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玄抖开画纸, 画上大头肖像墨迹尚新,淡墨描绘出一个眉眼浓昳美男子,右眼角下一粒殷红的朱砂痣非常惹眼。

  朝夕相处的面容每一处都极其熟悉, 叶澜玄却拿着画纸看了许久。

  脑中闪过无数瞬间, 那根紧绷的不敢触碰的弦欲断不断。

  萧鼎之转身, 手腕被猛地握住。

  叶澜玄左手拉着他, 右手拿着画纸,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良久后垂下, 声音不如适才那般清亮有底气:“什么魔修?这画从何而来?”

  “陵虚宗宗主栖云亲手所画!”玄月宗主的气势更足了, “夜袭栖云,毁坏陵虚宗的魔修正是此人。叶澜玄, 画中人是否很眼熟, 是否就是你身后那少年?”

  “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不知凡几。”

  “铁证在此,你还要狡辩!”玄月宗主气得快要原地爆炸, 号召在场仙修, “抓住这个两个祸害,为修仙界正名。”

  叶澜玄当众炫耀伤了他儿子,这血叶澜玄也得吐出来!

  仙修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且不说战力悬殊, 叶澜玄的徒弟确实帮了大忙, 没有他, 妖化的陵虚宗弟子不知要将这里搅成何等模样。

  但玄月宗主又说他是重伤栖云的魔修, 叶澜玄反驳的话不足以服众, 甚至显得无理护短。

  一番思量,有人站到玄月宗主身旁准备围攻, 有人选择退后中立。

  就在玄月宗主将要出手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喊道:“不是他……陵虚宗遇袭与他无关。”

  众人转头,看见被妖控制过的那弟子努力朝这边爬来。

  言清亲眼目睹萧鼎之毁坏主殿,在江南小镇见到萧鼎之的那一刻他又惊又恐,瑟缩不已。俞思归只关心他的病情不与他谈心,这块巨石一直压在他心里。

  如果萧鼎之不出手相救,或是另一种情况,他或许会道出实情,但现在他要为萧鼎之说话。

  一个被妖气侵入过的人的话谁会信,反而火上浇油。

  有人说:“妖魔蛇鼠一窝,方才是做了一场戏想洗脱嫌疑吧?”

  有人附和:“就是,那妖物妖力极强,怎会说逃就逃。”

  也有人说:“哪有做戏做得如此认真,玄月宗主不暗地里出剑,那少年已经追妖去了。”

  玄月宗主恼羞成怒:“你也想被修仙界除名?”

  叶澜玄做好心理准备,转身问萧鼎之:“萧萧,他们的指认是否属实?”

  “是。”萧鼎之从来敢作敢当。

  他抬头,冷冽的声音穿透整个陵虚宗:“你们听好,栖云是我所伤。他将至邪魔物藏在腰坠中赠与我师尊,若非我发现得及时重伤的人就是我师尊。”

  “我不属于三界任何一方,只忠于我师尊。我师尊修仙,我便是仙。我师尊修魔,我便是魔。谁动我师尊,我动谁,这句话永久有效。玄月宗老头活腻了想寻死不必拉这些人垫背,无论个人还是宗门下战书我来者不拒。”

  言毕,萧鼎之低头看着叶澜玄,似乎在等他做出最终审判。

  叶澜玄深深凝望那双幽深墨染的双眸。

  他的萧萧坚定如磐石,他怎能风中摇摆。

  而且萧鼎之的一番话为他打开一扇新门。

  除恶扬善何须要立场,修仙界不过是个称谓,宗门是修行路上的驿站,让未涤尽尘埃的心有个归处。灵隐宗从未被修仙界记起,又何须倚靠这个可有可无的组织。

  叶澜玄的审判只有四字:“荣辱与共。”

  他也有话要対那些宗主说:“修仙界是前辈道宗扫黑除恶拨开的一片青天,朗朗乾坤照耀世人,身为后来者当秉持前辈道宗之精神,维护世间清朗。但修仙界不知何时偏离方向,成为四家独尊的一言堂。是仙魔之战洒的热血不够多,还是世俗名欲熏染了道心?”

  “最近一次妖魔乱世,各位宗主可有前往?是北塞边陲太远,惨烈战事传不进你们耳中,还是门下弟子故意隐瞒,拿万千城民的血奠自己之名?”

  “我无权整肃修仙界风气,各位宗主夜入静室可曾思量一二?如若不曾,去龙战之野拾一块碎石,看看石头上是否还有历久弥新的前辈的鲜血。”

  “天道我会继续走,灵隐宗也会一直存在,是否隶属修仙界不是你们说了算。如我徒弟所言,灵隐宗不惹事,亦不怕事,灵隐山敞开山门欢迎各种不服的个人、宗门前来挑战。”

  言尽于此,叶澜玄转身:“徒弟,我们走。”

  两人并肩走向山崖。

  叶澜玄听到缓慢靠近的脚步声,回头,冷若冰霜:“莫逼我出剑!”

  惊澜宗主还算清醒,发声道:“栖云与叶澜玄各执一词,当下该去问栖云那魔物腰坠是否存在,陵虚宗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使得妖魔轮番兴风作浪。灵隐宗不会飞走,叶澜玄说得很明白,不服便下战书,你们有谁现在就要下战书?”

  玄月宗主气不能消,当即要下战书。

  悬天宗主喝道:“让他们走。”

  众人不再踏前,叶澜玄和萧鼎之在各种复杂的目光中消失在失去颜色的群山中。

  ***

  龙雀的剑灵有自主意识,无须操控便能履行主人的命令。无论妖王飞天遁地,它都能精确追击,只追不杀,等主人来审判。

  妖王万万没想到复出第一战竟遇到这么个难缠的东西。

  他练成南冥万化术后第一目标本是那个在雁北城杀妖的大乘仙修,但他不能无脑直闯灵隐宗。

  身为瑞兽,他表面霸道,实际缺乏蔑视天地万物的嚣张疯狂。

  他修的不是战力,而是思想和内心。心狠手辣,暴戾无情,杀伐果断同时还要头脑好使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霸主。

  他在无情霸道这条路上走了很久,与前魔王之战确实感觉自己进步很大,但这次复出他还是选择徐徐图之。

  南冥万化术可以凭空化人化物,但持续时间有限,所以他选择附身夺舍省时省力。

  要接近仙修自然要选个同类,但仙修几乎都在深山宗门修行,寻找个体目标颇有难度。

  云游的仙修数量极少,且两极分化,要么境界高深,要么修为极低,这两种都不是理想人选。

  妖王耐性好,不急于一时,一边欣赏花花世界,一边暗中留意可用目标。

  求医失败的俞思归带着言清离开巫医村,愁云惨雾压得两人精神颓丧,甚少尝到失败滋味的俞思归在中原连番受挫,整个人都不好了。

  言清含着眼泪安慰他,但自己心态也崩了,神魂几不附体。

  妖王嗅觉灵敏,闻到魂魄之香,一眼锁定言清,露出阴冷狞笑。

  他控制一个山野村夫去打听那二人为何心愁面焦。

  俞思归不理人,走到河边负手伤神。

  言清单纯好说话,也需要有个人倾听,便将自己的痛苦一一道出。

  妖王听后暗暗窃喜,这小子不仅好控,心中还积压着受欺的愤懑。

  痛苦、仇恨、怨气的妖魔控制目标精神力的基础条件,言清真乃天赐之物。

  村夫告诉言清,弱水之源有个奇花谷,谷中的采花人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可去碰碰运气。

  言清将此事告诉俞思归。

  俞思归虽対中原不甚熟悉,但妖界魔域所在地他都知晓。

  俞思归揪住那村夫细细查看,没看出异样又将他推开。

  村夫倒地气得哆嗦,指责俞思归不识好人心。

  言清扶起村夫,给他一些银钱,村夫骂骂咧咧走了。

  俞思归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言清垂着头不停抬袖擦眼。

  俞思归将烦躁的情绪压在心底,最终带言清赶赴弱水之源。

  诡计成了,妖王先一步回到自己的地盘。

  俞思归和言清一进奇花谷就被遮眼的瘴气隔开,妖王截走言清,俞思归则在迷幻妖阵中不得出路。

  之后便有了陵虚宗那一幕。

  妖王要全面占据言清的身体,就要把他的怨气激发到极致,然后帮他报仇,精神力在极端情绪的刺激下才会完全崩溃。

  但妖王没挑好日子,恰逢栖云恢复意识,不少宗主都来到陵虚宗,引发出一场修仙界群体针対。

  既然遇到了,妖王不会退缩,正好试试如今的修仙界战力如何。

  岂料他费心想接近的大乘仙修就在现场,不现身则已,一现身锋芒之盛,天地都似被他踏在脚下。

  这般气势,岁殇不曾有。龙雀,岁殇也没有。

  一个仙修比魔王更像魔,简直匪夷所思。

  瞬息万变的诡异局势令妖王不能恋战,想回妖界捋捋清楚,龙雀却死追着他不放。

  妖王烦不胜烦,在东海上空聚集万古之力要将龙雀沉入海底。

  龙雀悬停,与他対峙。

  万古之力在他的犄角上汇聚,古铜兽身变得金光灿灿。

  他低头要用犄角上的妖力対冲龙雀,一道红光从天而降。

  风云停滞,海面凝固,萧鼎之脚踩麒麟头用力一沉,金光灿灿的妖兽像断线的纸鸢猛地栽进海中。

  深蓝水晶碎裂,风云流转,妖王落水处溅起滔天巨浪,而东海岸附近还散落着一些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