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世家欲孽[重生]>第18章 月朦胧

  夜深沉。远君别墅内。厨师在厨房忙碌,佣人有秩序地将菜盛桌摆好。赵凝晴立在桌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腕上的白玉雕镯子箍在手上,显出富贵闲人的意味来。厅堂里的照灯都拧开来,明煌煌的,好似头上还顶着无数的小太阳。桌布的斜纹都纤毫毕现,更衬得亮堂。

  赵凝晴盯着厨房的动向,吩咐沈妈摆好筷匙,取备调羹。待一切就绪后,长舒了一口气。听见外面汽车的动静,赶忙在大厅门口立着,候着,调整面部细微的褶皱,表现出娴静淑宁的气质。她亲手接过闵修夜的深色外套,将它稳稳挂在门旁衣帽架上。她观察着闵修夜面上的神色,竟让她觉察到他明显的愉悦之意。

  他坐在席首,正襟危坐。赵凝晴倒不好懒洋洋抵着椅背。她试着开启话题:“今天工作还顺吗?我特地嘱咐厨子给你炖了补汤,压压神。”

  闵修夜不经意地看了看她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和心和气地说:“不错。倒也得心应手。”赵凝晴支颐扭颈,微微挪动身子。

  “你刚接手爸爸的股份,好多事情要处理呢。想必也辛苦。”赵凝晴话已至此,微仰头,又细细地说:“也要注意休息才好。”对方只是不回言,手指节规律地敲击椅子的扶手。厅内更静了。

  赵凝晴往往和他一待在一起,就无话可说,言尽矣。她心里也一边纳罕良泽与这个男人有说有笑的时候,她也目睹过多次。她心里微嘲,面上不经意就带上来。

  闵修夜捕捉到不觉间皱眉,“两孩子还没到家吗?”赵凝晴小心道:“许是有事耽搁。”

  闵修夜露出成人式的外交姿态,双腿惬意地交叉,一条腿搭在另一支的膝上,带着点倨傲,带着点冷淡,还有威压与深意,他盯住赵凝晴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你明天去趟公司,找我的私人律师,你应该也认得,就是沈嘉柏。”

  对方讷讷,轻声轻气:“不用这样急吧?”是商量的口气。他四平八稳地坐着,表情也是四平八稳的,甚至带了一丝笑意,不知是冷笑,或是轻讽。

  “凝晴。”

  这称呼含着点亲热,听在赵凝晴耳中,冷冰冰的,引起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件事我们起初洽谈好了的。你可亲口承诺了与我。”

  “我还未问过良泽的意思。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这是你的事。前几天你倒是忙着见客,恐怕将这事掷于脑后了。我也不怪你,凝晴。你明天好好地去公司签个字就成。”

  “我....”

  闵修夜语气已迸裂出不奈,有几分厌意,粗暴地打断她,“二哥今天向我要款子,说是要支票两百万。钱也不多,能力所及,我就给了。”赵凝晴头垂得几乎磕着桌沿,桌布上的纹理被她盯得重影。

  “谢谢你,修夜。”妇人嗫嚅地低声道。

  他爽朗大笑:“你要记得你的承诺。将良泽的监护权移交给我。我才是要谢你呢!要不然哪日你们将那孩子送出国,我要怎么找他?嗯?”有点玩笑,有点认真的意味。

  闵焱和良泽进门去净手吃饭。坐在长方形餐桌上。他们俩紧挨着,就近坐下。闵修夜侧过脸,和颜悦色地对着良泽,指了指自己挨着的左手边的椅子,“坐我身边。过来。”

  闵良泽无所谓地和赵凝晴调换位置,心里涌出疑问,安静地坐下。闵焱低着头,表情看不真切。闵修夜问闵焱,神色具有父亲年长者的威严,“今天你们俩晚了,怎么回事?”

  闵焱的口气漫不经心,仔细听焦躁含在其中,“我教他作了几道题。回来就迟了。”良泽附和着点头。

  闵修夜温和地望着良泽,带着慈爱的语气,“良泽,爸爸可以教你。”良泽带着怀疑,“你还会那些题吗?我怕你早就忘到太平洋去了。”闵修夜还是温和的模样,口气愉悦:“就这么不相信爸爸的智力?我说教的就教的。”

  一旁的闵太太连忙出声替良泽答应。良泽心里不以为意,对这个提议不怎么放于心上。

  已是深夜,良泽不知怎的难以入眠,就坐在花园长椅上发呆。这时节进入深冬,也到了二月。他穿着羊毛睡衣,茸茸的,脚上砐拉一双兔偶的棉布拖鞋,也不觉着冷。凉凉的夜风刮过脸颊,还感觉舒服惬意。

  他藉着月光和园中的角灯,垂着头看书,纸页在一片暗昧的寂静里翻动,发出细微的琐屑的声音。

  忽听到梧桐树枝杈上“呀呀”的怪声,显得古怪凉寂。他不怕,有点好奇。起身去看。

  走到梧桐树下,朦朦胧胧的而又清清凉凉的月光,让他看到那颗梧桐树对面高处的窗子敞开着,有个黑乎乎的影子,漆漆的,和天色融为了一体。乍眼看,像个鬼魅。恍惚之间,那个诡异的形象,竟被他识清楚了。

  他有点兴奋,起先的惊怖也没了。他托高身子,使劲朝上跃着,向二楼的房间招手,不停地用手摆高攥着的书,猛烈地摇晃着。他大喊着:“爸爸,爸爸!”他才想到这边花园正对着闵修夜的书房。

  闵修夜身影一闪,良泽从窗户里也望不见了。突兀起的玩心又失掉了。举高的手垂下,慢慢踱步回走。突然感觉手被拉住了,后面有人。

  闵修夜和他在乳白色的漆皮长椅上坐下。月光悠悠地铺展,逐渐将谈话的二人笼在如梦如幻的幽境中。成为了迷离的梦的一份痴意。闵修夜挨着良泽坐下,搂着他的肩头,似一份父子的寻常亲热。

  闵修夜平平常常地问:“你怎么认出我来?这样暗的光?”他的语气很平淡。良泽却听出了较真和认真的两种意味。致使他不敢轻易地搪塞。“就感觉是爸爸。果然就是嘛!”

  对方的眼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笑意,有些得意,有些惊异。良泽不知如何地取悦了他,只听闵修夜的低沉的嗓音,犹如一支悠扬的小夜曲,“你这么敏锐,果然是爸爸的好儿子。”又轻昵地揪了揪良泽薄薄的耳朵。

  这样的动作让良泽起腻,心里不自在。转移话题,将手上的书塞进他手中,“爸爸,你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好好解释下。”

  对方果然松开他的耳朵,倾身靠着他,认真看起书来。“George Owell的'It was one of those pictures which are so contrived that the eyes follow you about when you move.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the caption beneath it ran.'这两句话意思是画中人似乎在凝视着你,他的视线跟着人一起移动。而画的下方有这样一行字...其实这是小说的主角Winston对电梯的动态观察。”

  “你看来读过这本书?”

  “那是当然。大学里没钱,天天泡图书馆。社科类的,文史类的书都一本本读过。这本1984的外文书算印象深刻了。十多年还记得许多细节。”

  “那你还懂点哲学?”

  “看过几本黑塞。读久了也没意思。不如投入真正的社会里锻造。纵使在书的世界如何勇猛徜徉不归,现实总要教你流血的。”

  “哼。卫道士!”闵修夜手掐他的腰肉,假意恐吓:“你说什么?敢讲我是卫道士?”作势又要近他的身。

  良泽笑得喘不过气来,连连哀哀求饶,“不要了,别闹了,爸爸!”他们闹尽兴了,又亲亲热热地身子凑在一块头挨着头看书。

  良泽看着页上的扭扭曲曲的蝌蚪文,心里觉得闵修夜原来是如此好亲近的人,热烈又体贴,蕴含着年长者的温柔周到。

  “爸爸,你的伦敦口音很醇正。我在美国的同学不这样讲话的。”

  “你是嘲笑我吗?以前不也讲究上层贵重的女王英语,奉为准则。我在剑桥待了两年,潜移默化。”

  “在剑桥念博士?”

  “哪有那样的机会?我那时还赶着新公司的开设。只念完了专业硕士。”良泽心里有点好奇,又不开口问。

  闵修夜作出训斥的口气:“你的班主任打电话给我的秘书,说你数学尤为差劲,抱怨得我都不耐烦。”

  话锋一转:“也不知你是怎么忍受他的。”良泽本来提着心,撇撇嘴,“他就是看不起我呗!”

  “哪有这样的老师?他并不是对你人格质疑,只觉得你不够用心。小孩子总是这样稚气!”

  又说:“有看这样无关的政治讽喻小说的时间,不如将积压的题多做几道。”

  良泽也是被他几日宠得没边,人也娇气。狠狠地瞪了他几下。又凶又猛。像头被激怒的小狮。又含着一种年轻人的脆弱。他的两只眼睛亮亮的,被月色裹着,炯炯的,是极热烈的形态,泠冽的,散着惊人的艳意。

  他将书直接一甩,掷到对方腹部。一扭头就转身快步走。闵修夜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走一步,一把抱住他。从怀里撬起他的下巴,只看见他笑意满满的得意的眼睛。

  “爸爸,你不腻吗?这样抱着我!”

  “让爸爸好好亲近你,以前缺了许多机会。”

  “这是要补偿的意思?”

  闵修夜扳过他的脸,在他凉滑的柔软的发上摸了一下,没有回答。月色媚着,妖妖娆娆,月光与树影之间默默地流动着一种暧昧,一股暗潮。互相角立着,隐隐不相让。

  立在古色朦胧的仿古旧式宫灯下,在月色均匀的涂抹下,在清瘦的梧桐树下,月光投下一个颀长的影子,好像微晃了一下,被风惊扰,其实又好似未动,谁知道呢?月朦胧,鸟朦胧。

  别墅内通亮着。赵凝晴看着沈妈忙完善尾的工序,有点身心俱疲。又叫来厨娘,吩咐作明日的早餐。难得家里的三个男人都在。又定好时间。吩咐下去琐屑的家事。这女主人的事情份儿,最近,她担得更比往日尽心。沈妈对她又是惊喜又是安慰。

  她疲惫地上二楼。洗完澡。想起件事。扣响二楼书房的门。半天无回应。就索性推开。没人。她看窗开着,想来夜深时,寒风飒飒,又驱身走近窗户。用力地将两扇对窗合上。退出房间。将门细心带上。

  她走到主卧,在梳妆台坐下。对着梳妆镜,将一对玛瑙绿在灯下还闪着绿荧荧的光的耳环吊坠无力地溜在桌面,想了想又规置在首饰盒里。第二天总要见人的,要找,免不了颇费一番心力。

  接着对着面皮,看着镜子里的脸,卸下眼影,脂粉,将指甲油清洗蔻丹。浸在清水里的指甲,又再度盈住光泽,粉色,熠熠的,又是一种素色。

  卸完了妆,没有睡觉,呆坐在梳妆镜前,打量着自己的镜中的像。恍惚间,那惊异得不似自己,像个陌生人,从未见过的。她的容颜,依旧鲜妍,甚而比作女孩子那段时光更添了几分韵味,却也不是当初的人心,当时的月夜了。

  她伏在桌子上,半天没有抬起头。过了很久,传出呜咽抽泣声,瘦削的肩微微起伏耸动着。一个人总有一次哭得像他少年的模样。像作孩子的稚气。像迷失的温糯的羔羊。

  十年前的月夜正如现今这样平静。正如没有永不降临的夜,也没有永不坠落的光。十年之后的月光是如何的教人心碎,教人惘然,谁又知晓呢?知晓又如何,命运不留情,人已不含情。

  作者有话要说:

  闵良泽抬起稚气的眉眼,“爸爸,你为什么抱着我,不腻吗?”

  闵修夜呼吸加重,“我需要你,怎么会腻?”

  “呵。”

  “老色鬼。”

  安静的声音,“我只是想抱抱你。我喜欢。”

  “还少了一个字!!”

  对方缓缓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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