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褚乔清淡却带着明显醉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陆星北保持着拿着手机的姿势，看着褚乔和他身边的男人。
褚乔上午说的私事……就是这个？去酒吧买醉，然后和一个男人……？
陆星北震惊的同时，又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愤怒。
他没有说话，褚乔得不到回应，疑惑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才又对着手机道：“陆星北？”
“……”电话那头仍是一片沉默。
褚乔蹙眉，正准备挂断电话，眼角却忽然瞥见有个人影站在不远处。他猛地侧头，就看见陆星北站在离他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手机举在耳侧定定地看着他，脸上在夜色的遮盖下看不清神情。
褚乔的脸色猛地变了变，混沌的神志忽然有了一丝清明。
他用力推开身旁的男人，低声对男人说了些什么，男人一脸不情愿的扫兴样子，但最终还是讪讪地开车离开了。
陆星北看着褚乔向他走来，步子迈得很慢，几步的距离就好像走了很久，最终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一种无形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那是……gay吧？”最后还是陆星北先打破了沉默。
“……是。”褚乔慢慢地攥紧了手指。
“……你是gay？”陆星北追问。
褚乔深吸了一口气，说：“是。”
“你……”
“陆星北。”褚乔开口打断了他，语气显得有些急促“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败类？”
陆星北怔了一下，迅速的冷静了下来，他看着褚乔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压下了心里翻涌的情绪，说：“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送你回去。”
“陆星北！”褚乔却忽然激动起来，他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紧紧地逼视着陆星北，身侧的手攥得死紧“陆星北……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陆星北莫名，只当他是喝多了胡言乱语，于是道：“说的什么醉话，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说着就作势去扶褚乔。
却被褚乔用力推开。
“够了！”褚乔嘶声朝他吼道。
陆星北愕然，看着褚乔吼完那一声有些脱力的样子，皱紧了眉，沉声道：“你到底怎么了？”
褚乔慢慢垂下了头，眼神涣散下来。
陆星北以为他会像每次一样就这么沉默下去，却没想到这一次褚乔只是沉默了片刻，就低声说：“上午的时候，陈澜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陆星北一怔：“你以为我信了他的鬼话？”
褚乔不停地摇头，不肯与陆星北的眼神对视，他的声音又低又涩，说：“陈澜说的没错……”
“褚乔，你什么意思？！”
就这么一句话，褚乔的情绪突然就爆发了出来，他嘶声道：“就是字面的意思！要不是因为我……你爸爸根本不会死……”他哽了哽，声音一点点哑了下来“他说我太过年轻，只知道一味冒进，根本不考虑风险……可是当时的情况根本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公司的气氛几乎降到了冰点……我就想着让他出一段时间的差，一个月……不，半个月，只要半个月就好了，只要半个月……我就能向他证明我是对的！”
他说着眼眶慢慢红了，道：“是我亲自给他订的机票，是我亲手把他送上的飞机，是我……都是我……陆星北，陈澜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我有什么可反驳的？是我害死了你爸爸……我就是个杀人凶手！都是我……”
他说到后面已经语无伦次，只知道胡乱地，不停地道歉，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到了最后，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陆星北心里一痛。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经过竟是这样，他想起褚乔明明有很多种方式感谢他，却偏偏选择了让他做他的助理，想起褚乔看着他时偶尔的出神，想起那天褚乔给他看的那个五年前的案例，和听到他回答后复杂又痛楚的眼神……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褚乔的父母早逝，原主的父亲与他……该是一如叔父般的存在吧，恐怕褚乔对他的孺慕之情，比起原主亦不会少。
可是褚乔却亲眼看着他敬爱的长辈，踏上他为他预订的航班，然后随着豪华的客机一起坠落……尸骨无存。
最后的背影变成了永恒。
或许当时他换一种方式，没有将原主的父亲派去国外出差……又或者将原主的父亲派去别的地方，甚至只是避开那一班飞机……那么事情的结果都会不一样。
可是铁一般的事实已经铸成，痛彻心扉，却无可更改。
而褚乔……一个人生生承受了全部的悔恨和负罪感，默默地将这无法抹去的痛苦藏在心里，用冷淡的面具粉饰太平，硬撑着为公司度过了那一次以及之后的所有风波，却在独自一人时，痛得鲜血淋漓……五年。
该有多疼啊。
陆星北不是原主，他不知道如果原主还在的话会是什么反应，可是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其实褚乔的决定没有错，如果说错的话……大概是错在命运弄人。
陆星北的心里疼得厉害，他没有说话，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褚乔。
褚乔的身体猛地僵直。
细细感觉，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陆星北将双手环在褚乔的背上，慢慢地拍抚褚乔颤抖的脊背，低声在褚乔耳边道：“褚乔，这不是你的错……”
褚乔不停地摇头，想要挣脱开陆星北的怀抱，却被陆星北箍得很紧。
像安抚孩子一般，陆星北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轻声念着：“褚乔……你不是杀人凶手，这只是个谁也料想不到的意外……别自责，我相信爸爸也不会怪你的，嗯？”
褚乔渐渐地停止了挣扎，抬起手，紧紧攥住了陆星北背后的衣服。
一抹湿意落在陆星北的颈边，陆星北的手臂紧了紧。
两人相拥的举动已经引来了街边行人的频频侧目，陆星北没有在意，依旧在褚乔的背上轻轻地拍抚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到肩头一沉。
陆星北侧头，看到褚乔闭着眼睛靠在他肩膀上，哭笑不得。
他拍了拍褚乔的肩，说：“喂，先别睡，倒是告诉我你家在哪啊，我送你回家？”
没有反应。
陆星北无法，自言自语道：“你不说话，那我就把你带回家喽？”
依旧没有反应。
“那好吧，当你默认了。”陆星北耸了耸肩，环着褚乔的腰给他换了个姿势，揽着人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
一路上褚乔都睡得很沉，快到家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是被疼醒的。
陆星北不知道褚乔到底喝了多少酒，不过看褚乔皱着眉头死死按住腹部的模样，怕是少不了。
想到上次褚乔就是在酒吧喝酒喝到胃出血住院，陆星北有些担心。
车子终于开到了陆星北家楼下，陆星北将褚乔扶上楼，给他脱去外套安置在自己的卧室，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药。
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一盒胃药，一看保质期，已经过期半年了。
陆星北忍不住哀嚎了一声，把药盒往桌子上一拍，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就匆匆下楼去附近的药店买药。
等到他气喘吁吁地回来，进到卧室一看，褚乔已经疼得在床上不安地蜷成一团。
陆星北赶紧烧了水，兑好水温将药喂褚乔吃下去。
却不想动作有些急，褚乔浑浑噩噩地吞咽，一口水呛进了肺管，剧烈地呛咳起来。陆星北急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一阵手忙脚乱后，已是满头大汗。
待褚乔的咳意慢慢平复下来，陆星北松了一口气，正想起身，却发现褚乔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陆星北一怔，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那时他将褚乔送去医院，褚乔也是这样抓住了他的手腕，脸色苍白，神情脆弱，令他不忍心挣开。
只是那时，褚乔虽抓着他的手腕，却始终皱着眉，抿紧了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沉默的，无声的，隐忍的……褚乔。
而现在，陆星北看着褚乔微微开合的唇畔，低下头，凑到他唇边细细地听。
他听到褚乔说：“疼……陆星北……我疼。”
低声地，近似呢喃地，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一句，我疼。
就好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倚仗，将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陆星北心里一软，又一疼。
他想了想，侧身躺在了褚乔身边，将双手捂暖了些，从背后环住了褚乔，手捂在褚乔的腹部，打着圈儿轻轻地揉。
家里没有暖宝宝和热水袋一类的东西，这样大概可以让褚乔好受些。
果然，过了一会儿，褚乔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表情也不再带着明显的痛楚，往陆星北的怀里缩了缩，沉沉睡了。
陆星北甩了甩酸疼的手，再一次感觉自从认识了褚乔，自己就彻底变成了保姆的命。
却又是自己心甘情愿。
陆星北叹了口气，依旧将手放在褚乔的胃部给他暖着，自己却不敢睡熟，生怕褚乔又有什么情况，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陆星北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透过纱质的窗帘照射进来，有影影绰绰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
褚乔还在他怀里静静地睡着。
睡容平静，带着几分稚气的安然。
陆星北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满足。
鬼事神差的，陆星北微微俯身，在褚乔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褚乔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褚乔的耳根慢慢地红了起来。
陆星北一愣，他做出这个动作完全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有过脑子，没想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褚乔抓包了。
陆星北有些尴尬。
褚乔看着陆星北的神色，被子里的手慢慢握紧了，他撇开头，声音里还带着些宿醉后的沙哑，问：“陆星北，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星北没有说话。
褚乔心里一沉。
其实褚乔早就醒了，他醒来的时候陆星北的手还搭在他的腹部，掌心的温度很暖，捂得胃里暖洋洋的。
褚乔怕吵醒陆星北，也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就一直闭着眼没有动，却没想到……
褚乔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问出那样的话，他自嘲地想，难道他自己是gay，就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吗？还不如装作不知道……
褚乔眸中黯了黯，却听到陆星北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褚乔，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不然……我们试试？”
褚乔猛地回头，就见陆星北直直地盯住他，神情很是郑重。
陆星北向来不是个矫情的人，他对褚乔有感觉，这一点毋庸置疑，或许之前这种感觉还不甚鲜明，但是经过了昨晚和刚才，陆星北可以确信，自己是喜欢褚乔的。
陆星北曾经也谈过几次恋爱，却无一不是和女人，他虽然也见过不少gay，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不过陆星北素来不喜欢婆婆妈妈的，既然确定了自己喜欢褚乔，就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
至于褚乔的反应……陆星北有些忐忑，褚乔应该……对他也是有一点感觉的……吧？
褚乔说：“我不试。”
陆星北心里一突。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试试这一说。”褚乔微微扬了扬头，眸中满是笑意地说。
一时间仿佛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陆星北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拉开了窗帘，任大片的阳光倾洒进来，暖洋洋明晃晃的填满了卧室。
褚乔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他用手挡了挡，从指缝间看到陆星北逆着满室的光影对着他笑。
“好。”陆星北说 “褚乔，我们交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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