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非凌脸上没多大不悦,他嘴角微微勾起道:“想来二皇子殿下贵人多忘事。”
二皇子心中一惊,他知道燕非凌不是个好相与的,便要抖抖索索问安行礼,这位摄政王和北燕已故先皇是一母兄弟,年少还曾在北燕为质,只怕是恨透了北燕的。
燕非凌却淡淡开口道:“北燕所带工匠,便交予国子监西南院学习天干地支之术,光是懂得机巧之术却少了些知识理论。”
“二殿下所带特使等人,便随着户部郎中一道……”
“正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需下地亲力亲为才好。”燕非凌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燕舒赞道:“皇叔说的极是,这般安排可谓是取长补短,事半功倍。”
听着两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二皇子咬牙谢恩,心中却是不安。
如此颠倒错放,能学几些什么?
让不识字的工匠去学天文地理,还不如学唱戏来得快些!让一群熟读四书五经的文官去种地,能种出花来?
面对此等安排,戚映雪却是早有预料,南燕定会给北燕制造困难。
只是,他没想到如今小皇帝与摄政王会相处如此和谐,这一世真的改变了。他心中默念一切都变了,打消心中压抑情绪。
二皇子说完正事,身后之人便一一上前向燕舒问安行礼。
轮到戚映雪的时候,燕舒眼睛一亮,看了一眼燕非凌,对着戚映雪道:“特使风姿气度,让朕眼前一亮,想招入宫中侍卫队。今后便也有能与皇叔府中美人抗衡的了。”
燕非凌看着身穿白色官服的戚映雪,这模样恍惚中似曾相识,他不由出神细思,是皇家侍卫队的衣服。
不对,是何场景?是何时?是何原因?
上面燕舒已主动开口询问姓名,戚映雪弯腰答道:“戚映雪。”
燕非凌手中酒杯掉落,砸在地面碎成几片。
王舒德上前道:“王爷,王爷。快拿药来。”
燕非凌扶着额头,微微摇头,口中喃喃念道:“不对,这不对。”
燕舒见这场景知他头疼病犯了,便叫人去伺候,燕非凌被人带入偏殿休憩。
戚映雪一直感受到身旁那摄人目光,令他全身紧绷,手握成拳藏在袖中,指甲深深掐进手心,疼痛让他留着些理智,没在大殿发作。
如今见到对方头疼发作,又是用药又是离开宴席,心中集聚的情绪不免被惊讶那日书斋外闹头疼的贵人是燕非凌而替代:上一世燕非凌并无这个病,这一世没有他的参与,应过得更好才是。
他默默回到座位,垂眸思索今日燕非凌的状态,猜测对方究竟是否会和他一样?
若依他所知燕非凌的霸道性子,知道上辈子的事情定会再次把他囚禁府中!
不过他又自嘲上辈子那是阴差阳错,没有他也有其他人,他如此在意燕非凌对他看法,自己才是那个陷入过去无法自拔的人。
他上辈子又何尝不是沉溺回忆,心中抑郁时常发作,若是在任由情绪发展,只怕会落得同一个下场。
想到这里他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来,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他被情绪左右逐渐失去生气。
他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心中虽然如此提醒自我,却依然无法左右思绪,不停猜测燕非凌对的想法。
燕舒身边太监便宣布开席,宫人鱼贯而入端了热菜进来,又有舞姬上前舞蹈宫廷乐师开始奏乐,大殿气氛甚为热闹。
殿边四角安置了一尺见方的暖炉,殿内暖和异常,人人脸上带着暖色,大臣之间推杯换盏,也有朝臣前来向二皇子敬酒寒暄。
戚映雪因屋内暖和多吃了些汤水,他便起身更衣,回来的路上见着秦时贤迎面走来。那人穿着青色官服,眉眼如玉,神色中带着淡淡疏离的平静。
他停下脚步,心中已经平静很多。
他曾经年少恋慕过的人,也是曾经亲手将他押他进入牢狱的人,还是亲口叫他谢恩宫刑的人。
再见,他曾以为会恨的,会无地自容的都没有发生。
再见故人却是一眼万年,世事变迁。
他不再是那个皇宫仪仗队的侍卫,也不是隐藏身份的探子,他就是自己,出使别国的使臣戚映雪而已。
他拱手对着秦时贤笑了笑道:“秦大人,久仰。”没有阴沉的神情,也没故作欢喜的姿态。
秦时贤诧异,回礼道:“戚特使。”然见到对方后他却心下一沉,脚步不停,两人错身之时,他微微侧身在戚映雪耳边小声道:“戚特使还需谨言慎行才是。”说完若无其事的离开。
戚映雪不知其中含义,回头那人却已经消失。
回到殿中坐下身又见一故人——英国公世子燕瑾,此时正在与秦相私语。
英国公身体不好,没有现身接待宴席,燕瑾带着他的大妹妹燕妍一同前来。燕瑾与燕妍两人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娶了新人便把他们两个孩子忘在一边,幼年过得很是艰难。
如今两人都已长大,燕瑾还得了世子之位,就差他大妹妹的婚事。
燕妍喜欢上了秦时贤,燕瑾千方百计的试探,秦相却只道:秦时贤自己做主。
燕瑾也旁敲侧击与秦时贤说过这个事情,秦时贤却推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般,燕瑾也是有些恼怒,便把燕妍支开在殿上又说起这事。
戚映雪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最后是不欢而散。上辈子,只因他恋慕秦时贤,惹得燕瑾替妹妹出气,便要人阉割他。
想到此处,戚映雪觉得好似有伤口一般,隐隐泛疼,他阴下脸。
宴会结束,殿外很冷,马车停在宫门,还要走一大截路程,一出门二皇子就开口道:“这如何是好?工匠之中识字之人十之一二,去国子监不是奇闻怪事?”
张贵然阴阳怪气道:“道是如戚翰林所言了。”
戚寒君开口圆场道:“此行必是有难处,回去好生商议便是。”
戚映雪不想与他们闲扯,只道身体不适便径直先走了。
实则因他远远见到了燕非凌与秦时贤两人走在长廊上,这场景让他心中好奇,心中那酝酿已久的情绪再次发作,让他冲动行事决心冒险一探究竟。
绕回一小截路,这边地势他甚为熟悉,七拐八拐便走到两人后面。
此时燕非凌与秦时贤两人并排行走,遣走身边宫人随从,正在言语交锋。
燕非凌道:“孤见秦侍郎面犯桃花,眼含春色,看来对那北燕使臣心中甚是欢喜?”
秦时贤面色淡淡道:“并非人人都如摄政王一般好男风。”
燕非凌摇头道:“若非如此,秦郎中为何不娶了郡主?”
秦时贤知他指的是燕妍,嘴上一顿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秦时贤见燕非凌一脸看穿的模样,却也有了几分薄怒:“若非昔日摄政王害我,怎会有今日之事?”
燕非凌皱眉,有些记不清他做了何事,开口笑道:“张天师曾为孤卜过一卦,秦郎中乃是夺我所爱之人,孤自然提防一二。”
秦时贤一默,陛下与摄政王都信那玄黄之术,摄政王还好就是口上说一说,陛下却是信得紧,如今天天在皇宫求仙问道。
想到这里他心中担心,终是握了握拳头,知道摄政王记忆不好,开口解释道:“昔日王爷放一小倌坏我名声,郡主同世子两人便派人打死了那小倌。”
“王爷便放过下官,下官没王爷那般雅好。”秦时贤说到最后已是无奈之极。
燕非凌上下打量半晌道:“孤王便信你这回。”
秦时贤摆手冷道:“还请王爷记下此事,莫要下官解释第三回。”说完便拱手离去。
见人走远,燕非凌站住脚步开口道:“戚特使听了多少?”
戚映雪这才知道早已被人发现,他离开廊柱对上燕非凌的双眼。眼里是冷漠还带着几分残忍。这残忍是来自北燕的恨意?
他不明白那种燕非凌神情中的含义,又担心对方和自己经历一样,知晓过去之事便斟酌道:“摄政王。”
戚映雪见对方没有异常,又开口诚恳道:“路过此地,并未听见什么。”
燕非凌却似笑非笑看着戚映雪,站在对方面前,捻起戚映雪躲在廊柱后,头上沾住的枯叶,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戚映雪默然。
燕非凌倾身,在对方耳边小声道:“既然戚特使知道了孤的秘密,那么……”
耳边热气萦绕戚映雪却感受到威胁,他以手成拳与燕非凌手臂相撞,两人很快拆招十来回合。
戚映雪每每出手都是只攻不守的杀招,燕非凌却是攻防兼备注重大局观。
两人从长廊中部打到尾部,戚映雪这才知燕非凌大将之材名不虚传。他的手被对方反扣在被背后,两人身高有些差异,他需微微抬头才能看进对方眼里。
燕非凌扬眉问道:“倒是不知戚特使伸手如此敏捷!”
戚映雪握拳,手被人用力捏紧,他却已是在发作边缘出言讽刺道:“摄政王过奖,如今还不是你的手下败将。”
“要打要杀任你处置,只盼能给我留个生前体面,莫在折辱于我。”
燕非凌眸色一沉,松开对方的手,开口却非常冷淡:“特使这话何意?你把孤当做何人?”说完不屑转身,提步就走。
戚映雪只以为这话让对方没了脸面,再次冷声开口道:“燕非凌。”
他胸中情绪翻涌鼓胀,脸上却已经小心翼翼收敛试探。
燕非凌没理会。
戚映雪又道:“可曾记得些什么?” 话很轻,像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