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曳已经很久都没有回答过这种送命题了。

  眼前一排排的弹幕在胡乱飞舞,写的都是“小学生回答不上问题的一百种死法”。

  实话实说是绝对不敢的,

  池曳连呼吸都变得费劲起来,整个人瘫软在床上,拼命调动每一个能用的脑细胞组织语言,最终昧着良心,挤出两个字:“好人。”

  贺霖:“……”

  二爷合理怀疑池曳在胡说八道,强行把化成一滩的人从在被子提溜出来,按在床头靠枕上,重塑回人形,打算严刑逼宫。

  但刚一抬眸,对上面前人那双澄澈无辜的大眼睛就立刻没了对敌斗争的气势。

  回身塞了杯牛奶在池曳手里。

  池曳茫然抿了一口。

  虽然主动投喂这个动作不太像是要刨根问底的样子,但根据他对贺霖的了解,二爷做事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池曳在演艺圈浮沉很多年,多少也经历了些应酬场合,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有,即便现在脑袋昏昏沉沉但社交能力还是比如同一个孤傲的哑巴似的贺霖要强很多。

  为了防止贺霖揪着上一个话题不放,池曳撑着没有受伤的手掌往上撑了撑,尽量不着痕迹转移,“我这次落水受伤可能算得上是安全事故了,在场那么多人,消息又捂不住,剧组处理这样的事情必定焦头烂额,唐延作为投资人估计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是已经得到教训了吧。”

  池曳和贺霖比起来算是为人十分宽厚了,原本也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方才唐延来闹那么一场,他在救护车里压抑着的悲凉和凄楚都被搅散了不少,临关门的时候还隐喻能听见Eric拽着他的金主爸爸抽抽噎噎求他不要把自己弄成丑八怪声音。

  完全没有了在片场是那矜贵傲气的样子。

  池曳死过一回的人,闲来无事还总是被迫攻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心态修炼的几乎快要立地成佛。

  “事情的经过差不多也就是林助理查出来的那个样子,Eric也没有非要把我怎么样,就是气不过而已,您敲打敲打他实在不行直接封杀也就是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的……实在不符而您的身份。”

  贺霖听见他的话,莫名皱了一下眉头,“我是个什么身份?”

  池曳,“……!”这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上面?

  贺霖给池曳挖了个坑,池曳积极主动地填土把自己往里埋。

  日哦!

  不想努力了,也不想回答了。

  池曳自暴自弃地缩回被子里,调动起天赋型职业演员的顶级素养,直接软着嗓子耍赖,“先生……”

  池曳第一次在贺霖面前撒娇。

  无所不能的总裁大人不会了。

  戳在原地,怔怔地凝眸看着池曳,半响终于反应过来,伸出手动作生疏地在池曳头上揉了一下。

  池曳:“???”

  贺霖这半辈子连猫狗都没撸过,生平第一次揉别人脑袋,动作十分不娴熟,只是尽量温柔地画圈,并在心里默默计数,三下后停止。

  陌生的掌心。

  温热从神经敏感地头皮一点点流淌进肺腑,池曳整个人都不好了。

  贺霖收回手,“是腿上伤口还疼吗?”

  但指间残留的余韵还在。

  宽厚,结实。

  让人莫名心安。

  “不是疼……”池曳耳垂发烫,脸色泛红,“是晕。”

  池曳吊着半条命软在床上,压根没有意识,有气无力地低喃,“……头晕,浑身没什么力气,脸上也觉得烫……”

  贺霖一惊,陡然起身。

  “因为,你发烧了!”

  池曳,“……”

  .

  私人医生横跨了半个城刚回到家,换上白大褂,还没走进实验室就又接到了贺家的电话。

  这次还是贺霖亲自打来的。

  许医生只得暂时放下嗷嗷待哺的小白素,无可奈何地抱起电话尽量通俗易懂地解释,“发烧是人体的自我防御机制,体温高是因为白细胞在战斗,不烧才不正常呢”。

  贺霖也不知道是不是关心则乱,明明早就耳熟能详的常识非要听两遍才勉强接受,好歹是没有把许医生在从城西折腾到别墅里来。

  池曳这一烧就来势汹汹,在床上躺了三天都没起来。

  手背上插着针管,干脆都不用拔下来,每两三个小时就换一种药堆上去。

  白瓷一样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青紫,几乎阳光一晒就透了皮儿。

  贺霖心疼的不行。

  一张冷峻孤傲帅脸每天都阴云密布,后来,干脆推掉了所有应酬把都办公室直接端回了家里。

  林一水身负特助要职,不敢中断工作,公司别墅两头跑,既担心着池曳,又要平衡贺霖的情绪,两天下来发际线就飞速退后了半厘米。

  为了保命,林特助到第三天,就干脆躲到回自己家里不露面了。

  管家先生无法,一把年轻了还不得不披挂上阵重新担负起调节家庭气氛的重任。

  午后艳阳高照。

  池曳萎在床上,攒了一上午的力气也只够他独立吃完午饭,放下筷子,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吊瓶里刚换了新的液体。

  佣人们轻手轻脚的收拾完残羹剩饭离开的飞快,宁死也不敢再多停留半分钟。

  屋里本就安静,这会儿更是只有贺霖的呼吸声和吊瓶里水珠滴滴答答的声音混响在一起。

  管家先生回身把门关好,“二爷……池少爷睡着了,您回去休息一下吧,有情况我立刻上楼去跟您汇报。”

  贺霖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窗前亲自拉上纱帘,又把布布的狗窝往外踢了踢。

  布布这几天被发配到了管家房间里,已经好久都没有享受过他自己的奢华居所了。

  脾气很大,逮着谁就挠谁。

  贺霖刚刚开完视频会议,从书房出来,扯掉领带,松开了立领衬衫最上面的几颗扣子,侧躺在狗窝旁边的贵妃塌上。

  看似在休息,但视线却始终落在沉沉睡着的池曳身上。

  事实上,从未亲力亲为照顾过任何人的贺总其实在伺候病号上也出不了什么力,甚至连他自己都想不通自己坚持池曳旁边是为了什么。

  只觉得池曳太招人疼。

  那孩子本来就身形单薄,这几天好像又瘦了半圈,哪怕有正午的阳光照在脸上皮肤扔然白的像张纸,但薄唇却意外地带着血色,乌黑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病中也是美艳的触目惊心。

  贺霖盯着看了半天,熬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

  管家先生又叹了口气,“许医生昨天打电话来问池少爷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贺霖:“什么?”

  管家先生皱着眉头转述:“现在看来是池少自己意识里不愿意快点好起来。”

  “医生说他腿上的伤痕其实已经在慢慢愈合了,但池少爷潜意识里在恐惧其他事情……比如死亡。所以他才宁愿自己病着,就可以不用面对未知的恐惧。”

  贺霖蹙眉,“林一水之前似乎提到过他有PTSD?”

  管家先生,“不知道源于什么,医生说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意识里才会有这样的恐惧。”

  贺霖默默了片刻,不太能想通。

  管家先生原本是来劝贺霖休息的,但是意识里要撮合小两口的动机已经深入骨髓,变成了下意识行为,无论怎么开口都能扯到鸳鸯谱上面去。

  趁着气氛不错,管家语重心长地,“二爷,您日后就和池少爷好好相处吧。”

  “什么意思?”贺霖没想到祝管家会突然提到这个。

  “我知道过往有些事情您放不下,”

  管家先生拿了个毯子轻轻搭在贺霖腿上,“但说句公道话,夫夫之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有些事儿他也不全是池少爷的过错……”

  贺霖闭了闭眼,抬手按住额角,没说话。

  “其实池少爷已经不是从前的‘池曳’了,脾气乖顺,性格也软,待人接物都和气了很多,家里上上下下都夸他长大了,懂事了呢。”

  管家先生边说边观察,见贺霖眉宇稍显松动,立刻趁热打铁:“你看池少爷都愿意原谅伤害过他的人,您为什么不能原谅池少爷呢?”

  “原谅不了。”

  贺霖冷冷地打断,“你能原谅给在你头上种草原的人?”

  管家先生:“……”

  “不过。”贺霖说,“他又不是原来的‘池曳’,为什么需要原谅?”

  管家先生:“……”觉得二爷可能是最近觉没睡好,脑子有点儿混乱。

  老人家这才想起今天的初衷。

  争分夺秒地劝:“生病了不舒服难免的,但医生说了不要紧,池少爷这一两天也就慢慢好起来……您还是先去休息,集团还有那么多事儿要操心呢,总不能一直耗着这里。”

  贺霖也确实困了。

  加上对管家先生还算信得过,勉为其难点点头,起身往门口走。

  刚走出一半,贺霖突然转头,“祝管家,‘好人’是什么意思?”

  管家先生没跟上,“啊?”

  贺霖,“就是如果有人说你是个好人,代表了什么?”

  “哦,那个啊。”管家先生笑笑,这题他会,“就是大家俗称的‘好人卡’嘛,通常是在被追求者表白的时候用,这个意思就是……”

  贺霖语气突然轻快起来,耳垂居然微微泛起了一圈红晕,“可是我并没有和他表白啊?这孩子瞎想什么呢……

  管家先生死死咬住舌头,把几乎要说出口的“意思就是你没戏,别白费功夫了”几个字拼命咽回肚子了,气息奄奄地,“这话是池少爷对您说的?”

  语气里有种呕心沥血半辈子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悲壮感。

  贺霖没听出来。

  骄傲地点头:“对。”

  管家先生尽力了:“可能,池少爷就是让您多疼疼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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