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兰昨夜翻来覆去, 想了半宿没睡着,越想越觉得自己中了刘小娥的套儿。
狗屁的“心里委屈回娘家”,分明是尥蹶子偷懒!
这会儿正秋收的时候, 刘小娥又不掰棒子,又不看孩子,一个人躲娘家清闲,让她和小贵子累半死,俩宝贝孙子在家哭天抹泪。等过两天地里收拾完了刘小娥再回来充好人,那不擎等着捡现成的吗?
她偏不能称了刘小娥的意!
唐贵才不管马秀兰心里怎么想,见亲妈终于松了口愿意古家屯走一趟, 立刻起身出门买东西,七点不到就骑着自行车要出发。
马秀兰想带上唐旭阳和唐耀阳,“咱们四个都去, 亲家见了也高兴。”
万一叫不回刘小娥, 起码把俩孩子丢给她。
唐贵听了直摇头:“四个咋去呀?我一人带俩孩子?你又不会骑自行车, 咱四个人手拉手走到古家屯呀?”
他跨上自行车, 催马秀兰快点儿,“趁天还早赶紧走吧, 再晚了路上都是人。”
马秀兰哼哼两声, 不得不放弃带孩子的打算,边往古家屯行进边盘算着到了刘小娥娘家该怎么
说。
输人不输阵, 她过去完全是看在儿子和孙子面上,要不然这种懒鬼媳妇在娘家待个十年八载的,她也绝对不去叫!
马秀兰千思万想,奈何儿子不跟自己一条心, 快到地方的时候,唐贵居然提前下车, 特意嘱咐道:“妈,到了小娥家你别多说话,看我的就行。”
马秀兰两眼一瞪:“你妈知道轻重!有啥心里话回咱自己家再说,地里那么多没掰的棒子呢。”
唐贵真怕马秀兰临到跟前把事儿搅黄,又添两句好话:“委屈你了妈,我心里都明白。·待会儿进了门我那老丈人、丈母娘说啥难听话我都听着,不叫妈你出头受气。”
两人站在路口又商量几句,才推着车往刘小娥家里走。
其实乡下夫妻吵架,做媳妇的回娘家是常事儿,特别是刚成婚的年轻小夫妻,隔三差五就能闹腾一回。
但成婚数年又有孩子的就不同了,媳妇跑娘家不回来,通常都是为了大事。比如孙梅芝,再比如刘小娥。
“老了老了还想耍威风,打量我瞎了看不出来呢。”刘小娥正在娘家边剥棒子边跟亲妈杨柳扯闲篇,“这回马婆子不服软我绝不能回去,就得跟她较死劲,不然我这日子真就过不下去了!”
杨柳在旁边说道:“是得压一压,马婆子看阳阳大了用不着她,就耍本事想把小贵子和孙子都捏自己手心儿里,想得美!” “但是小娥呀,过日子没有天天顺当的时候,你家里现在男人是你的,两个儿子是你的,马秀兰就一个人,她早晚也得听你的,你总待娘家不是个事儿,得回去长期抗战才行。”
刘小娥冷哼两声:“旭阳都快八岁了,八年呐,日本鬼子都能打跑了,我这回说啥也得压住马婆子,就等她亲自登门赔礼。”
“你看你这脾气,好歹等阳阳上育红班呀,到时候……”
杨柳正劝着闺女,忽然听到唐贵重重咳了两声,在门口喊道:“妈,小娥,我来看你们了!”
“哎呀,快上家里坐!”杨柳赶忙起身迎接,冲马秀兰笑得像朵花似的,“亲家母,你怎么也来了?这大老远的,家里棒子都掰完了吧?”
马秀兰挤出个僵笑模样:“这不是想小娥了嘛,过来看看。家里孩子小,离不得亲娘,天天哇哇地哭。”
俩人你来我往的,很快进入正题,一个说“你老了坐家里享儿子媳妇的孝顺就行,甭操那么多心”,一个说“咱不能偷懒耍滑,大事小事都得给孩子们掌个方向”,说着说着就瞪起了眼。
唐贵刚把猪肉和油炸果子放厨房里,出来便见亲妈和丈母娘说得热闹,眼瞅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赶紧要带刘小娥回去。
“旭阳和阳阳都在家等着呢,改天再领他俩来看姥姥。”
马秀兰:“对,咱们赶紧——”
杨柳:“对,你们快——”
俩人虽彼此看不对眼,但在这件事上倒是心思一致,互相别着苗头喷了会儿气,就让刘小娥跟唐贵回去。
“家里那么多活儿,你不回去谁干呀?”杨柳笑呵呵的,“我瞧着小贵子都累瘦了。”
马秀兰挤挤眼:“嗨呀,小娥哪干得了粗活?都是我和……”
“妈,赶紧坐好吧。”唐贵打断马秀兰,一脚将自行车蹬出去老远,“都看不见小娥骑到哪儿了。”
刚出巷子的刘小娥:“……”
算了,她就骑快点儿吧,正好到家先看看马秀兰有没有动她的东西。
* * *
刘小娥上午回到石桥村,唐墨后半晌也回来了,进门一看棒子剥了不少,黄澄澄的堆在地上,忙打量姜冬月脸色,发现没有憔悴变瘦才放下心来。
他放好自行车,将后座的的䦆头和红薯袋子解下来,忍不住数落道:“说你点儿什么都不听,你在家剥那么快干啥?吃个梨歇会吧,我自己干就行。”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姜冬月指指高椅子上的那枚钉子,让唐墨小心扎到,又问他姜秋红家里收成怎么样。
唐墨搬个板凳坐姜冬月旁边,唰唰唰地开始剥棒子皮,说道:“还行,大姐家种的品种不一样,棒子比咱家的小,但是籽儿又密又硬实,算下来亩产量差不多。”
刚才离得远闻不到,这会儿唐墨坐近了,姜冬月嗅了嗅确信是他身上沾的味儿,皱着鼻子道:“你吃什么了?好大一股怪味儿。”
“洋葱萝卜炖羊肉。”唐墨嘿嘿笑,“大姐真实诚,本来我昨儿晚上就该回来的,她让我今天再帮着挖一挖水渠,正赶上姐夫的伙计送来块羊肉,非留我吃了顿晌午饭再走。”
指指稍回来的袋子,“又给装了二十几斤红薯,说让咱们煮粥吃。”
姜冬月暗自给姜秋红比了个大拇指,笑道:“行,晚上我多削两块。”
“对了,中午小贵子来找你,想叫你过两天把拖拉机开到西康村,还给小霞她婆家。我说你没在,把他给拒了。”
唐墨皱起两道浓眉:“你别搭理他,我回来也不给他还拖拉机。这小子肯定又想让我给拖拉机加油。”
他以前真不在乎那点儿油钱,总觉得大男人宁肯多干两天活儿,也不能斤斤计较块儿八毛的,占便宜发不了家。
但今年唐贵太过分,闹得他也跟油钱杠上了。
姜冬月没吭声,剥了一会儿棒子看看天色,就去南棚子里做饭。
唐墨看院里满得没处下脚,就把棒子皮扔出去,然后去西屋找了十来个结实布袋和一条粗绳子,准备先把剥干净的棒子拔到房顶上。
名叫“布袋”,其实是买肥料攒下的塑料化肥袋。每年撒完肥料后,唐墨就在河边把袋子灌上水,往地头浇一浇。重复三五次后,才舍得在河里洗干净,然后拿回家晾干,留着装粮食用。
唐墨很快装好了十几个布袋,每袋都是半满,里面差不多五、六十斤棒子。
“嘿!”他站在棒子堆上面,抬手把大扫帚和粗绳子扔到房顶,右手也跟着攀上了房檐。
姜冬月正好挖了麸子出来喂鸡,赶紧喝住唐墨:“快下来!你跟笑笑一样大吗?真是的,爹跟闺女都不愿意爬梯子,都是你把笑笑带坏了。”
唐墨“嘿嘿”笑:“我就比划比划。”
说着走梯子爬上房顶,三下五除二地把堂屋、西屋和南棚子顶都划拉一遍,接着垂下绳子,叫姜冬月帮忙捆布袋。
“来了来了。”姜冬月挡住炉门,让粥在锅里小火滚着,捉住绳子开始打活扣。
这种系法是她跟唐墨学的,把绳子在布袋口绕一圈儿再别两下,就能打出一个结实的活扣。
“好了,往上拔吧。”
“行,你离远点儿。”
唐墨两手拽着绳子,一下一下地将布袋拔到房顶,再拎到边角位置,等攒多了一块儿倒。
半布袋棒子看起来不多,拔起来并不轻松,十几袋弄完,唐墨后背衣裳都湿了。
他挨着房檐把棒子倒出来,拨拉平整,又将空布袋扔回院里,就顺着梯子爬下去继续装。
正干得热火朝天,唐笑笑蹦蹦跳跳地从学校回来了,看见阔别两天的老爹,激动得不知道说啥好,一会儿帮着捡棒子,一会儿嚷着掏鸡蛋给她爹补补。
唐墨高兴得合不拢嘴,一秃噜居然说:“笑笑,待会儿你抓着绳子,爹把你拽房顶上玩儿吧。”
姜冬月瞪他:“你爹说胡话呢,咱家的绳子不结实,掉下来腿都断了,赶明儿换个钢丝绳再说。”
“对对对,你妈说的对。”唐墨立马改口,试图用捆绳子糊弄闺女,“爹教你打个新活扣。”
唐笑笑眨巴着大眼睛:“也行吧。”
但她的手腕差不多和绳子一般粗,学来学去捆不成,没几分钟就催唐墨把粗绳剪了给她装秋千。
唐墨想了想:“行,等地里忙完,爹在梯子那边给你捆个小秋千。”
他一边哄闺女一边装棒子,又吭哧吭哧地往房顶拔,等剥干净的棒子全倒出来摊平,晚饭早已经做好了。
小米粥里的红薯软糯香甜,配上炒茄子和咸鸡蛋,唐墨一口气连吃了四个馒头。饭后匆匆抹了下嘴巴,就要去地里烧棒秸。
姜冬月说道:“才晒两天,要不再等等?” 湿棒秸分量挺重的,而且不好烧。
“第四道河那两亩地掰得早,都晒三天了。”唐墨拿起铁锹,“正好今天没风,我先收拾一片儿地,明天再清理第六道河的。”
唐笑笑赶紧抱着塑料瓶跟上:“爹,我也去!”
“行,”唐墨一把将闺女背起来,“到地里别乱跑,爹带着你捉蚂蚱。”
此时天色尚未全黑,西边残留着大片浅金色的晚霞。因为四周地邻居都把棒子掰了,视线相当开阔,能看到远处高高的树杈上的鸟窝。
“我终于又来地里了!”唐笑笑欢呼一声,撒开腿找蚂蚱去了。
唐墨则把地头的棒子秸抱到路边,留着冬天可以烧火,紧接着用铁楸在地中间铲了两个光秃秃的圈儿。
“爹,这个是干什么的呀?”唐笑笑哒哒哒跑过来,在裸露的地皮上踩来踩去跳圈。
“防火的,让它烧不到外面。”
唐墨把闺女拉远点儿,就近抱了两捆棒秸扔进圈里,用火柴“嚓”地点着,干枯的棒子叶立刻燃烧起来,发出呼呼的声音。
他一边看着两堆火,让它们不紧不慢地烧着,一边逮了几只有他半个巴掌长的大蚂蚱,扔进火堆边缘,估摸着烧熟后扒拉出来给唐笑笑吃。
这东西味道一般,和老蛄蛹不能比,但天色渐渐黑了,在空旷的地里烧火烤蚂蚱,对唐笑笑来说感觉太新奇,连带有点烤焦的肉和黄都滋味鲜美起来。
她抹抹嘴,将下巴一点黑灰蹭得满脸都是,美滋滋地说道:“真好吃。”
唐墨瞅着女儿的花猫脸哈哈笑:“爹再给你逮几只,明天烧棒秸的时候烤俩红薯,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