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野余光瞥向少年, 见对方一脸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原本抑制住的烦躁再度翻涌而出, 比先前更加猛烈,他停下脚步目光幽暗的谛视着余星。
余星对上那双略显阴鸷的双眼, 顿时挪不开脚步,他第一次见祁野露出这样的神情, 顿时手脚无措,心头发紧, 不知抿了几次唇后,他终于小声但语气坚定的开口:“阿野,谢伶茹虽做得过分, 但罪不至死, 百姓们不明其中缘由, 而且她还是成王妃,阿野这么做,成王多半会心生怨恨。”
他听宫人们不止一次提过,祁亮和谢伶茹情深伉俪。
祁野眸子暗的深沉,“你想阻止我?”
余星抿了抿唇, “我不是阻止你,我只是觉得放他们一条命,或许会有别的收获。”
实际上他只是不想祁野因为自己背上骂名,和祁亮的恨意。
如果祁野不是为了自己,也处死谢瑜和谢伶茹,他不想祁野被标上“昏君”称号。
余星接着道:“我想让阿野收回成命。”
祁野眼神暗沉到了极致, 他注视余星双目,语气少了往日温柔, 余星觉得这样的祁野有些陌生,他突然想起了陈轩瑞,继而快速甩头将念头抛出。
他怎么能这么想?
祁野怎么可能是陈轩瑞那样的人?
祁野见余星眼神迟疑,对他来说那便是不信任自己,跟那些大臣站在同一条船上,与他成了敌对关系。
祁野越想越控制不住体内暴戾,烦闷令他透不过气,想要狠狠发/泄。
他不再理会余星抬步离开,余星紧跟在身后,耷拉着小脑袋,神情厌厌,祁野余光看了眼,愈发恼怒,他紧握双拳,努力克制自己,很快他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余星身上的。
他恍惚了下,先前他怎么会没闻到?
余星见祁野放慢步子,快步追上去,小心翼翼攥住祁野衣袖。祁野双目有些赤红,他扭头看余星,余星眸子闪着清澈的亮光,他晃了晃祁野的衣袖,“你生气了?”
祁野以为他还想为那些人求情,语气生硬道:“想让我放过他们,你还是放弃吧,我是不会放过他们。”
余星抿了抿唇,片刻后说:“我能问原因吗?”
体/内的暴躁一点点被熟悉气息安抚,逐渐平复,祁野慢慢恢复冷静,他注视余星,“他们不该对你不敬,不该把注意打到你身上。”
听到这个答复余星并没有松了口气,他思忖道:“正是因为我明白,阿野是为了我,才会处置他们,但我不想让天底下人误会阿野……阿野只斩了那十人,将谢家姐弟流放吧。”
祁野听到少年的话,怒火一点点消散,他起初以为余星为他们求饶,是站在成王大臣那边,想让自己把他们都放了,没想到余星竟想斩了那十人,流放谢瑜和谢伶茹。
祁野抬手抚摸少年脑袋,稍微用力揉了揉,先前累积的委屈一点点退散,余星眼里蓄着泪花,祁野感受着体内躁动被一点点按压回去,他逐渐恢复理智,朝余星柔声说:“是我不好,刚才不该凶你。”
余星瘪嘴委屈道:“你第一次凶我,吓了我一跳。”他没说刚才的祁野和他所熟悉的祁野很不一样,甚至让他从心底感到害怕,好在祁野很快恢复如初。
他相信祁野,祁野对这么好,让他体会到了从未体会过的美好,不论是受人尊敬,还是有吃不尽的美食,或是读书写字,这些他曾奢望的美好,在祁野帮助下一一实现。
他刚才险些将祁野和陈轩瑞联想到一块,他怎么能这么想,余星内疚的谴责。
祁野同意余星提议,当晚派人将成王等人撵出宫。
当夜祁野抱着余星,同少年讲起从前,但因为余星先前情绪太过紧张激动,这会儿平静,在祁野柔声细语中,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祁野望着少年熟睡的面容,神色略微复杂,随即紧紧抱住少年。
第二日陆筠带着金吾卫数人去大理寺,各打了谢瑜和谢伶茹三十大板,又把十人带走。
谢瑜挨了三十大板,连在心里辱骂余星的力气也没有,谢伶茹更是昏死过去,等了几日两人的伤养得差不多,才得知他们竟被流放了!两人顿时慌了。
祁亮得知此事,在成王府大发雷霆,想联合其他大臣进宫见祁野,但一连请了几位大臣,皆被婉言拒绝,总而言之这些人不敢再触祁野逆鳞,再则他们可不想真得罪余星,不然他们一家男丁该怎么度过冬日?
祁亮愤怒极了,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他虽是亲王却没有封地。亲王府护卫哪里比得过三千禁军?他精心培养的暗卫,哪有祁野得多。
祁亮越想越愤怒,继而完全不受控制狂/躁,府里护卫不敢真把主子打伤,反倒自己深受重伤。
管家去行香铺买香丸,却被掌管告知没有香丸,管家递了名牌想找太医署医正为祁亮诊治,医正得了祁野授意见都没见管家。
管家无法又去医馆找大夫,可大夫外出游玩,只有女医在,管家只好带女医去成王府,女医熬了安神汤,要喂祁亮喝下,却险些被打伤,护卫们伤了不少,管家只能亲自阻拦,被祁亮连揍了几拳,又在几名护卫协助下,女医给祁亮灌下安神汤,护卫趁机敲晕祁亮。
管家怕安神汤药剂不足,期间又喂祁亮喝了一碗,等祁亮醒来时,谢家姐弟在官差的押送下出了禹安城。祁亮彻底跟祁野结下梁子。
宣和殿内,祁野听着下方男子汇报,等听完祁野道:“继续派人监视祁亮,有何异样来报。”
男子:“是。”
黑衣男子消失在殿内。
祁野盯着书案上摆放的课业,想起少年眼神逐渐缓和。
立冬当日祁野带着群臣供奉神龙,这一次祁亮称病没来,祁野也懒得管他,在王施琅的住持下完成祭典。
余星早已熟悉祭祀流程,只是忽然想到祁野曾说过的神龙,他们如此频繁供奉神龙,是为了还清身上孽债?
可世上真的有神龙吗?
余星思索着跟随祁野回宫。
在禹国的这两年,余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有很多想知道的事,他不知是否该不该问祁野,问了后他会回答自己吗?
余星早已不是从前将情绪尽显脸上,如今他懂得隐藏自己情绪,他也明白世上任何事皆具有两面性,不论多好的国家都有心思不纯之人,所以他不会像以前那样单纯认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他独自待在宣明殿寝殿内,却不知祁野正在御书房里见王施琅。
王施琅见祁野还不愿按照之前计划好的行动,早急不可待,他找了祁野几次,祁野都没见他,这会他直接闯进御书房,守在外面的千牛卫拿他没撤,王施琅闯进来后,侍卫纷纷进来朝祁野行礼,“陛下,属下——”
“下去。”祁野打断他们,千牛卫纷纷手持佩刀退了出去,且轻手轻脚合上房门。
等人都走了,祁野才抬起眼皮,“何事?”
“陛下。”王施琅行叉手礼,“臣时日无多,须得抓紧时间,当初陛下可不是这么跟臣许诺的,陛下可不要忘了他日所言。”
祁野神情复杂,“朕记得。”
他和王施琅自幼相熟,王施琅与他不同,不会遭受折磨,曾经他还羡慕过王施琅,可后来知道他虽没受到折磨,却也只能和历代国师一般,活不过三十岁。
虽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如今听王施琅说起,他还是不愿见挚友离去。
祁野想了想说:“你徒弟不行?”
王施琅道:“他还差得远,若在这些年里寻不着法子,我恐怕会撑不过来,到时以文俊的实力恐怕很难找到。”
祁野沉默不语。
祁野的神情十分复杂,有留念、有不舍、有愿意,有放弃等等。
王施琅语重心长道:“陛下,天下百姓还等着您,若陛下沉迷于感情,如何让百姓们安心,若是被他们知道了,恐怕又会闹出幺蛾,若祁亮和祁渊又同他们联合,到时陛下就陷入两难。”
“陛下,自古以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祁野冷冷道:“那就让他们罢黜朕,这个位置并非我自愿,不过是老头子强塞给我的,为的就是让我遭受世人监督,为的就是让我遭受比从前更大的折磨,老头子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护他的其他儿子,他但凡为我考虑一下,就不会将我匆忙推上皇位。”
“冠冕堂皇的不想让他们受罪,不想让他们背负使命,不愿让他们背负骂名,这些就都该我来承担!”
“去死前还让我放过他们,不要兄弟相残,祁亮恨不得拥有兵马。”
祁野声音更冷了,“他这么想坐上这个位置,皇位让于他便是。”
王施琅出声阻止,“陛下莫要再说这等胡话,等成王上位,第一个杀的就是你,那时禁军可不会听从陛下号令,陛下所养的那些人,也终是寡不敌众,到时陛下腹背受敌,更遑论圣子。”
“那时的你保不住圣子,而圣子和成王没有太深羁绊,您觉得成王会好好对圣子?而不是……送给神龙神尊?”
祁野闻言,眼神发冷,“他不敢。”
“他有何不敢,旁人不知,陛下应当知晓,《龙神物语》中就有过记载。”王施琅提醒。
祁野彻底清醒了,他沉着脸,半响后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王施琅闻言心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御书房。
坐在龙椅上的祁野目光深沉到了极点。
日子一天天过去,行香铺里的香丸够了,禹安城也没出现伤亡。
余星依旧和以前一样,上午到崇文馆听学,下午在小轩几人的协助下制作香丸,有时祁野会过来,一起处理香料。
祁野看着低头搓丸子的少年,两年下来少年五官长开,面容更加精致漂亮,此时嘴边带着浅笑,看着更加明艳动人。
余星注意到祁野的视线,侧头看来,问:“怎么了?”
祁野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他想了很久,香丸不是长久之计,虽然这几十年可以让男子们少收折磨,可几十年后他们离去了,禹国男子又该怎么办?
王施琅曾说过,眼下一切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想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只能通过圣子。
可又该怎么做?
他不想少年受到伤害,哪怕一点儿也不愿意。
起初他对余星好的确是出于对方身份,他几次观察确定余星拥有特殊能力后,对余星就温柔起来,但和少年朝夕相处多年,他从一开始的为了责任,而变成为了余星。
余星见他朝自己露出一抹浅笑,确定他没事才继续低头搓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