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州纪>第二章 再次会面

胤城是紧邻着盈京城的中州第二大城邦,也是中州最大的一个港口和集贸地。若是想由海路去幽州,就是从此地乘船出发经琅江再入日落海而后便可抵达了。

因既是交通枢纽又是贸易中心,故而这胤城内几乎白天黑夜时时刻刻,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与盈京城的厚重肃穆则大不相同。

肖亦默正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街区里,看着来自九州各地甚至是外邦的稀罕物件,听着南腔北调甚至是不知所云的起劲叫卖,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耳朵四肢五官似乎已经通通都要不够用了。而殷复缺此刻所要做的只是笑嘻嘻地跟在她的后面,防止走失即可。自从两日前告诉肖亦默他们将会和宫唯逸同行后,这还是殷复缺第一次看到她的脸色由阴转晴。

这时,在一处很不起眼的地摊前,肖亦默蹲下身子,伸手拿起了这摊头上摆着的唯一一件货物:一把小巧精致,通体泛着与她惯着的衣裙颜色极其相配的淡淡粉色的袖剑。

只见这袖剑的大小长短与一把匕首差不多,剑鞘之上刻有一些古朴而典雅的镂空图案,剑脊之上各有一道细细的凹槽。而用来做剑柄的玉虽然也泛着红色,却并不是像那块血焰符似的血红,而是如其剑身一般皆为淡粉色。

这个摊子的老板从其衣着打扮上便可看得出并非九州人氏,他一直站在原地,袖手冷眼看着肖亦默爱不释手地玩赏着掌中的袖剑。

殷复缺虽然隐隐觉得这把袖剑似乎有着些不寻常的异样,但他在仔细打量了这摊头和摊头老板以及周围的环境后,却并未曾发现有何不妥之处。又见肖亦默对这物件着实很是喜欢,于是便开口向那老板询问价钱。

不料那人忽然间摆摆手摇摇头,随后竟然连摊子也不收地转身就走。殷复缺和肖亦默二人见状不由得齐齐呆了一呆,等反应过来再想去追时却早已没了那老板的身影。

“这个……是怎么回事?”肖亦默拿着袖剑一下子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殷复缺看了看那人消失的方向,随后转过头来幸灾乐祸道:“完了完了,这一定是什么凶器或者是赃物,看样子那人准是去报官来抓你了!”见肖亦默此时也不说话而是略带恼怒地瞪着自己,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大概是那人是看出来这东西和你有缘吧,这一招就叫做只赠有缘人。”

肖亦默虽仍然觉得有些荒唐,不过因为眼下全没了那老板的踪迹,而且一时之间也完全无从查起,便也只能暂且愧受了。

待二人终于穿过那几乎是水泄不通地集市。在一处饭庄落座时天色已近傍晚。

肖亦默一路都在把玩着自己手中地物件。越把玩就越喜欢。就越觉得这袖剑简直就是专门为她度身订造地。

“这个逸王爷地行动还真不是一般地慢啊……”殷复缺在点好了饭菜茶点后。自言自语道。

一听这句话肖亦默地脸便立刻由晴转了阴。怏怏地将袖剑放在桌子上。而后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闷头喝茶。

“人家堂堂地一个王爷不过就是说了你一句而已。你至于气成这样啊?再说了。他也没说错呀……”

肖亦默重重地放下茶杯怒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为了这个!”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还不行么?……还有啊,你别这么用劲,砸坏了是要赔钱的!”见她已由大怒而转为了哭笑不得,殷复缺便接着又道:“我知道你在担心顾虑什么,但你不是也相信,我是绝对不会拿你我的性命来开玩笑的么?”

“嗯……”肖亦默垂着眼睑,一边心不在焉地用手摩挲着袖剑的剑锋一边道:“可毕竟……我们和他是很快就要兵戎相见的敌人……况且他如今人多势众而你的伤势又还没好……”

“我可以保证他不仅不会对我们不利,而且还会做我们的保镖。只不过……”殷复缺拉长了声音,见肖亦默终于抬眼看着他,才忍着笑又道:“只不过,前提是你不拿这把小刀将人家给戳死……”

“……你……哎呀!”肖亦默刚想回嘴却一不小心被袖剑给划破了手指,只见被剑锋所沾上的那一点鲜血全部迅速地滑进了剑脊的两道凹槽,而后便瞬间消失不见了。整个剑身顷刻便又恢复了原先的光洁闪亮,隐隐透着粉色。

然而还未容二人对眼前的这般异象有任何反应,便听得一个懒懒的带着些许夸张的声音道:“哎呀呀!能有幸在此处得以遇见二位,真称得上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他乡遇故知啊!”

肖亦默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能把话说得如此不伦不类的除了那宫唯逸之外又还能有谁?结果,立刻就有人用更加不伦不类的话,证明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千古名训实在是至理名言。

“哎呀呀!原来是逸王爷!在下这一生能够三次偶遇逸王爷,实乃是在下祖上积德积了整整八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哪!”

看着宫唯逸和殷复缺两人在那“客气客气”“好说好说”“有礼有礼”“不敢不敢”得没完没了,肖亦默终于忍无可忍:“我说二位,你们这番不伦不类的比试到底有完没完啊?”

“咦?姑娘的这张脸上分明正写着,我上辈子欠了姑娘你很多的钱啊!”

殷复缺一边忙着大笑,一边忙着拦下抓起袖剑就要冲将过去的肖亦默。而恰在此时,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雅座的酒菜已备好,有劳诸位移步。”

宫唯逸的车队虽然走的是那一马平川的康庄大道,但因其组成结构过于琐碎繁冗而拉拉杂杂地时走时停,再加上沿途官员络绎不绝地前来拜见攀交或是摆酒接风。于是这支大张旗鼓招摇过市的“新任幽州王随扈队”,几日来拖拖拉拉的行进速度实在是可堪与乌龟相媲美。这也是殷复缺和肖亦默靠着其在乡间小道悠悠哉哉地步行,居然都要比这位逸王爷先到达胤城的原因了。只不过,最终二人能在这饭庄同宫唯逸相遇,倒还真不大好说究竟是谁算准了谁。

此时的雅座包厢之内,殷复缺和宫唯逸在几番推杯换盏之后,便开始称兄道弟是满脸的相见恨晚;肖亦默则干脆摆出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只全神贯注于自己手中的那柄小巧袖剑;而刚刚那名对众人温柔相邀的女子,正含笑不语地侍立在宫唯逸的身旁。

只见宫唯逸忽然间仿佛刚刚想起一般地问道:“哎?我好像到现在还不知道兄台你高姓大名当如何称呼啊!”

殷复缺则立刻恍然大悟似的拍着自己的脑门:“该死该死,居然忘了向逸王爷自报家门!”随即忙起身一躬到底:“在下殷复缺,今后还望逸王爷多多提携担待才是!”

宫唯逸紧跟着对他也有样学样地来了个丝毫不差:“原来是殷兄,有礼了有礼了。”

“在下如何敢当逸王爷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啊使不得!”

“难得殷兄与我脾性如此相投,若蒙不弃,你我二人不如从今日起便索性以兄弟相称,不知殷兄意下如何?”

“哎呀!使不得啊使不得!”

“哎呀!使得啊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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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亦默眼见得这么一对儿明明就是相互间知根知底,而且说不定即将就会你死我活的敌人,居然还能够在此时此地,铆着劲儿地比糊涂赛无知。对这一点,她也真算是彻底地服了。

“二位爷,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啊?这天色可是不早了,千万别饿坏了这位姑娘。”一句温温柔柔的带笑轻言,终于结束了眼前这个关于是‘使得‘还是‘使不得‘的没完没了的无谓争辩。

“啊……”肖亦默因为之前一直在忙于气恼宫唯逸,而根本没有留意到这名静静侍立在旁的清丽女子。如今忽然间听她提及自己,便不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是……”

“回姑娘,我是王爷的侍婢,名叫海棠。”

宫唯逸此刻笑道:“海棠,那你让店家先上些茶果点心来吧。待会儿你就去陪肖姑娘坐着,不过可要千万小心,别被她手里的那把小刀给割伤了。”

“……你看看清楚!这不是小刀,是袖剑!……”然而肖亦默的这股怒气,转眼便在海棠的柔声借剑中烟消云散了。

海棠笑吟吟地抽出了那通体泛着粉色的剑身,不禁讶然道:“咦?这剑脊之上的两道浅槽,看上去还真有一点儿像是泪痕呢……”

肖亦默顿觉好奇:“什么泪痕?”

“哦……那是我曾经听说过的一个故事。相传有一位铸剑师在铸造一把绝世名剑的过程中,他的妻子因病重而去世了。当这把剑终于铸成的那一瞬间,铸剑师便在剑背上留下了一滴怀念自己亡妻的泪水。后来,人们就将那把有着浅浅泪痕的宝剑,叫做泪痕剑。不过,姑娘这把剑上的浅痕却是在两面的剑脊上都有,所以想必应当不是泪痕吧……”接着,她又掩口轻笑道:“我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忽然想起了这个故事。姑娘你听完就算,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说罢便告退出去了。

而肖亦默接过海棠递还给她的袖剑之后,竟莫名地觉得有些怅然:“泪痕剑,多好听的名字啊……那是一把浸满了悲伤和哀思的剑,定然不会有人忍心用它来制造杀戮吧……”她用自己刚刚被这袖剑割破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那两道正泛着淡淡粉色的浅痕:“而这一把,却注定将会与死亡和鲜血为伴。……血焰符……血痕剑。”

在海棠告诉肖亦默那个关于泪痕剑的故事时,沉默不语坐在一旁的殷复缺和宫唯逸,则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不过,宫唯逸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肖亦默,而殷复缺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海棠。

此时,宫唯逸的视线却忽然从正在暗自怅然的肖亦默转向了殷复缺:“我怎么看殷兄的气色像是不大好啊?是不是这几日身体有恙?”

殷复缺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前几日一个不小心便着了人家的道儿……其实说白了都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这儿倒是正好有一丸从水渐国的皇宫中带来的丹药,据说服用后对调理内伤会大有裨益。”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了个小巧玲珑的瓶子。

而乍闻此言大惊回神的肖亦默,却只来得及看着殷复缺毫不犹豫地将瓶中的那丸丹药给一口吞了下去。

殷复缺笑嘻嘻地端起了一杯酒:“多谢逸王爷赐药,在下先干为敬。”

宫唯逸挑挑眉也端起了一杯酒:“殷兄好胆魄好胸襟。请!”

肖亦默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一起举杯仰脖,而后掷杯大笑。

海棠则目中含泪地立于雅座门口,静静地看着这屋内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