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对皇室对权力的概念很模糊,那对于他们来说太遥远了,也不关心谁坐上了皇位,王朝又改换了什么号,樊雨花甚至不知道她经历了几个皇帝,反正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那就是好皇帝,如今皇帝算是仁慈,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日子都渐渐过得好起来,这就足够了。

  季仲远也没有考试当官的追求,官场如战场,哪是穷苦人家孩子能去的地方,一旦踏入,大概率是当枪当炮灰,远不如盛世一个小老百姓自在。

  只是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他家现在经济缓过劲来了,就算不下地干活也能吃上一天三顿饭,这就是最大的幸福,在他刚醒来那会儿他们家还是和村里许多人家一样一天只吃两顿呢。

  太后的死跟他们没有半分钱关系,除了庆幸在第一天就赶完了集,再没有别的感觉。早晨起来风已经很凉了,季仲远毫无防备,一进院子就打了三个喷嚏,把田小野吓了一跳,赶紧端来热水给他喝,这孩子比热水还暖心,季仲远也很是感动。

  吃过一顿稀饭咸菜做的早饭,季仲远就和季伯山给家里的所有窗户换上新的窗户纸,里外两层都换上,最外面一层还有一层挡风板,也重新修缮了一下,这下子过冬是稳妥了。

  又过了几日,季伯山把地里的白菜萝卜都搬进了地窖,季仲远也穿上了田小野做的新棉衣,第一场雪就落下来了。

  第一场雪无声无息,温柔极了,只是在早晨醒来感觉外面格外明亮,推开窗子,才发现地上一层薄薄的雪——说是薄雪,其实只是相对于前山村的雪而言,这雪已经有一掌厚,正儿八经需要扫雪呢。

  季伯山最勤快,早晨起来就拿扫把把院子里的雪推出门外,季仲远则去看两只狗崽,两小只已经长大了许多,依偎在狗窝的棉被里,一点都不冷。

  季仲远拿了杂面饼子用热水泡开,又挖了一勺猪油拌了给他们吃,两小只吃得很欢,看来是不需要多操心了。

  所有的农忙都在此告一段落,人们躲在家里,吃着简单的食物,尽量减少活动,储存热量,以度过苦寒的冬天。

  季家人穿上了新的棉衣,棉花暖和柔软,让人缩紧免疫力就不想出来,特别是常小惠田小野和季云朵,他们几个不抗冻,每天就缩在樊雨花身边,学着刺绣,学着管家,樊雨花烦了就让他们回自己屋去,各家都有些蜜饯糖果,这会拿出来边吃边看雪,惬意又甜蜜。

  也有闲不住的人,季仲远和季伯山就是,两个大男人不怕冷,还嫌棉衣太厚,穿了出汗,直接脱了扔一边,却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成天在村子里溜达散步,也能遇到同样无聊的人们,打个招呼,说两句话打发时间。

  回来吃饭的时候就把听说的八卦说给家里人听,听说拉风铃儿的车找到了,小丫头说是要去隔壁镇,中途坚持下了车就再也找不到人,线索就此中断,看上去是铁了心不要被家里人找到。又听说秀芝怀了孩子自己不知道,前些日子去河里洗衣服冻着了,生了一场病,孩子没了,这会儿在家坐小月子,还有说丹桂的婚事定了,但是要等一年之后了,一年之后她都二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生孩子,村里老李最近好像在外面有了人了,云云,都是些乡间闲言碎语,在冬日饭桌上当一道下饭菜。

  白天无聊,晚上就不太容易睡着,天冷,田小野最爱呆在有季仲远的被窝里,这人就是个火炉,把被窝烘地暖乎乎的,第二爱的就是季仲远睡不着,给他讲外面的世界,讲一些传奇故事,里面的将军,里面的大侠,还有里面的柔情,那些奇女子……

  外面落雪簌簌,屋内一夜好眠。

  雪越下越大,冬天也越来越冷,后来,季仲远和季伯山也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再后来,每个屋子里都烧起了火盆,樊雨花开始在每天的餐食里放上肉,多是炖些肉汤类,吃了暖身子。

  即便这样,这冬天也冷得超出了季仲远的想象,他不禁庆幸自己带着家人在冬天来临之前努力赚钱,攒了许多肉,又缝了厚厚的棉衣,不然这个寒冬真的很难捱,就算是不被冻死饿死,一旦不小心染了风寒,也是可能要人命的。

  入了一九天,雪就没有停过,整个村子都被埋在了雪下,安静极了,满大街见不到一个脚印。

  这天好不容易天晴了些,季仲远叫上两条狗,想上山打猎去,被樊雨花狠狠骂了一顿。

  他也知道这个天上山不合适,可是呆在家里实在是要长毛了啊!

  樊雨花只好答应他,让他带着狗在村子里跑两圈,但是绝不许去山里。季仲远答应了,带着狗出门在村里溜达了一圈,狗子很欢腾,他也很欢腾,满村都是他的脚印,跑了一圈人和狗都还是不太尽兴,他眼睛一转,算计着这会儿亲娘管不了他,带着狗就往山那边跑。

  他也知道不能上山,就想在山脚下逛逛,说不定能捡到野鸡兔子,砸开冰说不定也能抓到鱼。



  他像个顽皮的孩子,对自己健壮的身体过于满意,非要发挥所有用处,尽情地释放着力量。

  山脚下溜达一圈,扒拉了好几个村里小孩下的野鸡套,兔子套,也没有找到好东西,他失望而归,两只狗子却好像发现了什么,围着一棵树一个劲地嚎叫。

  季仲远心生警觉,轻手轻脚过去扒拉树下的雪,只见大雪卖埋掉的部分有一个巨大的树洞,里面紧紧蜷缩着一个人。

  也亏得这棵树数百年的历史,能装下这么大一个人,季仲远吓了一跳,手臂汗毛倒立,连忙拍着狗子让它们回去叫人。

  两条狗被训练得很好,一路跑回家去,家里人见只有狗回来了,人没回来,都吓得不轻,赶忙让季伯山跟着狗去找人。

  季伯山到的时候,季仲远已经把人扒出来了,可见那是个有点岁数的男人,很瘦,裹着一身破衣,脸色青白,身体倒还不算凉,摸摸颈侧,能感觉到微弱的脉搏跳动,他把男人放在雪地上,正准备背起来,却看见里面好像还有人,连忙又伸出手去,季仲远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舔了一下,心里一个咯噔,被雨夜天降夫郎支配的恐惧一下子漫上心头。

  他本能收回手,树洞里却传来微弱的哭声。

  季仲远二话不说又把手伸了进去,他听得出,那是个婴儿在哭。

  一只手轻松拎出一个瘦小的婴孩,看上去不过几个月大小,身上也是破破烂烂缠了好几层,却没有一层是棉衣,都是些破布。

  季仲远反手将婴儿塞进怀里贴着肉,用棉衣裹了取暖,孩子似乎是饿极了,竟然张口就要去吸季仲远的胸,把他弄得一阵手忙脚乱,好在这时季伯山过来了,见了这情况大喊不好,又往洞里看了看……

  竟然还有一个……

  偌大的树洞塞了一家三口,树洞两面透风,一男一女用身体做门窗挡住风雪,把孩子放在了中间,虽是温暖了,但也很容易窒息,这会儿男人女人都已经陷入昏迷,孩子倒还好,看上去他们并没有冻很久,可能是前一夜才躲进这里的。

  女人还得女人救,狗子们又跑了一趟,带来了周婶、樊雨花和常小惠,三个女人合力把那女人背在了樊雨花身上,季伯山则背起了那个男人。

  然后问题来了,他们要把人背到哪里去?

  樊雨花不想把人背到自己家,一是不知来历,二是不知死活,周婶也是这么觉着的,于是两人一合计,把人背去了里正家。

  里正家距离村子不算近,但是大家还是坚定地给送去了,季仲远表示无语,但是樊雨花却告诉他,这是人命,是大事,必须由里正来做主,平日里村里要是谁家来人要长住,或是新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之类,都要和里正报告的,户籍和人都很重要,不然会被判为非法流民。

  季仲远:“……”

  这个时代别的不说,各项制度是真的严格。

  他怀里揣着个小娃娃,感觉还挺稀奇,小孩在他怀里拱了半天没有吃到奶,竟然也没有哭闹,又或许是感觉到了温暖,舒服地很,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到了里正家,周婶喊了一声:“里正大哥,我们捡了三个人哩!”

  不一会儿,里正就带着家里人跑了出来,先赶忙让把人送去他家厢房,厢房没有燃火盆,冷得很,但是比雪堆里好多了,里正儿子赶紧去点了个火盆送进来,又让媳妇去请郎中。

  里正瞧了瞧那一男一女,道:“估摸是西边来的,东山村上个月也捡了两个,说是那边闹蝗灾,跑的人多,咦,不是说三个么?”

  季仲远连忙道:“这还有个小婴儿。”

  说着扯开衣服给里正瞧,里正惊道:“这么点,那可不好养。”

  不好养也得养,还能怎么样,他也只能从季仲远怀里把孩子掏出来,然而小孩扒着季仲远胸口不松手,一碰就哭,里正和季仲远大眼对小眼,好久一会儿也没办法把小婴儿掏出来,只好商量道:“要不大人留我这里,小的你们带回去先养两天,等他爹娘醒了再去找你们。”

  季仲远急了:“这我哪会养?”

  里正也急:“我也不会养啊!”

  “家里不是有嫂子吗?”

  “你嫂子忙活着俩都忙不过来,哪顾得上,你就先回去,”他又转头对樊雨花说道,“都说小孩带小孩,你们把孩子带回去好好养两天,说不定就给你们带来香火运气,你家媳妇就有了呢?”

  樊雨花听完,二话不说就让季仲远把孩子抱回去。

  季仲远:“……”

  没救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