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出辕门>第58章

  遥远的华京城,今日的朝堂因为安建城血案变得人心惶惶,上朝前各派人马简直吵翻了天。左副都御史王康透过乌泱泱的人群看到钱朝阳站在文官队伍最前方的背影,这位号称三不沾的老首辅没有跟任何人交谈,只是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手中拿着笏板,像是完全不关心这场震动了整个永朝的暴动。

  当然,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想法。钱朝阳出了名的不管事,看来这次依旧是打算作壁上观。当今圣上就是喜欢这样不给自己添堵又有点手腕的人,才叫他一路爬上了首辅的高位。

  王康敛去眼中精光,学着钱朝阳的模样,闭上眼睛,摆出了一副不闻不问的架势。

  纠察御史点过卯后,文武百官列成队,缓缓进入了正殿。刘思礼低眉顺眼地从御座一侧走出,尖利而阴柔的嗓音盖过了嘈杂的百官,在金銮殿中回荡:“皇上驾到——”文武百官立刻收了声,齐刷刷跪了下来,一边高呼“皇上万岁”,一边偷偷摸摸抬起眼来打量着帝王的脸色。朱志南的脸色并不好看。他两颊凹陷,眼窝凸出,面色苍白,看着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来似的。遗憾的是,朱志南的表情掩映在冕冠的流苏下,在这有些阴暗的大殿里看得并不真切。

  朱志南坐在御座上,抬起手:“众爱卿平身。”

  还没等人们站定,他突然暴起,抬起手掀翻了御案,把众人吓了一跳。鎏金的砚台砸碎在钱朝阳的脚边,乌黑的墨水溅了他一鞋。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有朱志南压抑着的喘气声。

  “有谁能给朕解释一下,安康城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的舅舅,安国公童秋恒站在钱朝阳身后约莫三四位的位置,他听到钱朝阳发出一声叹息,心中“咯噔一下”。他还没来得深思,只见钱朝阳出列,缓缓跪下,花白的头颅深深埋下——

  “陛下明鉴,臣有本要奏。”

  老首辅抬起头来,脊背挺得笔直,他念出了一长串名字,接着怒斥道:“——这几人欺上瞒下,胆大包天,一手造成了安建血案!叫天下人怎么想陛下,如何想我大永!罄竹难书,罪该万死啊!”

  顿时朝上一片哗然,无他,钱朝阳说的这些人,正是当今太子的左膀右臂!

  紧接着,首辅派的文官纷纷出列,哗啦啦跪倒一片。

  这次朝会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以钱朝阳为首的文官一脉,加上几名亲王,联名弹劾了太子朱长泰,洋洋洒洒为他列了十大罪状。其一,暴虐无道,准许了安建的屠城令;其二,懒政渎职,将政务甩给外家的官员,造成外戚干政,祸乱朝纲;其三,不守孝悌,残害手足,妄顾伦理纲常;其四,与后宫妃嫔勾结,**后宫;其五、其六……

  一桩桩罪状数下来,无数话语将太子维持着的形象彻底打碎。

  “太子罔顾王法,没有担当,实在不配为君,还望陛下三思啊!”

  “赵大人,请废太子可是动摇永朝根基,你居心何在啊!?”

  “陛下三思,太子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建功立业,哪里有这般不堪!陛下,千万不要被小人蒙蔽了双眼啊!”

  太子一党的人与首辅派战得不可开交,御座上的帝王只是面沉如水地看着底下的乱态。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忧心如焚的安国公抬头往上望去,只见御前的红衣太监噙着笑。下一瞬间,太子撞开了大殿的门,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谁在说孤的不是!父皇,您不要听信谗言,我——”

  太子急着为自己争辩的话语还没出口,朱志南抄起刘思礼准备好的新镇纸,向朱长泰的面门掷去。他这是气得狠了,这一下丢出去,玉石的镇纸结结实实砸在了朱长泰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满脸殷红鲜血的朱长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呆滞地看着目眦欲裂的朱志南站起身来,一抬手,御前侍卫将他团团包围了起来。

  “将这孽子给朕拖下去!!!大皇子朱长泰失德,不配为君!”

  这句话一出,相当于剥夺了朱长泰继位的可能性,变相宣布了废太子。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剩朱长泰的哀求声。朱志南听了心烦,转过身去:“刘思礼,拿圣旨来!”

  首辅派的说辞他可以不在乎,他做下这个决定还是因为太子一党的人。他朱志南尚还在壮年,太子竟然已经已经笼络了这么一大批官员为他站队!他还没死,太子怕是已经在琢磨着怎么叫他退位让贤了吧!狼子野心,其心可诛!更何况他这个儿子,确实不是个称帝的料子,陈乡案仍历历在目,他竟然还敢纵容手下屠第二个城?!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太子恃宠而骄,竟敢闯进金銮殿打断朝会。再给他一段时间,他是不是就敢带着羽林力士逼宫,拿下他这个爹了?

  完了!

  童秋恒眼前一黑,直直向后栽去。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殿前的刘思礼对着钱朝阳,微微点了点头。

  还有娘娘,娘娘不会见死不救的……

  当天下午,安国公夫人拜访皇后,却意外吃了个闭门羹。皇后只冷冰冰丢下两个字——“不见”。通传的大宫女皮笑肉不笑道:“安国公夫人,后宫可不得干政。咱们娘娘被太子殿下伤透了心,实在不宜见客。”安国公夫人哪里甘心就这么回去,高声地向里喊着“娘娘救命”,被皇后的宫人直接赶了下去。

  翌日,太子一脉的官员几乎被连根拔起,安国公府首当其冲。这些年他们跟着太子捞了不少油水,负责调查的官员个个摩拳擦掌,人人都恨不得在这摇摇欲坠的大厦上踹上一脚。永朝的朝堂,转瞬间便是天翻地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这是彻底失了恩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首辅派为什么发了疯弹劾起了储君,但其他人夹起尾巴做人总是没错的。一时间,乌烟瘴气的永朝官场竟是清静了不少。

  与此同时,西北贪狼城的第一场战役打响,新上任的镇西将军带着他麾下的白狮军跟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策士打了羌人一个措手不及,把羌人的先头军队包了饺子。但未等贪狼城的百姓开始庆祝,羌人的第二波攻势已然到达。贪狼城的百姓在睡梦中,听到地动山摇的巨响,他们披着衣服翻身起来看,坚固的城墙另一边已经燃起了熊熊硝烟。

  令人闻风丧胆的北原的重骑兵来了。这群力大无穷的兵士骑着高大的铁甲战马,全身全都裹着精铁打造的厚铠甲,手持极沉的长戟长枪,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当年的三千名丐帮弟子正是被他们纵马屠戮,撕碎在天关外。哪怕是昔年的沈琼,也是被这支无坚不摧的羌人铁矛打得节节败退,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无数伤痕。后来沈家训练了步兵操长柄斧专砍重骑兵的马腿,但也只能打个险胜,每次交手都两败俱伤。

  如今北原重骑兵再现,沈琼的旧部再次开始人心惶惶,军营里出现了躁动不安的情绪。说实话,沈菡池本来也没有打胜仗的把握,但这次连山庄支援的物资里送上了大批火器,包括一种叫做霹雳雷火的威力不大不小的爆弹,这倒是让他有了个主意。

  是夜,北原重骑兵兵临城下,逼近了贪狼城百年屹立不倒的城门。领头的大将呼呼尔正在疑惑为何永朝人不从他们在远处开始就派兵拦截,还在想着莫非沈琼的儿子是个草包的时候,下一刻贪狼城墙上出现了一排持弓兵士——

  嗖!嘭!

  伴随着响箭射出,许多巴掌大小的东西落在他们中间。下一刻,这些泥丸子伴随着响声猛地炸开,惊了身披重甲的马匹。马匹还来不及四处逃窜,炸开的霹雳雷火点燃了埋在泥土下,蜿蜒数里的火油!熊地一声,重骑兵被无数道猛地窜起的火焰分开,冲散了阵型。呼呼尔惊骇异常,勒紧缰绳,正要指挥重骑兵冲出包围之时,冲杀声响起,贪狼城城门拉开,夏筹、金虎二员猛将率领着兵士冲杀出来!

  夏筹望着呼呼尔的目光就像在看杀父仇人。他们二人数年前就交手数次,有胜有败。但夏筹永远忘不了的是,当年的呼呼尔砍下义士丹宵的头颅,用枪挑了,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他不停狂笑的模样。午夜梦回,夏筹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放!”

  沈菡池挥下手中军旗,城墙上弓箭手再次发射了一轮爆弹,重骑兵的马儿慌乱不堪,阵型越来越散,整个队伍直接被夏筹带兵从中间撕开了一个口子。呼呼尔怒喝了一声,操着长枪迎上夏筹手中的长刀!锵地一声,兵器相交溅射出火花,夏筹的兵器险些脱手,他不禁向后仰去,整条胳膊被呼呼尔的蛮力震得发麻。

  呼呼尔大笑道:“你们费尽心机又如何?!就算没了马,你们也没人是我的对手!永朝人,太弱了!”

  “少猖狂,老子来会会你!”金虎轮着巨斧迎上来,他的攻击毫无章法,但胜在他同呼呼尔一样是天生神力,招招逼近,丝毫不落下风。加上夏筹从旁帮忙,呼呼尔竟逐渐落了下风。

  姬隋抬起手,望着火墙,沉声道:“必须速战速决,等火势小些,呼呼尔整了队冲出来,我们依旧要落下风。”

  话音落地,一身银甲的沈菡池提了剑,便向下走去。凛冽寒风将他肩上的绣着白狮旗帜的黑色披风吹起,在夜色中不停鼓动。姬隋惊道:“你要去哪儿?不行,你是主将,你现在不能上!”

  沈菡池一双墨色眼眸里沉静如水,火光倒映在他眼底,他压低声音道:“夏将军、金副将打不过呼呼尔。”

  姬隋拧紧眉头:“我不懂武艺,但他们两人对一人也不行?”

  “不行。”沈菡池干脆地给了结论,“被打败只是时间问题。这第一场正式交战,贪狼城不能输。”

  姬隋不知说些什么来拦他,嘴唇翕动着。沈菡池的脚已经向前迈了一步,结果却被一只纤细的少年手臂拦住了。

  一名看着十三四岁的蓝衣小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城墙上。他一只手拿着只啃了一半的苹果,嘴里还嚼着,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你不用去。”

  沈菡池心里一动,把目光再次投向战局中。从贪狼城再次涌出了一批人,在那群兵士的后面还有一位白衣的女侠。她面容姣好若桂宫仙子,飘飘若九天玄女,气质清冷不似人间之人。这女侠身后跟了一批着灰衣的高壮汉子,可不正是连山庄赶来弛缓的江湖侠士!

  沈菡池不知说些什么好,愣了片刻才道:“太危险了!传令官,快去把阮女侠叫回来!”

  “我姐会搞定他的,”小少年一边摇头一边打了个嗝,语气懒洋洋地说道,“她知道就是那个人杀了丹宵。虽然我们现在名义上是来帮你的,但我们连山庄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不会听你指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