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出辕门>第29章

  “买定离手!”

  庄家不停地摇晃着手中的骰盅,周边红眼的赌徒们不停地在高喊。

  苏撷跟沈柿庭坐在相对安静的角落,苏撷放浪形骸地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把瓜子皮嗑得满地都是。沈柿庭不大习惯这样乌烟瘴气的场面,蹙着眉头静坐不语。

  “沈兄啊,难得出来逛逛,你就别臭着脸了吧?”苏撷笑呵呵道。他笑起来颇有几分像弥勒佛,喜庆又和气。

  沈柿庭同沈菡池长得不太相似,浓眉大眼、肤色黝黑。他的长相更多随了沈琼,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却有股属于武将的不怒而威的气势在。他身上穿着一套读书士子的长衫,看起来颇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味。

  沈柿庭气道:“苏撷,你没事儿把我拉到这种地方来干嘛?”

  苏撷“咔”一声嗑开了一个瓜子,把皮啐到地上,含糊道:“你等着瞧。”

  沈柿庭想踹他。他一大早还迷迷糊糊着,卧房的大门让苏撷嘭一声撞开。接着死胖子就嚷嚷着要带他去耍……结果就来到华京的地下赌坊了。

  “无聊,我要回去了。”沈柿庭黑着脸,拂袖而去。苏撷拖着肥胖的身躯扑上去,硬生生扑出了饿虎扑羊的气势来。他抱着沈柿庭的一条胳膊嚎道:“沈兄,你急什么啊!回去也没事儿做,你就陪陪我嘛。”

  苏撷说着说着还抛了个媚眼。

  沈柿庭搓了搓鸡皮疙瘩,甩下一句“下不为例”,又坐回去了。苏撷乐呵呵地把盛着瓜子的青花碟子端起来,双手捧过头顶:“哥,请。”

  沈柿庭正要再损苏撷两句时,一声刺耳尖叫在赌桌前响起:“怎么会这样!”

  苏撷捅了沈柿庭一把,沈柿庭回过头,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虬髥壮汉跪倒在赌桌前,双目赤红:“我不信!我不信!”

  “我要再加!”

  他翻遍了身上,却只掏出来一枚铜板。庄家脸上堆满笑意:“客官,要不要从我们赌庄暂时借一笔钱?”

  “借!”

  周围赌客起哄着,很快便有人给这壮汉送来了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块。壮汉把整个盘子都狠狠撂在了赌桌上,震得桌子颤抖。他额上迸出青筋,大声吼道:“大!”

  “大!!!”

  “我押小!”

  “加注!”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赌客们不停地往桌子上堆起金银财宝。

  沈柿庭嗤之以鼻:“可悲。”

  苏撷摸了摸下巴,依旧笑容满面道:“人嘛……总是相信虚无缥缈的运气的。”

  骰子在骰盅里哗啦啦地响,庄家又是“啪”一下把骰盅扣在了桌子上。所有赌客在这一刹那屏住呼吸,看着庄家缓缓抬手——

  二二三。

  “不可能!!!”

  那虬须壮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赌桌,过了半晌后抬起头来,目眦尽裂,颤声着吼道:“不可能,你们出老千!”

  庄家的脸唰一下便拉了下来。这样的壮汉每天赌场里要出现好几个,左右的赌场护卫见惯了,立刻训练有素地把壮汉架起来,忽略他杀猪一般的叫声,将他拖了出去。

  沈柿庭紧紧拧着眉毛。苏撷胖乎乎的手落到他的肩膀上,用力一拍:“看清楚了?”

  “这些人不明白一开始的赢钱是赌场故意给的甜头吗?”沈柿庭道,“明摆着不可能赚钱,怎么如疯魔一般!”

  “你看,这些赌徒不过是为了一时的蝇头小利,便把全副身家都砸了进去。但讲来讲去,不过是与虎谋皮,他们哪里斗得过老谋深算的庄家?”

  “哪怕是孤注一掷,舍弃全部,你也算计不过上面的人。到最后,平白落了一身负债,说不得还要丢了命去。”

  苏撷笑道:“沈柿庭,你明白这些道理,为什么也赌红了眼睛?你拿自己的命、拿西北百姓的命去赌?”

  “你真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弟弟!愚蠢至极!”

  沈柿庭悚然,猛地转过头,发现苏撷脸上已经没了笑。他一双眼睛里满是阴郁与压抑着的愤懑。就像他的画一样,每一笔用墨里都藏着愤世嫉俗。

  沈柿庭有很多话想说。他想问苏撷到底是什么意思,想问苏撷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想问苏撷凭什么在这里居高临下地指责他!但最终这些话堵在嗓子眼中上不去下不来,变成了悠悠一句叹息。

  沈柿庭把双手插进了头发里,颓然地弓着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我能怎么办?”

  “苏兄,你是我,你能怎么办!”

  “你的爹娘都死了,幼弟又有着那样的身世,你能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苏撷看着沈柿庭,讥讽道:“你为何只想着逃?你躲着,能对整个局势起到什么用?你们沈家牵一发动全身,上面的人要拿捏沈菡池还用得着通过你么?”

  沈柿庭身体僵住。

  苏撷俯**,在他耳旁,压低声音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若为君不仁,君权之替不替何计焉?”

  在乌烟瘴气、叫骂连天的赌场里,后来新朝的平章政事苏撷,在元隆司总兵沈柿庭耳旁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当日的早朝上,五皇子被羌人所害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帝王的耳朵里。

  朱志南阴沉地坐在龙椅上,鬓发斑白,双目浑浊,面无表情。底下的大臣们像鹌鹑一样缩着,巴不得把身躯变得小些、再小些,最好能用笏板把自己整个挡住。

  整个金銮殿中,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心中有数的老狐狸们冷眼旁观,毫不知情的大臣们两股战战。

  “诸位爱卿——不,邵爱卿,羌人那边有什么说法?”

  帝王终于开口了。他声线里满是疲惫和压抑着的怒火。

  被点到名的鸿胪寺少卿立刻出列,屁滚尿流,五体投地,重重磕下一个响头,才颤巍巍说:“回禀陛下,阿、阿尔图殿下说,说,五皇子一事他们十分遗憾,但是、但是是天意,希望……希望……”鸿胪寺少卿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陛下能再……再派一名……一名皇子……”

  “岂有此理!!!”

  皇帝的怒吼声响彻了整个金銮殿,所有大臣都扑通一声跪下了。

  “诸位爱卿,朕念羌人心诚,才勉为其难答应他们的和亲,现在他们竟然如此猖狂!是朕害了五皇子!”皇帝按住了自己的胸膛,似是要气昏过去一般。刘思礼赶紧过去给帝王拍背,朱志南这才缓过劲来,咳嗽两声,继续道:“羌人犯下此等罪过,朕当如何!”

  整个金銮殿中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后,太子抬起头来,义愤填膺道:“父皇,羌人此举是在挑衅我朝威严,断不可轻轻揭过!父皇心地仁善,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羌人狼子野心,是时候给他们教训了!”

  朱志南赞赏地点点头:“我儿说的在理,朕太心慈手软了。你说说,应当如何做?”

  堂下众人里,大部分心如明镜——皇上这是要借由头向羌人发难了。他们心下开始盘算,没想到一个教人意想不到的人开口截去了朱长泰的话头,道:“陛下,老臣有策。”

  众人冷汗涔涔,向声源处投去目光,正是跪在最前面的当朝首辅——钱照阳。

  钱照阳一派的官员们目瞪口呆,非钱派的党羽也不逞多让。钱照阳韬光养晦多年,在朝会上一向是“不听,不看,不问”三不沾的做派。除非朱志南主动开口询问,钱照云几乎是不会提自己的意见。就算说了,也是说些不痛不痒的万金油。朝上重臣各有盘算,但大部分都以为钱照阳快告老还乡了……今日他突然站出来做出头鸟,究竟为何?

  钱照阳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才缓缓道:“西北边陲受羌人侵扰多年,贪狼城百姓更是苦不堪言。羌人祸乱我朝土地,此次又损害我朝威严,绝不可轻易饶恕。依老臣所见,羌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就是有开战的意图,陛下要早做防范才是!与其等羌人发难,不如先发制人,直接把羌人打退!”

  “继续。”帝王眼中掠过一丝精芒。

  “老臣斗胆,目前朝中帅才过少,将士们也安乐多年。真要开战,中央的军队匆忙赶往,舟车劳顿,不是骁勇善战的羌人对手。”钱照阳老神在在,“要准备战事的话,须得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驻扎在西北边陲的边关军才是这场战事的主力。但四将四去其三,孙屏又犯下滔天大罪,朝中无人可统帅西北军。”

  跪在钱照阳身后的翰林院大学士汤知惑本还在茫然,听着听着便意识到了钱照阳的意思。他心道不妙,刚要出声阻拦,钱照阳却仿佛像预知到了他要开口一样拔高了声音:“依臣之见,要最快收拢多年散漫的西北军,最快的方法就是启用将门后人,虎父无犬子,他们父辈的名头在西北军中还残余威信!”

  “顾退之将军后人失踪,孙屏罪不可赦,陆楷后人不堪大用!沈将军用兵如神,其子也有父亲风范,加之白狮军在西北百姓心中的地位,老臣要推举沈家后人沈菡池做西北将军,重扛白狮旗,为陛下杀羌人、报五皇子仇,固守边疆!”

  字字铿锵落地,满堂哗然。钱照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些人心想,居然在陛下面前提出如此计策,老首辅不要命了?有些人则是想,钱照阳这一手绝户计,是要借羌人杀沈琼的儿子,彻底断了西北一脉的生路。

  就像云家在天下文人心里的地位一样,沈琼在西北百姓的心里也是一尊守护神。若是他们的守护神的儿子被羌人所杀,边关大破……那么,西北军的声誉、士气,西北百姓血战到底的信仰……

  汤知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忙喊道:“陛下,万万不可!西北天高地远,不服管教,早有反心,绝不可启用他们!若是重蹈当年覆辙该如何是好?!”

  钱照阳既然开口,钱派自然有人要站出来,批道:“汤大人,岂可因噎废食?边境战事迫在眉睫,若不启用西北军,羌人大举破关,深入腹地,如何是好?!”

  “李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的,当年孙屏同丁万千犯上作乱一事可还历历在目!何况沈菡池一介草民,贸然提拔他,于理不合!”

  “草民又如何,古代先帝逐鹿中原,麾下能人异士有多少是草民?就说蜀国的将领,能者居上!”

  大臣们终于被重磅炸弹砸醒,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金銮殿顿时变得吵闹不堪。朱志南从钱照阳说完话之后便没有任何反应,此刻也只是目光深沉地望着玉阶下跪着的臣子们,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朱长泰偷偷瞄着自己的父皇,心知他早已有盘算。此刻挑起话题的钱照阳也不再开口,冷眼旁观着大臣们各自为政、开始打嘴架。

  “够了!”

  “朕认为,钱爱卿的话在理。汤爱卿,可有其他良策?”朱志南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淡淡道,“说来听听。”

  “这……这,臣一时……”汤知惑满头大汗。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局面,似乎除了钱照阳的说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其他的解决方案来。陛下要攻打羌人一事肯定是板上钉钉的。

  “刘思礼!”朱志南喊了一声,掌印太监立刻毕恭毕敬地奉上了明黄的圣旨。

  “啪!”

  几乎是毫无犹豫,朱志南执玉玺,重重盖在了圣旨上。

  “着朕旨意,封沈琼后人沈菡池为西北将军,奉命攻打羌人部落,取阿尔图首级!”

  纵然是脑袋最木的臣子,看到帝王跟掌印太监行云流水一般的配合,也知道朝上的一出闹剧不过是惺惺作态。天威难测,谁也不知道这场雨淋下来,到底是春雨滋润被打压已久的武将一脉、还西北太平安定,还是一场洪水直接淹没西北最后的生机。

  结党抱团的文臣们默不作声,势力单薄的武将们更是不会出声反对这道似乎在振兴兵事的圣旨。满堂哗然,只有钱照阳的面庞上毫无震惊之色。他捋着胡须,脸上还带着丝洞悉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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