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婆罗的坐骑,是一条比屋子还大的黑蛇,那蛇脖颈两侧生有双翼,蛇背上驮着一架车舆,车舆的华盖上,缀满闪耀夺目的珍宝。
“远道而来的贵客,要和我一起坐车吗?”那车舆极大,白婆罗登车后,邀请谢荷翁入座。
谢荷翁摇头拒绝了。自己几斤几两他自己晓得,离开晏四海去亲近美女,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死在车上。
穷影依旧维持着原形,驮着他们三个,飞在黑蛇旁边。
女王的卫队也飞了起来,大雁一样“人”字形缀在他们身后。
他们飞过田野时,田间劳作的小妖们抬起头,发现他们后,纷纷呼喊着“女王陛下”,躬身行礼。
有半人半蛇的小孩子,指着天空,嘴里大叫,“快看!会飞的鱼!”
于是,越来越多的孩童望向天空,欢叫着,追着大鱼跑起来,也许是想把大鱼看的更清楚,也许,只是单纯的想要追逐。
昙兔拍拍身下的鱼鳞,取笑道,“看来你还挺受欢迎啊!”
别国的君主就在附近,穷影为保持庄重,不好发作,只重重的哼了一声。
谢荷翁笑着俯视道路上追逐的小孩,心想,如果我小时候看见一条会飞的大红鱼,我也会追的。
“你看起来,很喜欢这些孩子。”白婆罗一只手支着窗台,含笑望着骑在鱼背上谢荷翁。
这个话题是安全的,谢荷翁大方回答道,“他们很可爱,追着穷影,像不像在追一个梦?”
“追梦吗?”白婆罗笑着点点头,“确实,这条文鳐鱼很健壮,也很漂亮,值得孩子们做一场美梦。”
谢荷翁看她神态放松,忍不住问道,“女王陛下,我们在渡口的时候,听小吏谈起廉白真君的事,难道在金兰城,他陷入麻烦的消息,已经到处传遍了吗?”
白婆罗看着他含笑的眼睛,看清了那其中隐藏的焦灼,“两年前,我在王宫的庭院里午睡,听宫婢禀告说,有一个受伤的大妖闯入金兰城,他后面,跟来了一群嗜血的豺狼。”
“两年前?那些妖怪为什么要追杀他?”
谢荷翁暗想,我梦到真君浴血苦战,是在四天前,原来这场追杀从两年前就开始了吗?那为什么在衢城的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呢?
“兽神面具。”白婆罗红唇吐出这四个字,脸上的笑变得玩味,“据说,藏仁在衢城拼合了兽神面具,成功渡劫,成了鬼王是吗?”
谢荷翁点头。
“那些追杀廉白真君的大妖,都曾在金兰城中短暂停留,据他们所说,廉白真君在殷庐小世界截杀藏仁,一鬼一妖,一死一伤。重伤的廉白真君,又带着完整的兽神面具,这个消息有哪个大妖听了能不心动呢?”
廉白真君截杀藏仁?怎么可能 ?
谢荷翁根本不信!
如果廉白真君想要兽神面具,在衢城就不会放藏仁走!更不会送他宝剑!可传言不可能无风自起,难道他们真的在那个殷庐世界相遇了?又是发生了什么让廉白真君重伤?他为什么不往衢城跑?
听的越多,越是糊涂的谢荷翁心突突跳着,他扭头去看晏四海。
晏四海面色沉凝,冲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别的大妖会心动,这个女王是否也心动了呢?如今疑云重重,难辨真假,他们要做的,不是为这女王的几句话心乱猜疑,而是要尽快找到真君!救他!
看他们一个个沉着脸都不说话了,知道自己不被信任的女王也不生气,她笑道,“天大的机缘,也是天大的祸患,我啊,守着这金兰城就已经知足了,当年多少大妖追逐藏仁?有谁活下来了?”
没有,他们都死了,连藏仁也死了。
白婆罗的话,没能让海族和谢荷翁打消疑虑,她也不再说什么,闲闲的靠在窗边,看田野,看那座越来越近的属于她的城池。
金兰城,一座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城池,那些石头的颜色,像奔流的洪水的颜色。
城池的正门两侧,分别雕刻着一条双头蛇,那蛇身上沾满了细碎的白晶石,让双头蛇雕像看起来像是长了鳞片,宛如活物。
大敞的城门后,没有台阶,而是一条红石铺成的斜坡,粗壮的黑蛇驮着车舆,直接爬了进去。
穷影在城门前化作人形,一行四人,在卫兵的夹道欢迎下,缓缓走入这座看起来有些阴森的石城。
不想,外面阴森,城内热闹到吓人!
无数蛇妖,携老带幼走在大街上,看见王驾归来,纷纷停下脚步,欢呼迎接。
宴四海他们随同女王一起穿过夹道的男女老少,来到王宫前,又穿过一道道宫门,最终,停在主殿前宽阔的广场上。
这里,也同样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剧烈燃烧的篝火,欢笑的男女,成堆的谷物和鲜花,广场上到处飘散着食物和酒的香气!
女王驾着黑蛇归来,让场面更加热闹,甚至有少年红着脸抱着鲜花,往女王的车舆上扔!
跟在女王身后,仇大苦深的宴四海一行,被这突如其来的热闹包围,皆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谢荷翁瞪大眼,去看晏四海。这、这什么情况?
晏四海突然想起了女王在河边说过的话,今天是神王祭……
面对另外三个同伴询问的目光,他把自己的惊讶藏好,淡定一点头,“今天是神王祭啊,自然有祭典。”
不懂妖怪风俗的谢荷翁偷偷凑近穷影,“神王祭是什么?”
“今天三月初三了!是旧神王的忌日啊!”穷影掐着指头一算,继而直拍脑门。最近几日因为真君可能遇险的事,大家都忙得团团转,连日子都不记得了!
他们几个还在摸脑门时,前方女王将上半身探出车舆,指着他们笑道,“这些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你们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随着她话语落下,夹道欢迎的少男少女们蜂拥而来,捧着鲜花和美酒,淹没了这四个新来的贵客。
最终,头上戴着花环,胸前挂着花环,连手腕上都被套上了睡莲花串的四个猛男,沾染一身甜软花香,被簇拥着迎到了坐席上。
广场中间铺了一条深红的地毯,地毯尽头是一个大斜坡,斜坡上,赤金镶宝的香炉吐着白烟,华盖、经幡和绣了蛇纹的王旗在风中招展。被那一众华贵的摆设簇拥着的,却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草席。
真真怪异。
晏四海他们的坐席在红地毯的左侧,最靠近草席的地方,这是尊位,只为除去王者外最尊贵的大妖准备,想来那女王口中说的“贵客”二字,不似做假。
他们的身旁,零零散散坐了些穿着考究、华发斑白的老者,老者们微笑着冲他们点头致意,却并未起身凑过来,攀谈打探。这让晏四海他们觉得心中松快了些,他们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应酬。
没过多久,一身白衣的女王白婆罗出现了,她亲自抱着一个箩筐,慢慢走到了那张草席上,她盘坐好,拿出框里的青草,开始编织。
“她在做什么?”谢荷翁好奇的问晏四海。那个箩筐,那些青草的心芽儿,他在河边见过,却不知道它有什么奥妙。
“神王祭祀,要将神王的雕像请到白茅草编织的草席上,向祂供奉三牲五谷,感谢神王创世之恩,救世之爱。”
晏四海看着亲手织席的女王,有些感慨道,“远古的时候,王者们需要自己编织草席,亲备祭品,以酬神王。神魔大战以后,旧神王湮灭,很多地方都只祭祀新神王了。即使有三月三日祭,也不会太隆重。”
他望着广场上数以千计的男女,篝火旁品类繁多的蔬果鲜花,满堆的谷米,心想,这个白婆罗女王,是一位感念旧恩的君主啊。
女王织席的速度很快,她素白的手指上下翻飞,嫩绿的草芯在她手中逐渐变成了一张四四方方的草席。
草席编好,女王将其卷起来,步下斜坡,往广场中央最大的一堆篝火走去。她路过晏四海和谢荷翁时,笑着邀请道:“要一起吗?”
晏四海点了点头。
于是,三个海族带着谢荷翁一起,跟在了女王的身后,往祭祀的火堆走去。
新鲜的白茅草织成的席子,上面被放上了一尊半人高的神王雕像,白婆罗跪在地上,将猪牛羊三牲的头颅,装满了稻黍稷麦豆五谷的斗,一一摆放整齐,最后,再摆上鲜果、鲜花,和清冽的酒。
先时欢笑取乐的男女,草席上闲坐的华发老者,都聚了过来,排在她身后,一个接着一个跪到地上,聆听着女王歌唱祭文,在祭礼被投入火中以后,又跟随女王朝着传说中旧神王陨落的方向,俯身,叩首。
晏四海和谢荷翁他们也跪在地上,在这庄严的气氛中,向创世神灵俯首、磕头。
上千人的广场上,寂静无声,祭火腾飞。悠悠的风,卷起祭文化作的星点灰尘,将它吹上天空,带去了谁也不知道的远方……
庄严肃穆的祭奠之后,是什么?是狂欢!
女王带头跳起了舞,洁白的衣裙,黝黑披散的长发,她扭动腰肢,不断旋转着,像一只热烈的为生命而舞的白鹤,美得叫人心折,却又不敢生出轻狎之念。
她一舞完毕,满场掌声雷动,广场边上的乐器渐渐被奏响,男女老少在姗姗来迟的轻快乐声中笑闹起来,三五成群,载歌载舞。
场面热闹而混乱,惜命的谢废柴可不敢走远,他挨着晏四海站定,微笑着观察这群享受欢乐时光的妖怪们,做一个安静旁观的局外人。
一只冰凉柔软的手,牵住了他的左手,他惊愕扭头,发现是白婆罗。
他被笑意盈盈的女王拉着左手,牵引到篝火旁,围着火堆慢慢踏步,晏四海赶紧加入,拉住了他的右手。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拉手手踏步的队伍,人群最后围着火堆连成一圈,又一圈……
不知是谁歌唱起来,歌声嘹亮,或许是这金兰城的地方俚语,词句含糊,不知其意,但其中蕴含的欢乐,是无法被语言阻隔的,它准确的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参与者,让他们忍不住随着歌声一齐欢笑,一起舞蹈。
跳完一支舞,唱完一首歌,女王悄然离场。
臣民们因她的离去而惋惜,也因她的消失而放开了手脚,玩的更欢实了!
毕竟心里头压着事,谢荷翁跳完篝火舞,随即退回了坐席上,三个海族也回来了。他们慢慢吃着食物,没有饮酒,也没有相互交谈。
他们忙着观察,和考量。
这时,一个眼睛大大的少女慢慢走了过来,她看起来有些迟疑,在她身后不远处,四五个少女挤在一起,嘻嘻哈哈,相互打闹。
少女走到谢荷翁的桌案旁,在他楞楞看着她的时候,红着脸,快速低头,往他脸上亲!
嗯?看着突然凑近的脸,谢荷翁愣在当场,完全没反应过来!
幸好,晏四海一直保持着警惕,在少女低头时就已暗自戒备,当发现她只是嘟着嘴,想要亲一口谢荷翁的时候,他好笑的散去指尖杀招,碾着指腹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一片贝壳贴在了谢荷翁脸上,恰恰挡在他的脸和少女柔软的红唇之间。
鼓足勇气跑过来,嘟嘴没有亲到俊秀忧郁的贵客,亲到一块贝壳!少女瞪着捣乱的晏四海,嘴巴撅的老高,都能挂个油瓶了。
晏四海摇头轻笑,那片蓝粉白三色的贝壳,飘飘悠悠,飞入了少女的手板心。
“好漂亮!”少女捧着贝壳,惊叹道。
这种海里的东西,在远离海洋的金兰城,可是非常罕见的!少女没亲到心悦的小伙子,却得到了一份美丽而稀有的礼物,这让她抛却失落,欢欢喜喜的跑了。
少女回归队伍,那片来自大海的美丽贝壳,在姑娘们手中来回传递着,她们面露欣羡,然后聚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耳朵很灵的晏四海和另外两个海族猛男,看看远处的那些少女,又看看谢荷翁,都忍不住面露古怪的笑了起来。
谢荷翁看着怪笑的三个海族,“你们在笑什么?”
三个猛男,齐齐摇头。
接着,一群少女挨挨挤挤,往谢荷翁这边跑,胆大的姑娘走在前,羞涩的尾随在后,第一个姑娘凑到谢荷翁的桌前,附身,飞速往他脸上亲!
“喂!还来!”谢荷翁惊恐后撤!他的速度,可比不上这些蛇族小妖,少女的唇眼看就要贴到他脸上,一片贝壳出现,再次拯救了他的清白。
接下来,少女们排着队,挨个亲亲,挨个亲不着,却都得到了她们想要的漂亮贝壳。
被少女们调戏得面红耳赤的谢荷翁,扭头瞪着晏四海,“非要等她们亲过来了,你才发贝壳,你就是故意的!”
晏四海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我可是救了你,你怎好意思污蔑我!哈哈哈哈!”
被无情嘲笑的谢荷翁,坐在原地,气成河豚!
这时,一个少年被少女们推搡了出来,他红着脸,飞快跑到谢荷翁面前,嘟嘴,吧唧一下亲在了河豚脸上。
谢荷翁愣住。
少年也愣住。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脸上皆是惊愕。
“哈哈哈哈!”旁观全程的昙兔和穷影,捶着大腿,笑得前俯后仰!
蛇族少年一脸委屈的看着谢荷翁,“贝壳呢?”
谢荷翁擦掉脸上的口水,一脸哀怨的扭头,问晏四海,“晏将军,贝壳呢?”
晏四海憋笑,瞪眼,“他一个男的,挨你一下怎么了!噗哈哈哈哈!”
他到底没忍住,喷笑出声,响若洪雷!
“原来贝壳是你给的!”少年见晏四海心情正好,连忙求道,“尊贵的客人,您的贝壳好漂亮,请问能再送我一个吗?我请您喝酒!”
晏四海眨眨眼,拒绝了少年,在少年满脸失落时,他指着身后的昙兔道,“我这里没有了,不过你可以找他,他还有很多。”
昙兔应声站起,摸出一个比头还大的海螺,在少年惊喜的目光中,将其送给了他,“这个螺送你,不过,你可得请我喝酒。”
少年开心的连连点头,“没问题!跟我来!”
昙兔跟着蛇族少年走了,没一会,便勾肩搭背的混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调戏谢荷翁,哎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