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大宋广告商(穿越)>第192章 民间小调

  不多时,从门外进来一位高大男子,看模样有三十余岁,英姿勃发,正是武将的大好年纪。

  他头戴皂绢幞头,身披甲胄,外罩绣衫,腰间挎双锏,眉上是一颗铁青色的黥字。

  罗月止心脏突突地跳。额头上有黥字,真的是狄青狄汉臣!

  京中百姓数十年不识兵戈,但边塞战场上的传闻却是津津乐道。这位被夏军认为是战神转世的“狄天使”,不仅名垂青史,更是当世坊间百姓最爱议论的人物。

  传说他冲阵厮杀之时,经常头戴青铜面具,披头散发,犹如鬼神。

  京中瓦肆的说书先生们可是拿到了好素材,对这位“狄天使”的容貌大加猜测,说他长得柔和俊美,易遭敌军轻视,方才用这种方式威慑外敌。

  那鬼面獠牙的青铜面具下,应像史书上那位兰陵王高长恭似的,生了张“器彩韶澈,白类美妇人”的柔美面孔。

  一传十十传百,据说连官家都颇为好奇,专门差人到西北画了他的画像带回京城。

  罗月止屡屡出神,眼神忍不住往他身去看。

  今日亲眼得见这位英雄人物,可是又破了一桩坊间传闻。

  这狄将军明明骨相硬朗得很,生得副端正威武的容貌,宽肩阔背,粗眉锐目,西北风沙吹出粗糙泛红的皮肤,怎么也瞧不出柔弱气来。

  狄将军挎刀立于尹知州身侧,举止尤其沉稳,他收了范公的信件,站在一侧静静听着几个文官说话,甚至显得有些寡言。

  王仲辅入职黄州未满三年,便被破格举荐到渭州,为的就是西北边境重开榷场,整合民生之事。

  而韩范两位相公的书信,又特意提到京中有位罗小员外,颇具民心,尤擅经营,更亲近变法。

  信中有言:“他此番亦远上泾原路,意在从商。着意用之,或于边地民生有利。”

  尹知州当真是个直率性子,读完了信件,张口便同面前两人聊起了民生庶务,商事物价、畜牧耕种……有什么说什么,竟全无避讳。

  看来是要探探这两位年轻人的本事。

  王仲辅在黄州研究庶务,对商事货运颇有见地,亦亲至郡县核查田亩农税,两年之间从不曾懈怠,如今面对尹知州的发问,面不改色,句句都有应对。

  待尹知州叫他细说,他却摇了头:“从前远在淮南,西北之事皆从案牍中听来。我如今初来乍到,未曾亲眼探察实情,便不敢妄言。”

  尹洙与狄青对视一眼。

  西北边关重地,外有西夏威胁,内有藩部林立,形势之复杂远超他处,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忌讳的就是贪功冒进,纸上谈兵。

  朝廷举荐过来的官员性情持重,懂得进退,便是最大的好处。

  尹知州对他颇为满意:“说得不错。日后需记着你今日说的话,多听多看,谦逊做事。”

  而对那颠颠跑来西北做生意的商贾,尹知州态度便更放松了些:“泾原苦寒,又连年战乱,官府和百姓的口袋里都没几枚铜板,主动过来吃沙子的商贾,我们一概承情!”

  罗月止作揖道谢:“如今战事已已,边民休养生息,则教育一事不可懈怠,按范公的意思,应兴郡县之学,刊注《四书》,衍辑语录,长育人材。”

  “我家在中原做刊印生意,颇有小成,此番愿助教兴学,开边民之智。”

  尹知州笑道:“我知道你,汴京的罗小员外。前些年你那《杂文时报》《壬午进士学报》做得好,都传到我们渭州来了。”

  尹知州传令下去,要馆驿对罗月止好生照顾。

  话是这么说。

  但此地不比繁华汇聚的汴京,更不似水土丰饶的江南,吃穿用度颇为粗糙,还是一日两餐,端上桌的不是干巴巴的炊饼就是黏糊糊的汤饼。

  偶尔吃个新鲜的,便是一味叫做“葫芦头”的荤食,是为热油煎过的猪肚大肠,煎熟后与桂皮、脚姜等香料同煮,泡在汤饼里吃,即成州中最常见的解馋荤菜。

  按边地的烹调水准,猪下水再怎么处理也会有些腥气,若本就吃不惯杂碎,便更难接受。罗月止与何钉都还好,只为难了王仲辅一个江宁人,几乎日日食素,不碰荤腥。

  馆驿中的小吏颇为尴尬,私下里同他们解释:“早先来咱泾原路的官人和商贾,知州都是亲自传令烹羊宰牛来招待的……但这段时间风声紧,诸位且先将就将就。”

  王仲辅:“这是何意?”

  相处这段时日下来,馆驿吏人同他们有了几分亲近,便道出了实情。

  “前些年打仗的时候,田地不收,榷场也关了,陕西四路的百姓全没了生计,朝廷发下来的军费光养活一百二十万军队都勉强,赈灾济民实在是无力,这些年维持下来,少不了外地行商的支持。”

  “中原商贾顶着身家性命的风险往西北送粮食和商货,官府便得好生招待着。不然顶着西夏人的长刀,谁还敢来这里做生意?您几位官人听听,是不是这个道理?”

  何钉应声:“入中制度,连我都听过。”

  吏人继续道:“军费当然是不敢动的,便拿衙门用不完的公使钱、还有张知州、藤知州他们自掏腰包的钱财,统统往里垫着,一方面犒劳战场上的军士,另一方面犒劳长途到此的商贾。各家馆驿莫说葫芦头了,偶尔都能顶上几顿炙羊肉。”

  “但前几个月来了个郑戬郑天休,说是位朝廷来的大钦差,到了任地便兴风作浪,非得说官长们滥用公使钱,贪污舞弊,中饱私囊,不由分说便将藤知州都停了职——那藤知州自己家里连块好田都没有,与官兵小吏同吃同住,他能昧下什么钱财呢!”

  罗月止的木筷子停在半空。

  郑戬素有严明之名,在京中的官声是很好的,却没想到在边塞之地,连馆驿之中的吏人提起他都满口怨言。

  “如今到处都在查帐,便委屈各位官人了。”吏人没忍住,又多了句嘴,“非是我们乱嚼官长的舌头,但这西北地界有多乱,钱粮该怎么使,外头的钦差懂些什么?照我看再这么查下去,必要出些乱子。”

  “可不敢乱说。”罗月止连忙叫他小声。

  王仲辅也道:“钱粮珍贵,拿去犒赏军士即可,我们吃穿都足够,不必多费心思。葫芦头吃不惯,素汤饼滋味却好得很,眼下朝廷正在严查吏治,不必去触这个霉头。”

  “我看我还是自掏腰包吧。”罗月止与王仲辅对视一眼,笑道,“花自己的银两,便怎么都不算滥用公使钱了。”

  罗月止这次来渭州,不是为了开分店,而是来卖器具。

  陆路运量比水路灵活,他便带了整整五套活字,上亿枚字块儿,连带参考书一起,直接打包卖给渭州的大书商,又赠送了一套活字给州学书院。

  西北水深得很,多有藩部外族,民俗俚语皆与中原不同,外地书商不好站稳脚跟,不如提供技术和理论支持,让他们自己去发展。

  如今同他们搞好了关系,等以后榷场重开,罗月止若有心在这里做自己家的生意,直接收购或者入股,也比白手起家要稳妥得多。

  桃花妆铺的各式妆品,也要在这边塞之地试试水。

  这里的百姓大都目不识丁,张贴广告与旗帜招幌都派不上用场,唯独叫卖广告最为适宜。

  罗月止便由阿堵质库中的仆从们跟随着,日日到街上去听陕西本地的民间小调,还敢往州城外面去钻。

  王仲辅忙于政事逮不到人,便叫何钉跟着他,生怕他被外头的歹人掳了去煮汤喝。

  这小郎君细皮嫩肉的,不比那葫芦头滋味好多了。

  谁知到了州城之外,县里村中都颇为安宁,全没有他们预想的那般危险。

  有村民操着乡音笑答:“狄天使坐镇的地方,谁敢生事呢!”

  何钉对狄将军有极大好感,听闻此语眼神亮得出奇,连连称赞他乃是英雄人物。

  罗月止从未与他讨论过过去的事,如今顿了顿,忍不住问道:“哥哥一身好武艺,为何之前没有投军呢?”

  何钉瞧了他一会儿,摸了摸他头顶:“陕西与河北,是天上与泥坑的区别,在我们那地界,投军还不如去做贼子,那些军老爷刀尖儿对着百姓,更不会收我这样的出身。”

  何钉这些日子在西北晒着,皮肤又糙了些,显得眉眼浓黑:“我从前素来不信官府,今日方知目光狭隘。倘若那时候消息灵通些,脑子灵光些,或许……”

  后面的话就不说了。

  他平日里豪爽随性,大笑大怒皆显于声色,脸上很少出现这样复杂的神情,罗月止这是头一回见到。

  “嗐……不投军也没事。”罗月止道,“个人有个人的经历。你若去投军了,莫说碰不见我,连仲辅也要错过了。”

  何钉哈哈大笑,伸出大手拍他后背,这就是收下了安慰的意思。

  ……

  州县和平,又有何钉这个擅于模仿乡音的“偏才”助力,罗月止做事的效率就快。

  曾写出《寻仙记》《并蒂花》《碧芙蓉》等京中名作的罗才子又出新作,同何钉一起研究发音与韵脚,以当地小调为基础,编篡出好几只广告小曲儿,哗啦啦洒出钱财,雇了好些小童沿街传唱。

  大部分广告曲儿涉及的都是刚需产品,譬如谁家的粮食米面最便宜,谁家的小铺子上了新盐……百姓们用得到,便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小曲儿没几日就更新一回,大人们坐在家门口,看小孩子们走街串巷,歌唱不歇,就跟后世听广播似的。

  还有些专门给娘子们听的小曲儿,唱的是洗面水,擦面膏,一些家境富裕的娘子便起了心思,叫过小童问歌词中的妆品来由。

  “就在城西挂青旗的小铺子里头。”小童脆生生地回答,“京城里来的好东西,现在能免费试用哩!”

  面颊红扑扑的渭州娘子,听闻此语笑得灿烂:“当真么?”

  广告歌就这样传唱起来。

  不必用眼睛去看,光竖起耳朵听,整座城池都似乎比从前精神了一些。

  罗月止一边忙活着叫小孩唱歌,一边托阿堵质库的伙计们在附近几个州城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间铺子能大量换钱引。

  待换出现钱,罗月止派人去了趟州府,给军中捐了好大一笔军费。

  这件事很快传到狄青耳朵里。

  狄青对尹洙说起他:“此人瞧着像个书生,却腰缠万贯,花钱如流水,做起事来鬼精鬼精的,倒是让我想起个人。”

  尹知州笑道:“怕不是同我想到一起去了,这不就是第二个张公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