展任何法术,与凡人无异。
那厢两个守卫带着面具正说着呢,忽而见着一个着云缎锦衣,金相玉质的小公子缓缓走来,音色如溪水悦耳。
“两位大哥,可否通融一下,我今日来城主府自荐。”
两个守卫这才回过神来,见小公子面颊如玉没有什么脓疱,叫人撩起衣袖要看得没得天花。
云珞珈老实乖巧地撩起衣袖,露出如玉般的肌肤:“两位大哥,我并无天花。”
两守卫这才让人进去,还看着人的背影发呆。
云珞珈听见这俩人在他身后念叨:“又来了一个,这人数该够了吧?”
九百九十九人,这便凑齐了?
云珞珈心下微妙,他一入城主府便有一队人领他往前走,说是领,更像是押送。
云珞珈默默记下复杂的地形,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邸外停了下来。
“小公子,请进吧。”
那带队的人忽然面露狞笑,“嘣”地一声,大门关上,随即一股刺鼻的异香涌入鼻腔。
云珞珈脑仁发疼,头晕目眩,稳了稳身形才站好,睁开眼就被吓了一跳。
偌大的宫殿内全是一群昏迷着的男子,一眼晃过去都像是未成年的样子,有的趴在地上,面露嗤笑,有的浓眉皱紧,痛苦非凡。
云珞珈心道:还好我有几百年道行,不然也要被这香熏晕了过去。
来不及思虑太久,他心怀希冀,废了一番功夫在这群人中找嗣宁,果然看到了一缕青色头绳,云珞珈翻开人一看,却不是嗣宁!
嗣宁到底在哪?眼看着束妖丹就要到了时间,云珞珈急得满头大汗。
慌乱之中,云珞珈碰倒了一盏香炉,“唰”地一声,诺大的宫殿里出现了一个地道。
步步台阶通向黑暗的地底,没有谁知道地下是什么东西。
云珞珈心里发紧,一想到嗣宁或许在里面还是走了进去。
地道很长,又黑又湿,云珞珈抚上一旁的墙壁,摸到了一手花纹。
狐狸能夜视,于是他清楚地看见壁画内容——
第一张是求雨图,一个坐在祭台之下的男人,带着巫师的帽子正在姿态怪异地做法,不久后此地便迎来了丰沛的雨水。第二张是万民朝拜图,无悠城自此建立起来,城主坐在高台之上受万民朝拜。第三张是弑龙图,巫师一手拿剑一手拿着龙头,眼神凸出,神色骄傲地站在龙身上。
这龙是谁?这是君浥尘吗?
云珞珈不敢去细想,他只看一眼弑龙图,便心慌意乱,怒气横生。
他们怎么可以做出如此无耻之事,还将几百年前的事情做成壁画留给后人敬仰?
云珞珈心里绞痛,依次往后看了过去,却发现弑龙图往后便再也没有龙神的影子了。看来这些图却有几分真实性,因为真龙被他们压在了漳江之下,压了几百年!
忽然,摸索着壁画的云珞珈陡然心中发寒,眼睛蓦然睁大。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这样?
云珞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两幅图,发现真的不是自己看错。
这壁画上巫师的样貌竟然一直都没有变化过!
怎么可能?从弑龙图那一副开始距今至少有几百年时间,可这壁画上的巫师一直都是“山姑姑”。
即使后来换成了女身,可那张脸分明丝毫未动。
山姑姑竟然一直都是男扮女装!?
云珞珈一时心底发寒,一想到记忆中的山姑姑阴寒的笑容,尾巴都不安地蜷缩。
这下面,到底有什么秘密?是否和童男之血有关?
云珞珈小心翼翼地靠进,脚下的石头在这时豁然变成一个大洞,他直直地摔了下来。
这一下可摔得不轻,云珞珈疼得眼冒金星,狼狈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前一幕却令他浑身无法动弹。
巨大的血阵构成了一个诡异的图案,这阵法阴邪凶狠无比,血液顺着纹路流淌不息,不知从何而来,又要流向哪去,骤然而起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而云珞珈此刻掉入的正是阵中心,散发着盈盈绿光。
“啊.....好痛苦...”
“好饿好饿好饿......”
“桀桀桀....要死了.....要死了!”
“三娘.....三娘,等我回去...”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什么声音?云珞珈慌忙抬头一看,无数的恶鬼凶魂飘荡在空中,如同一个庞大无比的军团将他紧紧包围,而这些恶鬼的胸口都飘出一根细线与阵法连在一起。
这些血竟是从这些鬼魂身上取来的!而这些鬼混的容貌与刚才云珞珈在宫殿内看到的模样分毫不差!
那些人都死了?!可他们的肉体分明都还有心跳!
在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容时,云珞珈浑身一怔——嗣宁!
是嗣宁?!嗣宁难道已经变成了恶鬼?!
不一定,若没有吃过血肉,嗣宁也许现在还是灵魂体,还有救!
云珞珈望向自己掉下来的地方,有一个出口,一会儿他便带着嗣宁从那飞出去。
“嗣宁?”云珞珈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嗣宁?!嗣宁!我在这,你快下来!”他站了起来,此刻还想妄图带嗣宁回去。
周围的喧哗声太大,嗣宁飘在很高的地方,木然空洞地看向云珞珈。
“好饿....好饿.....”
云珞珈在千双眼睛中对上那双空洞的眼睛时,心中一紧却又害怕——嗣宁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
“嗣宁...你快下来,我是珞珈..我们快走吧。”云珞珈见他毫无反应,眼眶已经急红了。
这群恶鬼离他越来越近,在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他的脚踝时,他终于忍不住跳起来。
此刻束妖丹的束缚完全消失,云珞珈一身妖力往后拍去,把那鬼魂打退好几步,又黏上来。
竟然打不散形?
瞳术对鬼魂毫无作用,云珞珈只能咬紧牙关使用妖力对付一个又一个攀咬上来的鬼魂,这种方式到最后只会是妖力耗尽。云珞珈一个跳跃飞向空中,一边探出一根金色绳子向嗣宁抓去。
那一道白魂被勾了过去,却又蓦然开始挣扎起来,一边凄厉嘶吼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云珞珈没拽紧,被拉得往前趔趄了一下。
“嗣宁,别动了,别动了。”云珞珈苦苦支撑着,脖颈间青筋暴起,手心都被磨出血,“马上,我就能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嗣宁还在后面挣扎着,前面便是千人鬼魂。
云珞珈咬紧牙关,想要飞出去,抬头一望空中是铺天盖地鬼魂们张大的血口,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
云珞珈使出全力一击,火球自他掌中向巨网袭去,破出一个大洞不过一秒又封闭起来。
像是怎么也冲不出去,云珞珈蓦然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绝望,他自己也才是成型百年的小狐妖,如何从众多鬼魂口下逃离?
“嗣宁,你...”感受到手中的细绳一松,云珞珈心中一惊蓦然回头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容向他袭来。
“嗣....呃..”云珞珈双眼陡然睁大,看着嗣宁尖利的五根指甲插进了他的肩膀,生生挖下一块肉下来。
嗣宁流出了血泪,昔日好友哭得泣不成声,眼中只有那血肉:“好饿.....珞珈,我太饿了。”
说完,便一口将珞珈的肉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