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88章 大梦

  谢无尘就在这样的黑沉天幕下走了许久。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却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四野弥漫着堆积陈腐的味道,让他想起浸透了鲜血的朽木上长出的毒蕈。脚下的路长长地延伸出去,永远走不到头一样。路边的枯草上沾了血, 蜿蜒流到路上。谢无尘拢了下衣摆, 想找个干净地方休息片刻,却见自己掌心同样满是鲜血。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四周平静扫过,无波无澜收回来。

  他应当是要找一个什么人,但那个人现下不在, 所以他找了也是徒劳。但这个等待和寻找的过程并不让他厌恶。于是, 谢无尘又往前走了些路,转了自己的目的,要去找个能让他洗干净手的地方。

  最好是能找到一个, 清净一点的地方。谢无尘想。

  往前走了不知多久, 他终于看到一处溪流, 出现得突兀又违和。

  谢无尘审慎地观察完周围, 才小心蹲下身,撩起泉水,一点一点地将手上的血渍搓洗下去。

  暗红的血色被水一冲,跟着细弱却湍急的水流流走了。冰一般的寒泉冻得谢无尘指尖发红,他正要起身, 旁边却有人垂下手, 手中递过一条帕子。

  那条帕子是素色的,右下角绣着一枚翠绿色的花纹,像是藤蔓纠缠在了一起。他看了片刻, 抬起头, 看见递帕子的那人背着光, 正巧也在垂眸看着他。

  “师父呢?”谢无尘听见自己问道。

  那人顺手指了个方向:“师父没说,许是去找些吃的。”

  “哦。”谢无尘随意应道,瞥见帕子上也沾了血,蹙着眉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检视两遍,才发现手上的伤口。

  “夜归是仙门灵剑,轻易动用会伤着你的。”

  那话平静极了,含着一股子规劝的意味,与他并不及谢无尘高的身形极为不符。谢无尘沉默片刻,拗气一样将帕子丢回去,没好气道:“你能行,我凭什么不行?”

  他没多说,安静站在原地,被他一挥手撵走了。

  手上的水渍尚未彻底擦干,几丝晕在伤口周围,衬得不是很严重的伤口有些碍眼。胸口酸涩,涨满了不明不白的情绪。谢无尘将它们掏出来,细细品鉴,其中最明显的,应该可以名为嫉妒。

  一种带着羡慕,仰望,又含着求而不得的嫉妒。

  可是,他为何会嫉妒白知秋呢?尤其是,少年时的白知秋?

  这样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在讲,白知秋就是这样的,轻易拥有他没有的一切。另一半在讲,自己素来不比他差,为什么别人就是不肯看他。

  谢无尘收敛起了情绪,跟着少年白知秋往另一边走去。他们好像走在一条名为时间的长路上,白知秋的身形在走动间抽条,拔高。他在身后跟着他的步子,伊始是一步一印,逐渐落了几步。谢无尘紧追上去,两个人的距离仍是越拉越大。

  天际昏色未改,他已然变了模样。

  变成了谢无尘曾在他识海中见过的模样。

  他绑着浅灰色的束腕,长发被一条丝带系住,手中转着一柄光华流转的短剑。

  再转身向他看来时,眉眼淡然,眼眸如封禁的万里雪原。

  他们中间隔着层层人群,像立于不可跨越的天堑两岸。

  谢无尘悚然一惊,瞳孔骤缩,口中念着“别”,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手掌重重摁在地上,被不知是碎石还是什么的东西划开。

  可他反抗不了。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让他扑腾着远离。名为恐惧的东西在他脑中嘶吼,像慌乱之下无节奏的鼓擂和号角。

  谢无尘从未做过这么不受控制的梦。

  少时,夕误说他情浅。梦境之中,他常会身不由己,却极少感到无从呼吸。真正被束缚得不得解脱的时候,也只有来到学宫前的那一段时间。

  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只知道自己要跑,要躲。可要躲开的是什么,却始终形不成一段完整的记忆。

  逃离的路太长,太曲折了,身上的伤口在逃跑的路上撕裂又恢复。那种疼不只是浮于身体表面的,而是从魂魄深处生发出来,附骨之疽一样,并不会随着伤口的愈合而消失。

  他很怕身后那个人,又恨极了他。

  可他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这不对。

  谢无尘逼迫自己从感知中抽离出来,冷静旁观眼前一切,以图在梦境中保留一丝清醒。

  这种旁观的感觉极难持续,像是溺水的人竭尽全力后露出水面后得到的刹那喘息。可也是这种不曾间断的挣扎,让他用寥寥无几的意识,拼凑出了一个名字。

  “白知秋。”

  白知秋……是谁?

  下一瞬,更彻底且致命的疼痛席卷了谢无尘的全部意识。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沉重地喘息着。呼吸间,满是齿关咬出的血味。

  谢无尘笑了出来,在剧痛中冷漠地想:这三个字,是属于他的记忆的。

  “休,想。”谢无尘一字一顿地说,在身后剑光落下的一瞬,堪称决绝地撞了上去。

  剑光直直穿透眉心。

  千丈苦寒之地的冷意从额心开始蔓延,冻得他眉宇间都结了霜。盘附不去的疼痛也在这样的冷意下被迫蛰伏。谢无尘侧头,看见周遭混沌的场景从远处开始,如遍布裂痕的冰面,层层陷落。

  剑光散尽了,雪蓝色被染红,眼前一切像周而复始的回环。谢无尘落回了伊始的长路上,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向前望去。

  这一次,他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

  那个人的背影并不远,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每走一步,身后就留下一个带血的足印。几步之遥的距离,谢无尘始终追不上。

  白知秋。

  三个字,忽而重重地砸在谢无尘心里。

  “白知秋……”

  背影稍稍一顿,继续向前走去,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样。

  “白知秋。”谢无尘听见自己一遍又一遍喊着,拼尽全力去追,走不动了,就往前爬。

  不能让他再往前走了。

  可辽无边际的冷意又来了,非要与他对着干一样,束缚着他,不肯让他再追。

  “别走了……”谢无尘哑声重复,“别走了……”

  那个人离他越来越远,头也不回。一条遍布荒草与枯骨的道路,尽头处只能是深渊。

  最终的最终,那个孤独的背影,消失在了一片血红的天幕尽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了。

  他好像一直在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看着他向什么走去,从不留恋,从不回头。

  胸口忽而漫上一阵近乎于万箭穿心的疼痛与窒息。

  他不想让他走到那一步。

  场景再一次开始碎裂,呼啸刮起的风割断了谢无尘扬起的发。他就地滚了一遭,避开了向他脖颈汇来的风刃,翻手一抓,抓了个空。

  “昭至。”谢无尘低声念道。

  因为崩塌变得漆黑如墨的天空中,瞬息被映得雪亮。

  崩塌停滞,随之爆发的是更大的陨灭。白光摧枯拉朽地横扫出去,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湮灭殆尽。

  谢无尘眯了眯眼,听见白知秋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来:“分不清自己与外人了吗?”

  他躺在白光正中,喘了口气,摇摇晃晃地撑身站起来:“没有认错。”

  “也是。”白知秋很轻地笑了,“不然要破开这层幻境,没这么轻易。”

  谢无尘被光亮照得眼睛疼,就要将意识从识海中抽出。识海中最后所见,是无数激射而去的丝线,将湛亮的天幕切成无数碎片。

  白知秋猝然睁眼。

  谢无尘虽然抽出了意识,却还没醒过来,捉着白知秋的手腕,呢喃一样叫他的名字。白知秋端详着他的侧脸,从他的眉心中,抽出了一道破碎的灵魄。

  那片碎灵魄被抽离后,非但没有消散,还在因果线的束缚下不住挣扎。白知秋闭上眼,将灵识沉下去。

  于是,谢无尘在幻境中所见的那条尽是枯骨与鲜血的路,直直撞入了白知秋的脑海。

  下一瞬,白知秋面色骤冷,开了口:“绞杀。”

  平日里温驯的因果线毫不犹豫,将这片灵魄绞得不能更碎。

  昭至似乎感知到周遭危险,不住地嗡鸣着,被白知秋在剑柄上点了下,不情不愿安静下去。

  白知秋就要去唤醒谢无尘,手都伸了出去,却猛地扭过头,弓下身。

  涌到喉口的血腥味被他强咽了下去。

  再抬起头时,已经什么都看不出了。

  谢无尘就是这时候睁开了眼。

  受蛊咒影响,人的记忆是很不清楚的,像一场囫囵惊醒的大梦。谢无尘从噩梦中挣扎出来,对上了白知秋清冷而温和的眸子。

  他觉得自己有点难受,呼吸沉重,整个人清醒不过来。一开口,嗓子也是哑的。

  “夕误那边出了事,我们要赶过去。”白知秋抽手,又一次尝试失败。他这个举动好像触动了谢无尘紧绷的哪根弦,整个人被拽得栽在了对方身上。

  白知秋停顿了下:“起床,走了。”

  谢无尘本来想说:“我梦见你了,你要走。”可此刻,他看到这双眼,看到这个人,突然间,就说不出来了。

  他动了动唇,只是道:“何事?”

  作者有话说:

  看完小破球,抱着书架上的航空航天概论啃了一天。最后,被迫承认,有些东西,真的是我学不会的。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