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奕说完这句话后, 看了眼段颂阳，段颂阳的目光则落在叶淮身上，温柔缱绻。
“这……”叶淮也转头看向段颂阳, 和段颂阳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看他干什么啊！叶淮在心里唾弃自己，你是掌门啊！
再说了，他那么多事儿瞒着自己呢，正好趁这个机会和司徒坊主聊聊, 看能不能套出来什么。
“当然可以。”叶淮说道。
“等等，”顾珩却出声道，“你们还没解释……”
“行了行了, ”方意把他往外赶，“这没你大少爷的事儿。”
“那阿淮, ”段颂阳轻轻说道，“我们先出去了。”
“唔。”叶淮昂首挺胸地点了下头。
洛雉却眉宇之间带着忧愁, 他轻叹一声, 什么也没说，跟着其他人走了出去。
叶淮坐在司徒奕侧边的椅子上, 司徒奕看着他，那眼神眷恋, 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叶淮被看得有些局促。
司徒奕也看了出来，她缓缓开口：“叶掌门好像很怕段剑圣。”
怕段颂阳？
“谁说的？”叶淮下意识地反驳，“谁说我怕他？我打小就没怕过他！”
司徒奕突然笑了出来, 叶淮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他的脸一瞬间红了起来。
“没事的。”司徒奕手一挥, 一个茶壶飘了过来, 给叶淮斟上了灵茶。
叶淮道了声谢, 端起茶盏以喝茶掩饰尴尬。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一言一行会顾及喜欢的人想法，这很正常。”
“咳咳咳！”
叶淮听到这句话瞬间被还没咽下去的茶水呛到。
“不不不，不是，”他放下茶盏，急忙摆手，脸比刚才还要红，“不是这样的，我和他……和他……”
一股难过从心底升起。
“叶掌门和段剑圣，不是道侣吗？”
叶淮垂下眼睛，他平复了下自己的心绪和刚才呛到的喉咙，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看着手中那带着法器纹路的玉杯，说道：“我们两个是道侣，但是……可能马上就不是了。而且……”
段颂阳曾经答应过他，等大师兄和师父回来，他就答应分籍解契。
大师兄已经回来了。
现在想来，当初段颂阳会提出这个要求，应该是认为大师兄和师父回来，就会带来解决他灵根上那天罡钵碎片的方法，而且，现如今司徒生已伏诛，就算大师兄没有解决的思路，那么从司徒奕手中借碎片应该是很容易的，用方谷主的办法，说不定也能成功。
碎片取出来，段颂阳就不用用婚契保护他的灵根，也不用再背负着名为「叶淮」的责任，叶淮也可以开始正常的修炼，这场维系了几十年的关系，会就此终结。
修真之人寿命长久，像段颂阳这种大乘期的大能，更是有可能获得近千年的寿数。等未来的段颂阳再回头看，这几十年可能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饭后笑谈。
“是道侣，”叶淮勉强笑了下，“可天下道侣也不一定全是互相喜欢的。”
司徒奕看着这个青年，他眼中的难过太过明显，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轻柔地说道：“叶掌门，其实我最开始知道你，是归元剑派的掌门继位大典，那时候我想，这少年是何方神圣，竟然让段掌门把在段家传了几千年的掌门之位改了姓，然后我见到了你和段剑圣，你们在大典上好像有些疏离，或者说，有些强颜欢笑。”
哪个世家没有些难言之隐，段家发生如此大的变革，想必也是有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发生，于是司徒奕只是好奇了一下，便也没有做过多的打听就离开了。
一直到后来，司徒生以绘制十二美人图为名去凡间查访，他回来告诉司徒奕，叶淮就是叶氏皇朝遗孤。
“当然，他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让我对那将来要封印我的十二美人图降低警惕性，因为他知道，我十分在乎这件事，”司徒奕笑了下，“在知道这件事的当天，我就想往归元剑派送去灵信，本想直接送到你手中，可是又觉得，如果事情弄错了，会有些尴尬，于是便给段剑圣送去了灵信，想确定你的身份。”
叶淮一怔，司徒奕，很重视他身份？
“后来，段剑圣来找我了，”司徒继续说道，“但是他对我说，他不想让你和凡缘有任何牵扯，他说，你已入道，那么在凡界的身份就没那么重要了。”
段颂阳不想叶淮和叶氏王朝有所牵扯？
“可是……为什么？”叶淮有点不懂，“您和叶氏，和凡界……”
“我和凡界没有关系，”司徒奕摇了摇头，“只是我在乎的那个人，她和凡界扯上了关系，然后挖了道根，断了自己的仙途，为的，就是庇佑凡界。”
叶淮顿时反应过来：“您说的那个人……”
“段清媛，”司徒奕有些怀念地念出这个名字，“是你的先祖，也是当年阻止我爹娘让我继续用自伤之法去帮司徒生提修为的人，清媛姑姑是我的恩人，在那个所有人都要求我去为司徒家付出的时候，她告诉我如果不愿意，那么就没必要继续牺牲自己，”司徒生哀伤地笑了下，“可她自己却自愿为了那些凡人，牺牲了她自己。”
段清媛的故事叶淮是知道的。
当年罕见的、极具天赋的以木灵根入杀伐剑道的女剑修，在凡间游历的时候见到凡人被邪修捉去炼制长生不老丹后，便立志要保护凡人，成立了乾元盟，甚至不惜以自身灵根做引，织就了遍布整个凡界的保护网，只要有邪修侵害凡人，她立刻就会知晓，乾元盟的人就会及时赶到地方救下那些凡人，段清媛的存在扭转了那个年代凡人对修真者畏惧、痛恨的情绪，后来她嫁给了叶樊辰，叶樊辰也不称她为皇后，而是与他并称「帝」，给予了她和他平等的地位和权力，甚至为她修建神像，凡人供她为「剑神菩萨」。
叶淮是段清媛的后代，这件事并没有被归元剑派大肆宣扬，段家甚至隐瞒了这点，为的就是防止有心人对修为还不高的叶淮图谋不轨。
因为段清媛嫁给了有紫薇大气运的叶樊辰。
现在凡界几分天下，一统天下的下一任人皇还没有出现，那虽然变得稀薄但仍然存在的紫薇气运，还在叶淮身上。
“所以，”叶淮的手攥紧了，“段颂阳……他是怕我……”
“他怕你会像清媛姑姑那样，因为凡人的缘尘，牺牲自己。”司徒奕无奈道，“毕竟你身上流着她的血。所以我把玲珑工坊的令牌交给了他，告诉他如果他觉得可以，就转交给你，因为有时候我会闭关，我怕我闭关的时候，错过你的到来，这样你来这里的话，我不会不知道。”
而因为玲珑工坊和方圆门的权限互通，所以段颂阳才能用这种方法进入方圆门的正厅，拿到那副美人画，救出了司徒奕。
叶淮以手抚额头，叹息道：“我在段颂阳的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先祖那样的大义，我怎么可能……”
“其实，也不止是出于大义，”司徒奕的说道，“当年我问过清媛姑姑，我说，这样为了凡人，值得吗？她告诉我，其实她不是圣人，这样让她下定决心做这件事的，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一路上一直和她一起救助凡人的叶樊辰。”
司徒奕还记得当年她知道段清媛的打算后，焦急地拉住段清媛的手，问她为了一个男人，牺牲自己的剑道，值得吗？
段清媛摸了摸司徒奕的头，幸福地说，值得。
一开始救助凡人的其实不是她，而是叶樊辰。
身为人皇无法修真，可天生就要担起庇佑天下人的重任，叶樊辰以凡人的能力和智慧，与那些逆天道而行的邪修斗争，硬是从邪修手里救人，原本单打独斗的段清媛和他相遇，她便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执剑为自己的剑道，可剑道为了什么？
为了保护。
保护自己的道义，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也是天下凡人中的一员，”段清媛笑着说道，“我保护天下凡人，我也保护他。而且，失去灵根也没什么的，做个凡人，和他同生共死，挺好。”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司徒奕又重复了这句话，这次叶淮明白了。
因为害怕，所以想要保护。
段清媛害怕的东西很少，可她喜欢上了叶樊辰，那害怕的东西变得多了起来，怕叶樊辰以凡人之躯撑不住肆虐的邪修，怕叶樊辰寿终正寝，而她还有漫长的未来独自一人面对。
所以她选择变成了一个凡人。
而叶樊辰没有辜负她的情谊，明明是最开始救助凡人的他把所有的名声都给了段清媛，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和段清媛给予他的付出对等，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所拥有的的一切给她。
可叶淮还是摇了摇头，他不明白：“那我也不可能像先祖那样，去挖自己的灵根啊。”
“那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自己灵根上嵌着一个无法毁掉并且让你再也无法修行的东西呢？”司徒奕问道，她伸手拿出了一个白玉盘，轻轻放到桌上。
叶淮怔住，他看着那白玉盘，玉盘上遍布纹路，好似即将要破碎掉，他认识这个，这是他们刚刚还给司徒奕的三神六仙之一，司徒生曾经用来困住他的「镜湖一梦」。
“他怕的，”叶淮缓缓说道，“他是怕我会觉得，反正已经修行无望了，所以不如效仿先祖，挖出灵根发挥最大的作用，总好过……”
总好过现在硬靠婚契牵扯着段颂阳。
“清媛姑姑并不是简单地挖出灵根，”司徒奕说道，“归元剑派有半本上古时期的秘籍，专门用来挖出剑修的灵根，那被挖出的灵根是「活」灵根，那被挖出的灵根可以调动剑修在被挖出灵根时修为的剑意，在清媛姑姑仙逝后，世间谋害凡人的邪修几乎绝迹，而用她灵根织就的那张网重新化作了灵根，连同她的剑意一起被收回了归元剑派。”
你还真是……一点上古秘境的情况都不了解啊。
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开始吧，就有些世家门派开始陆陆续续地从上古秘境中拿到了一些自己门派当年被封进修罗境的功法残页。
哪儿像你们归元剑派，只扔了半本不知道什么凑数的秘籍进去！
叶淮脑子嗡嗡的。
那半本秘籍，是生挖剑修灵根和剑意之法？
段颂阳一直瞒着自己，是怕自己看到那功法，会效仿段清媛的做法，发挥自己「最后的价值」来报答归元剑派，然后回去凡间当一个凡人。
因为在自己结丹的那晚，他知道了自己看到了灵根上的东西。
所以他要防着自己。
因为，段颂阳他害怕。
段颂阳……竟然也会害怕？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对于叶淮，只有责任。
这两句话在叶淮的脑海中不断交织，他揉着额头苦笑了下。
段颂阳，你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段剑圣着实是有点关心则过了，”司徒奕伸手拿起那白玉盘，“之前我没想到是碎片到了你的灵根上，这件事其实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糟。天罡钵的碎片我研究过，它分成四片，每片之间是有引力的，司徒生他就是把碎片放进了镜湖一梦，然后想要通过阵法加强这种引力，从而把那东西从你体内吸引出来。这是理论上来说可行的。”
司徒奕将手按在白玉盘上，白玉盘微微震动，经过段颂阳剑意袭击的白玉盘开始慢碎掉。
“司徒坊主……”
“没事，”司徒奕不在乎地笑了下，“反正这个应该已经没用了。”
白玉盘完全碎掉后，露出了基低的一方小匣子。
“不得不说段剑圣不愧是段剑圣，”司徒奕边说边打开盒子，“就连神器也……”
她的话突然顿住，然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怎……怎么可能？”
那盒子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