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你说爱党和亚楠找我是个啥意思?他们家到底是想叫梅芝回来过日子, 还是想离清楚啊?”
自从上次“跳河”,孙梅芝就带着俩闺女住到娘家一直没回来。陈家因为放鞭炮那事儿丢了大脸,也不去叫媳妇,陈老太太甚至放话必须离婚,“走了穿红的来个挂绿的,反正不能要克夫克子的扫把星”。
姜冬月赶集出摊儿的时候,隐约听说她已经找了说媒的给陈爱军牵线。
“当然是叫回来。”唐墨边说边把一捧花生放到炉子边煨着, “你也不看看陈爱军现在什么鬼名声,别说找头婚姑娘,就是带八个孩子的寡妇都看不上他, 啧啧。”
姜冬月顿时乐了:“这年头谁家能有八个孩子?生两三个就不算少了。看陈婶子那精明劲儿, 估计舍不得掏钱养别人家娃, 还是好好养亲生的吧。”
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煤炉边的花生渐渐散发出烤焦后的香味。唐墨用火钩子扒拉出来,捡着不那么烫手的剥开外壳递给姜冬月, “你尝尝, 我吃着没有去年山里买的香。”
姜冬月嚼了几颗,轻声道:“还行, 改天我剥两斤过油炸一炸,撒点盐和五香粉,今年咱们看春晚时当零嘴吃。”
“再炸点黄豆吧,又香又脆的。”
“好, 到时候我先把碗橱里那袋黄豆泡上,炸小麻糖时捎带炸了。”
……
腊月二十六, 姜冬月在东牛庄出了年前最后一次摊儿,顺便买了对联、神码和叠好的金元宝。回家后将衣裳、发夹等全放到店铺里归置齐整,再挂上“新春快乐”的木牌关门落锁,今年便正式歇工了。
但工歇人不歇,晚饭后唐笑笑洗碗,唐笑安扫地擦桌子,姜冬月则穿好围裙,在平常蒸馒头用的大铁锅里放调料,准备架柴火炖鱼。
往年煮汤的锅炖六条鱼将将够用,今年唐墨图便宜,买了八条老鲤鱼,个头大得吓人,最小那条也有四斤多,只能挪到大铁锅里炖。
“盐、花椒、茴香、辣椒、姜片、蒜头……”姜冬月一样样数着调料放进锅里,然后倒青酱醋和料酒,搅拌均匀后拎着鱼尾巴慢慢放进去,最后在顶部压一层蒸笼篦和盘子,防止鱼煮熟后飘起来。
林巧英在屋里打好自己的包袱,搬着板凳来南棚子找闺女:“去歇会吧冬月,我看着火就行。”
“成。”姜冬月应了声,起身去屋里蒸豆腐,同时把唐墨宰杀并切块的两只鸡焯水,预备明天配土豆红烧。
二十分钟后,她将蒸熟的豆腐切成三指厚长条,放到镂空塑料盆中沥水,然后过去南棚子烧火,让林巧英回屋睡觉。
“早着呢,我不瞌睡,以前队里做红薯饸烙面,我能连熬两宿。”林巧英抗辩几句,到底没拗过闺女,唠了会儿家常就被拖到屋里休息。
姜冬月:“服老吧,早睡早起身体好。”
说着给林巧英搭两层被子,关了灯继续去南棚子守火。
这一守就到了十二点,锅中水蒸发大半,鱼肉也染上了浓浓的酱色。姜冬月用筷子从鱼腮附近夹点肉尝了尝,满意地点点头,将大铁锅盖住后又压两块砖,这才回去睡觉。
转天醒来,铁锅中的鱼被灶膛底火焖得骨酥肉烂,仅剩的汤汁也凝结成冻,泛着油亮的光泽。姜冬月挖出一条靠边的,鱼头和大半鱼身当早餐,剩下巴掌长的尾巴放碗里,饭后另挖一条完整的,和馒头、花卷、金元宝等仔细包起来放到三轮车上。
临出发前还装了满满一布袋棒子芯和几十块蜂窝煤,足够林巧英烧到大年初五。
到了魏村又是一通忙碌,里外里收拾干净后已经快十点了,姜冬月便要去孙梅芝家,“妈,你晌午在家记得把鱼尾巴吃了,当心放坏。墙根那两个小坛子一个是老咸菜,一个是咸鸡蛋,明天不想做饭了就搭着吃。”
林巧英笑道:“我能在家住几天呀,不值当拿这么多东西。你赶紧忙去吧,梅芝家挨着东头土路,你管完事儿直接从那边走,家里孩子等着呢。” “对了,秋红明天给我送饺子,你回家甭惦记这事,初二再来就行。”
“好,那我走了,你自己在家把火烧旺些。”姜冬月应了声,骑自行车匆匆出门,走到一半想想空手不好看,又去店铺买了油条和芝麻棍。
魏村比石桥村大得多,姜冬月拐过两条街才到孙家,远远就看见陈超丽和陈超红在门口跳皮筋儿。俩孩子梳着麻花辫,穿着同色不同款的红棉袄,蹦蹦跳跳地十分活泼。
几年相处加上之前“见义勇为”,两个小姑娘对姜冬月印象极好,见她骑着车过来,虽然心里充满疑惑,但喊了声“姨”就慌忙跑去家里叫孙梅芝。
“哎呀,大冷天的来就来了,拿啥东西啊?”孙梅芝很快蹬蹬蹬地出来迎接姜冬月,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就把她领到自己房间,拉开炉门,“冬月姐,你快烤烤手,今年天怪冷的。”
姜冬月笑盈盈地道:“咱俩不用见外,我稍微说几句话就走了。”
“害,我还当你想我了呢。”孙梅芝开句玩笑,随手拎个木墩子做姜冬月对面,“是不是姓陈的托你劝我呀?”
姜冬月点点头:“对,那边想探探你的口风,还给我送了袋花生。我长这么大没收过别人礼,寻思着不要白不要,这不今天就过来了。”
“看你说的,我知道冬月姐你是为我好,怕我跟孩子往后遭罪。”孙梅芝往门口瞟了一眼,声音压得很低,“姐,实话告诉你,现在哪怕陈爱军想离婚我也不同意,我就铆着劲儿跟他耗到死,看谁耗得过谁。”
看姜冬月微露惊讶,孙梅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办法,这几年吵架折腾的,我都没有年轻时那股心劲儿了。”
“那时候看见陈爱军的脸我就想到小王庄的狐狸精和野种,我就生气,气急了找个茬跟他吵打一顿,更生气。这几年磨得我啥都不想了,只要陈爱军老老实实出钱养家,他醉死在外头我权当不知道……”
更何况阎王爷开眼,大恶人磨走了小恶人,她更不能临阵退缩,必须保护自己的孩子,保护自己的家。
孙梅芝拉着姜冬月絮叨半晌,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了,末了道:“冬月姐,你回去帮我说一声,只要我婆婆和爱军愿意上门赔不是,我立马回去跟他凑合过。要是我婆婆不来,就叫他们母子俩过吧。”
姜冬月:“放心吧,我看爱党压得住阵脚。”
最重要的是陈老太太理亏,即便她想耍横,也得掂量掂量儿子的意思。
果然,回去后把话一传,陈爱军和陈爱党立刻行动起来,又是割猪肉又是买瓜子糖,二十八早晨借了三辆汽车浩浩荡荡朝魏村而去。
唐墨在外面贴门神时,瞧见陈老太太耷拉着脸被儿子们连劝带拉地上车,赶紧回家找姜冬月说小话:“成了,老陈家全员出动,今天准能把人请回来。”
“那就好,我真怕他们吵翻了再找我,给别人管事太操心了。”初战告捷,姜冬月也挺高兴,晌午包饺子时特意煮一把麦粒,单独配猪肉调了小半盆馅,捏出均匀秀气的麦穗褶。
“今年棒子没收成,除夕上供时咱们把麦穗饺摆到天地台,求老天爷保佑明年风调雨顺,麦子大丰收。”
“妈,这个麦穗饺真好看。”唐笑笑特别好学,可惜怎么捏都捏不像,折腾一会儿干脆把饺子捏成糖三角模样,然后将两个角捏成圆弧状:“妈,你那个叫‘麦穗饺’,我这个就叫‘爱心饺’,是不是很棒?” 姜冬月:“……棒是棒,包进去的馅儿太少,还是改成普通样式吧。”
唐笑安很公平:“两个我都喜欢,明天都想吃。”
“哈哈哈哈!”唐墨嗖地把儿子举到肩膀上,“你小子倒是会挑。走,爹领你去街里看挂钱儿!”
所谓“挂钱”,就是将不同颜色的彩纸或薄布剪出花样,一头悬空一头粘在长长的塑料绳上,据说可以招财辟邪。
本地俗称挂钱为“嘎嘎”,每到到腊月二□□队干部就将一条条嘎嘎两端绑小石子,扔到临街的房顶或电线上。这东西近看并不起眼,但远看迎风招展,五彩缤纷的很喜庆。
“好~”唐笑安两腿绞住唐墨脖子,两手环抱唐墨的头,“爹,我们看完挂钱再去河边看看行吗?”
“都行,坐稳了出发!”
父子两人高高兴兴出去,结果没半个钟头就回来了。唐笑安摸着脑门,眼泪汪汪地控诉亲爹:“他‘咚咚咚’地把我撞树上了。”
还笑!笑得很大声!!
“都怪树杈子长得太低,”唐墨尴尬地挠挠头,“晚上叫你妈煮个鸡蛋给你滚滚脑门,看不出来红印儿。”
又冲姜冬月使眼色,暗示她快哄儿子。
“……”
姜冬月顿了顿,上前抱起唐笑安,“好啦,别跟你爹生气,大过年的。”
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