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被救赎后宿敌们视我为白月光>第96章 安迪之章

  十年前,康曼王国,普罗米旺斯镇。

  六岁的玛利亚追着一只身形瘦弱的花猫,穿过午后被晒得发烫的街道,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着,最后才终于在一个很不显眼的角落里逮住了同样精疲力竭的它。

  她把已经很没有精神但还在拼命挣扎的花猫按进怀里,掰着它被潦草纠结的毛发覆盖的脖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发现那里的皮肤一片光滑,真的看不见刚才那道已经能看见喉管的伤口了,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手里的劲霎时一松,一直在嘶嘶尖叫的花猫嗖的一声,立马窜了出去。

  虽然不太明白那只花猫明明方才还半死不活地躺在路边的草丛里,颈骨处露着一道几乎截断整个喉管的显眼割伤,而她因为路过但没看清那一片血糊糊的东西是什么,于是好奇地俯下身来观察,就在伸手探过去的那一刻,一块透明却泛着浅金光华的碎片从天而降,落进掌心,紧接着幼嫩细小的手掌中央忽然亮起朦胧浅淡的光辉,转眼这只花猫就生龙活虎一跃而起——

  鼓着还没褪去婴儿肥的白皙脸蛋,小小的玛利亚甜甜地笑起来,不管怎么样,那只猫猫好像没问题的样子,那就好啦。

  幼年的人族少女没有将那束神奇的光彩放在心上,甚至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也没有想起童年这一段小小的插曲,任凭时光荏苒到某一天,她从一段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不在熟悉的房间里,而是在当地有名的贵族,穆勒老爷的宅邸里,正试图和捧着一只受伤小翠鸟的俊美青年说话。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别担心,小翠鸟不会死的,我可以治好它。”

  怎么可能治得好啊?她透过那双自己不能控制的眼眸,看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翠鸟。这只有女神信徒的“治愈”之奇迹才有可能治得好吧?再不济也要被光之元素亲近,成为一个魔法学徒,才能使用治疗的魔法吧?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啊!

  不过比起那些,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正在说话的“我”,是谁?

  她万分惊恐地看着“自己”温柔地接过一边翅膀折断的小翠鸟,手心溢出温柔绚丽却不刺眼的白辉,将鸟儿受伤的翅根一点点地修复成原本的完好模样,就连羽毛都透出健康的光泽。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道白色的光辉不是那些女神信徒们才能拥有的“治愈”之奇迹吗?可我根本就不是啊!

  ——这个操控着我身体的“我”,究竟是谁?

  彼时的玛利亚满怀惊恐万分慌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同那位以“治愈”万物而得名的女神,走遍这个世界,用那份她不明白也不理解的治愈之力,治好了不死族怎样也治不好的小翠鸟,让残忍到出名的不死族十分亲近“她”;救回了重伤到女神信徒都无法救治,于是被当场抛弃的兽人族,让以蛮横著称的兽人族对“她”相当亲昵;帮助了一心想为重伤的唯一家人保命,却被仇人拼命压榨,还被告知家人早就死去,因此精神受到严重刺激而失忆的侏儒族,治好过于虚弱的身体,让偏执到著名的侏儒族与“她”很是亲密……

  那奇妙的治愈之力宛如“她”用来接近他们的工具,让他们对“她”产生无限的好感,愿意听“她”说他们遭遇到的一切痛苦都不是他们的错,而是因为女神斯塔提娅没有给予他们应得的“公平与正义”——如果不是女神对不死族的歧视和打压,爱德华和维多利亚就不会被厌恶驱赶,甚至逼得维多利亚失去生命之匣;不是女神暗中帮助兽人族主战派发展,兽人族就不会因为长久的内部战争分崩离析至今,克劳德也不会背井离乡找不到回去的路;不是女神保住人鱼族女皇的妹妹生命并把她送回亚特兰蒂斯,她就绝无可能和女皇的王夫私通,生下血统既是罪恶的亚瑟——

  “她”说“她”要为所有种族讨回他们应得的“公平与正义”。为夺回这个混乱不公的世界,为万物重新建立新的秩序和平衡,“她”只能推翻那位虚伪又残暴的女神斯塔提娅,取代她成为新的女神。

  “她”正在激情澎湃地向“她”的守护骑士和士兵们描绘着美好的未来,而“她”体内的玛利亚,灵魂深处满是止不住的惊慌和恐惧。

  ——这个恐怖的怪物,正在用我的身份说出相当可怕的话。

  玛利亚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她,因为她从来不觉得女神有什么不好,更不像“她”说得那么可恶,甚至她还很尊敬那位守护人族万年不受其他种族吞并,故因此被历史记载,被传说铭记的女神。

  可她却只能不受控制地跟着“她”,见证一个又一个轮回里,“她”用着与女神近乎相同的能力,收拢着一个又一个愿意为“她”献上一切的守护骑士,然后将斯塔提娅必定送向死亡的结局。

  即使她拼命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竭力地哭泣和尖叫着不要这样对待我们的守护女神,但却都只是她的良心在徒劳无用的挣扎。

  直到最后她能做的,只有把每一幕女神死去的画面,都深深地印在眼底。

  她看着那身穿白裙的女神被他们从王城彼弗罗斯特的王座上拉下,轻得像是一片树叶;浅金色瞳孔中亮着的光坚定得好似凝铸的黄金,不管将要面对怎样残酷的未来,那朵明亮的光辉从不曾熄灭。

  其实这么频繁地看着这样的场景,再怎样心疼和不忍都会逐渐麻木,甚至还会有一丝暴力带来的兴奋感。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她”貌若怜惜地用着那奇妙的治愈之力,治疗那位已经精疲力尽到没法治愈自己的女神,却被女神挥手赶开,然后被“她”的守护骑士和麾下将军十分心疼地上前护着,说不要可怜这个可恨的女神时,她渐渐地想起六岁时落到自己手里的那块泛着碎金光泽的碎片,以及那束随之而来的圣洁光彩,还有那只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却在那道白光照耀过后立刻变得精神奕奕的花猫。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只有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

  ——我抢走了女神的“治愈”之力。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但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人族少女玛利亚,又凭什么被“她”选中占据身体?

  第十次重来的末尾,她看着“自己”温柔地抱住克劳德,看着他对“她”露出傻乎乎的讨好笑容,丝毫不在乎自个刚刚动手腰斩的是谁,只一个劲地问“她”这样的完成方式有没有让“她”满意。

  真恶心,她想。

  如果我能拿回自己的身体,我一定要从“她”和他们的手里保护好斯塔提娅。我还要把这本来就不属于我的治愈之力,还给斯塔提娅——

  “——虽然你说的这些都很匪夷所思……但你的身上确实有我的另一半神格,”金色的女神说。“能伤到神格的,只有自己,或者是拥有其它神格的神祇。我在很久以前的确被这样重伤过一次,神格破碎成了两半,丢失的另一半我一直没找到。”

  申布伦王宫的后花园里,洒下来的阳光被细密交织的树叶剪碎成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光斑,铺在毛茸茸的草坪中。月光白玉盖成的蘑菇顶凉亭里,温度正好的红茶水被注进白色的骨瓷杯里,泛起金色的光晕。旁边摆着盖上粉色碎花布巾的篮子,里面是缀着玉米片和碎果仁的松饼,散发着热腾腾的白气。

  事实上斯塔提娅很少能有时间来参加“下午茶”这样的宴会,但禁不住玛利亚过分热情的一再邀请,不答应她还会四处去找自己,以求品尝她特意学习锻炼过的烘烤手艺,于是只能同意抽空来上一趟。

  但最近斯塔提娅有点奇怪,她仿佛像是在躲着谁似的,连着三天都愿意过来参加玛利亚的茶会。不过玛利亚不关心这些,她只觉得能有更多的机会亲近斯塔提娅,这是天大的好事。

  在最初因为看到完好的斯塔提娅而兴奋了好一段时间后,今天的玛利亚突然想起那个深埋许久的猜想,于是她带着些许惶恐和满腔不安,战战兢兢地向她最喜欢也最心疼的女神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六岁开始就能像姐姐你一样,可以治疗别人。但我不是魔法学徒,从斯塔提娅姐姐这儿也没有得到多少‘治愈’之恩赐……”

  斯塔提娅挑起眉梢,神情很是惊讶:“你——”

  “不不不,我不是怪斯塔提娅姐姐,要怪的话也是我对姐姐的信仰不够强,都是我的原因……”她极力辩解。“但我绝对没有说假话骗你,虽然这个听起来很像是我在说大话——”

  或许是因为平民害怕大人物的本能,她觉得自己这样随处可见的平凡人族少女,在至高无上的女神面前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当做无知的发言而很难得到信任,所以她已经提前准备好各种各样的方法,想要向女神证明自己并没有用说谎来哗众取宠。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双纯澈的浅金眼珠往她脸上轻轻轮过一圈,女神微红的唇角浮起一丝浅浅的微笑:“别那么紧张,最起码……要给我说相信你的时间啊。”

  玛利亚一怔。

  “只不过是什么原因,我还得仔细看看。”斯塔提娅向她伸出手,手腕修长白皙,摊开的五指指节分明,掌心雪白柔韧还带着一星厚硬的茧。“不介意的话,就握住我的手吧。”

  玛利亚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甚至像是害怕它会忽然消失般,她几乎是在拼命用力,只为死死地扣住它。

  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所有的忐忑与惧怕都落了个空,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心理城墙一下子就被轻飘飘地抽走了,只剩下失去保护的理智在虚空中无所适从地打着转,身体周围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重感。

  她已经听不清斯塔提娅在说什么了,依稀只能听到“虽然你……都很匪夷所思……我在很久以前……被……神格破碎……丢失的另一半……没找到”这样断断续续的话句,眼前只有女神那张让她越看越觉得美丽的脸。

  但听到“神格破碎”、“丢失的另一半”这样的关键词,她打了个激灵,霎时从失神中醒来,紧接着非常激动地:“也就是说我的治愈之力,是斯塔提娅姐姐丢失的另一半神格吗?!没问题,我现在立刻就还给你——”

  “不,”斯塔提娅赶忙拦住她:“我很高兴你能这么为我着想,但这件事你还是要先想清楚。不是我不想拿回这一半神格,只是如果不是你自愿,谁都拿不出来。”

  “而且神格融于灵魂。即便你肯拿出来,但剥离神格会让你经历灵魂撕扯分裂的痛苦,就算你能熬过去,你可能会因此丢掉一半的灵魂,身体快速腐朽。不止如此,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是——你会死。”

  “这些可怕的后果,你能承受吗?还想要……把它还给我吗?”

  ——我能承受。

  只要能把它……还给你。

  只要能让我……无法再借此伤害你。

  当时犹豫许久都无法回答的吞吐话语,在此时化作玛利亚毫不犹豫的行动。只见有着蜜金色长发的人族少女,纤细柔弱的身体像只使劲挣扎的小鸟,又狠又凶又一鼓作气地往前冲着,想要撞开挡在她身前的两个男人——

  “这时候别来捣乱好不好!”银发绿眸的精灵青年叫道:“别以为尼……斯塔提娅大人同意把你留在彼弗罗斯特,你就真觉得自己被斯塔提娅大人宠爱,可以随意到处撒泼啊?!”

  罗兰简直要被这个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孩气死,本来看见尼禄被那个陆衡搂在怀里他已经很不爽了,紧接着还看见尼禄现在的情况相当危急,明明穿透腹部的光之剑已经在拉斐尔被打飞出去时尽数破碎,但那被洞穿的伤却怎样也无法愈合,伤口边缘滚着滋滋作响的光元素,将血肉烤得焦黑发糊,阻止着“治愈”的权能发动。

  他猛然转过身,一边死死拖住满脸眼泪的玛利亚不让她靠近,另一边对着被刚才那一箭钉中左肩的天使怒吼:“你这个混蛋!到底对斯塔提娅大人做了什么?!”

  “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在很认真的想要她死啊。”

  拉斐尔表情相当淡定,慢悠悠地伸手拔掉枝叶结成的箭矢,碧绿箭头带出一溜蹦着金色光泽的血肉洒在地上。整个过程中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点因为吃痛而闭上眼睛的反应都没有一丝,闲散的好像在看一出无聊但可以打发时间的戏剧。

  就在罗兰被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立马拉开弓,想要再给这天使来上一箭的千分之一秒间,就听耳边一阵窸窸窣窣声。这让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见那个他恨得牙痒痒的陆衡正把一件深棕色粗麻披肩裹到尼禄身上,然后把尼禄往怀里一搂,腿弯一托,就要起身向外赶去——

  “你干什么?!”罗兰气急败坏:“这个女的就算了,你也跟着添乱?!”

  陆衡没搭理他,继续朝外奔去。

  “喂!!!”

  陆衡神思恍惚。我要赶紧去找个光之魔法师,或者什么药医之类的,不然尼禄可能就会——

  他的思绪如泥浆般无比粘稠错乱,只是他并没有那种混乱的感觉。他想起十五年前那次相遇,那个金发金眸的骑士青年十指间点亮的雪白微光,在他的瞳底映出温柔的形状。他记得在那一片雪色光芒的照耀下,他浑身上下被刀剑贯穿的伤口慢慢地就不那么痛了,还让他曾被剧痛不停切割的大脑逐渐有了睡意。最后他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阖上眼皮,沉入那代表放松和抚慰的梦海里。

  后来他想就是因为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尼禄总是对自己受伤这一点十分漠视,从来不表现出很痛很疼很严重的模样;也同样是因为有这个能力,所以尼禄总是会用自残的方式来扭转对自己不利的战斗,丝毫不顾自身会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害——

  每一次找到尼禄,似乎他都会在受伤的状态里,然而他满不在乎。

  ——他太依赖那个“治愈”的能力了。

  陆衡用自己认为最难听的话语和最恶劣的态度去对待尼禄,动不动就斥责尼禄总是不肯乖乖地待在他的保护范围里,浪费他多少时间和精力,要知道他可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有时间来救,更不可能每回都能在第一时间赶到。他总觉得尼禄只要再多听他说上两句这些类似的话,肯定不能再那样不管不顾的受伤吧。

  不过尼禄却没有半点听话的意思。但陆衡面对着这张从十五年前就心心念念的脸,一向暴躁凶狠不服就动手的他,却怎样都舍不得动手。

  好吧,他黑着脸在心底无奈地安慰自己。可能是因为我把你保护的太好了,所以你觉得只要我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吧。那我也不能辜负你,绝对会好好保护你的。

  只要我还没走到生命的尽头,还能留在你的身边,我一定会守护好你——

  “现在去找谁来治疗都来不及的,”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响起,却不是拉斐尔那种轻佻的语气。“而且没有谁能治斯塔提娅女神大人。”

  陆衡充耳不闻,继续往外冲去。罗兰抬起脸,霎时一怔。

  “但是让那个人族少女把她身上的另一半神格还给斯塔提娅女神大人的话,这点伤势就无须在意了。”

  长相和拉斐尔相仿,四对雪白的巨大羽翼铺天盖地的展开;五官更为深刻,神情更加认真,体型有着属于男性的锋利和健硕,眉梢和嘴角都没有轻浮的弯起,乍然出现的另一名天使拎起拉斐尔,又朝他们微微点一下头:“日安,罗兰团长,还有这位无名的骑士先生。”

  “天使族三大天使长之首的米迦勒,向你们问好。”

  *

  就好像体内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一处地方缺失了什么,终于在这一刻被另一个合适的存在填补,其中的力量顿时满溢而出,将所有的苦痛和难受统统驱散,最后只剩一对结实有力的胳膊,从他的背后伸出,搂住他的腰,让他靠近一个宽厚可靠的怀抱里。

  不等他回头去看那是谁,只见新生的光芒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刺得他一把合上眼睛,浓密的眼睫动了几下,又缓缓睁开。

  从那一晚就让自己心神不定的脸庞,如今正在眼前注视着他。天光从大块破损的墙壁裂洞径直打下,为这坚实牢靠的身影镀上一层有些温情的光边。

  陆衡脸色难看,但一看见他有点皱眉,立刻本能地调整揽抱的动作,每一分都轻柔地好似怕磕碎一个珍贵梦幻的宝物。

  “下一次,”陆衡闷闷地:“下次不准再瞎跑了,知道了吗。”

  “……”

  微张的浅金色瞳孔深处浮现出一丝笑意,尼禄微微开口,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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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拼命地圆以前埋的伏笔,虽然我之前已经忘了,或者根本就没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