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然哥>第五章

  乐然抓起迷彩双肩包,跟着小白往车库跑去。出警的是刑侦三中队,他与小白是沈寻硬塞的外挂。

  警车向崇山区开去,小白抓紧时间向坐在副驾的警员打探案件细节。

  “听说现场很血腥?”

  那警员叫常斌,30多岁,算是三中队的骨干,侧过头来说:“客厅厨房全是血,厕所有一具男尸,大半个脑袋都塌了。”

  “身份能确定吗?”

  “当然能,报警的就是那男人的父母和岳父母。”

  “我操!”

  “那场面……哎!”常斌叹了口气,“四位老人都80多了,他妈和他岳母当场就晕了。”

  乐然在后座听着,心头不是滋味。

  “具体的到现场去了再看吧,街道的同事说这家刚乔迁新居,四室两厅的高档小洋房,客都还没来得及请呢。”

  小白又问:“这家很有钱?”

  “不清楚,但住那种房子应该挺有钱的吧。哪像咱,忙一辈子也买不起崇山区的小洋房。”

  “这他妈被媒体逮着了又是个爆点啊,有钱人惨死家中。”

  “是啊,所以龙桥街道一发现马上把案子转过来了。”

  小白“嗤”了一声,转身朝乐然道:“你看,这就是刚才我说的重要案子,案情不一定扑朔迷离,但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和可炒作性。”

  乐然点点头,看向窗外。

  车已驶入崇山区,路边的景观就像从抗战片换台到了纸醉金迷偶像片,沿途全是经过精心修剪的景观树,楼房不高,多走欧式建筑风,路上车不多,公交车很少,十辆轿车里有九辆都是中高档车。

  和乐然待过两个月的金道区完全不像属于同一座城市。

  崇山区是富人们的后花园,楼岳、江城春眠等几个别墅型楼盘更是身份的象征。区内还有洋楼一条街,每天都会吸引大量无缘富人家的年轻人前往拍照。

  好像在朋友圈发一张自己与漂亮别墅的合影,就能当一分钟别墅里的少主人。

  警车在楼岳小区外停下,神色慌张的物管连忙迎上前来。开车的警员杨科出示证件,物管在放行前局促地说:“请,请不要打搅到其他业主。”

  车窗关上后,小白带着一丝不屑道:“出了砸头的凶杀案,这是打搅也得打搅,不打搅也得打搅喽。”

  乐然看着窗外的联排别墅,忽然道:“不是说案发地是花园洋楼吗?这儿怎么……”

  杨科一边开车一边道:“这小区有三种楼盘,山上和湖边的是独栋别墅,售价最高,路边这些是联排别墅,价格稍低,最次的是靠近后山的花园洋楼。不过虽然花园洋楼算楼岳里最便宜的,买一套的钱也够咱们在其他区买三套100平米的电梯房了。”

  乐然对房价的概念非常模糊,也从未想过要在这座城市“买下”一方栖息之地。

  他其实不穷,去年冬天部队逼他离开时,给了他一笔可观的退伍金,他却一直没动。住宿舍吃食堂穿警服,两个月下来,连工资都只花了300多块钱。

  不是吝啬,是穷惯了苦惯了,不知道该怎么花钱。

  警车拐过一个路口,成片的花园洋房就在不远处。

  一栋洋房前已经停了4辆警车,前方的花坛边拉着警戒线,小白探着脖子一看,拍着椅背道:“记者不会也来了吧?”

  “暂时应该没有。”杨科道,“出了这种事,楼岳肯定紧张,哪会随便放记者进来。但是毕竟这儿住户也多,保不准下午微博论坛上就有消息了。”

  常斌推开车门,“别想那么多,尽快破案吧。”

  四人朝警戒线走去,三中队已经有几名同事在那儿了,队长邱羽冲小白招手道:“来得正好,通知沈队,这案子他得到场了。”

  小白一惊,“怎么?找不到突破点?”

  “太找得到突破点了。”

  “那还通知寻哥来现场?”

  “因为死者可能不止一人,另外一具尸体丢了。”

  痕检员已经采集完屋内的足迹,且在一柄疑似凶器的榔头把上提取到指纹,法医正在查看尸体,警员们戴着鞋套进入。小白与乐然走在最后,进门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法医初步认定,男子已经死亡4天,恶臭正是从他身上散出。

  小白拿出一袋医用口罩,扯出五个塞给乐然,“先戴三个,受不了再加两个。”

  说完又摸出一瓶风油精,“这玩意儿别在这里用,如果实在忍不住,就去外面歇歇,滴两滴在口罩上,包你神清气爽。”

  乐然接过口罩,却没有拿风油精,“我没事。”

  小白一想也对,电视里经常讲特种兵训练极苦极累,在粪池里闭气游泳都不是什么新鲜事,索性收好风油精,顺着痕检员划出的路线朝卧室走去,“跟我来,先看看尸体呈什么状态。”

  男尸已经从床上转移至地板,脑部血肉模糊,左眼挤出眼眶,连血带肉挂在颧骨上,右眼已经和脑组织混为一体,看上去狰狞可怖。

  乐然单手扶在门框上,一瞬间几欲作呕。

  并非害怕,却觉得十分恶心。

  小白往他肩上拍了拍,退出卧室,叫住一名匆匆而过的三中队警员,低声问:“这人有老婆孩子吧?具体啥情况?家属呢?”

  对方不答反问:“寻哥还有多久到?”

  “出发一会儿了,最多10分钟。”

  “那等寻哥来了再说。”

  “……日!”

  “瞅我干啥?嫌疑人不是他老婆就是他姑娘,反正等会儿都得跟寻哥汇报,你急啥?”

  “不会吧?”

  “怎么不会?指纹已经送回去做比对了,受害人指甲里还有皮肤组织。一查就知道会不会。”

  “那,那几个老人呢?”

  “医院。可怜呐,白发送黑发,还他妈是凶杀。”

  同事又忙活去了,乐然脸颊泛白,皱眉道:“凶手居然是家属?”

  小白叹口气,感叹道:“这年头啊,在自个儿家里住着都不安全了。”

  不多时,沈寻赶到,一同下车的还有乔羿。两人利落地戴上手套鞋套,沈寻站在客厅,仔细查看打斗痕迹,而乔羿则快步走进卧室,一脸正色。

  乐然退到一旁,抬起眼皮偷偷打量沈寻。

  沈寻冲门外喊:“老邱呢?”

  邱羽拿着一个B5笔记本应道:“来了,我长话短说。”

  “死者叫江旭,54岁,科步佳皮鞋厂的职工,死因是头部遭受重击,作案工具是一把榔头。他的妻子李小卉和女儿江映莎目前不知所踪。我们在客厅发现3片人体组织,已经和榔头上的指纹、江旭指甲里的皮肤组织一同送回去检验了。监控显示,3月11日凌晨1点07分到1点23分,江映莎7次提着美特斯邦威的购物袋前往车库,然后于1点26分驾驶自家的福特轿车驶出小区。”

  沈寻面容冷峻地凝视着沙发边一处血迹,片刻后问:“是江旭和李小卉的父母报的警?”

  “对。李小卉的父亲患有老年痴呆,她每隔一天就会去父母家,帮助母亲清洗父亲换下的衣裤。江旭的父母身体也不好,他大姐前些年病逝后,他就承担起了照顾父母的职责,大概一周会去探望三、四次。这回李、江二人都没回父母家,也联系不上,老人约好一同前来看看,敲门没人应,这才在物管的帮助下报警。”

  沈寻踱了两步,眉头微皱,“这案子……嫌疑人是谁显而易见啊。”

  乐然闻言抬起头。

  邱羽长叹一声,“他们的女儿,江映莎。”

  一名警员从门外跑入,将手机递给邱羽,半分钟后,邱羽挂断电话,朝沈寻道:“交警那边的监控也出结果了。江映莎在11日凌晨1点57分离开主城区,进入高速,摄像头最后一次捕捉到她是凌晨3点19分,南城县周家镇灯一村。”

  沈寻:“和村派出所联系没有?”

  “还没。”

  “暂时别联系。比对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邱羽抬手看表,“已经送去一阵了,最迟……最迟下午3点。”

  “行。”沈寻摘下手套,在邱羽肩上拍了拍,“那这边就辛苦兄弟们了,我赶回去跟上级汇报,还得跟宣传部打声招呼。叫兄弟们走访时把紧口风,尽量不要让人做‘毒女杀害父母分尸抛尸’之类的文章。”

  乐然背脊生出一层薄汗,寒意从脚底阴森森地往上爬。

  对于自幼在福利院长大的他来说,平生最渴望的恐怕就是家庭的温暖、父母的关爱,难以想象有人会心狠手辣杀掉自己的父母,甚至分尸抛尸。

  这时,乔羿从卧室出来,神色凝重,与调戏乐然时判若两人。

  他走到沈寻身边,摇头道:“我听到你们刚才的话了。”

  “嗯?”

  “如果凶手确实是他女儿,那这女儿也太……太狠得下心了。”

  “怎么说?”

  “榔头第一次砸下去时,江旭应该就没反抗能力了,凶手后来还追加了八到九下,导致右颅完全粉碎。”

  “这还不算什么。”邱羽指了指地板上的血迹,“就目前的线索看,她就是在这儿将她妈大卸八块,我们之前找到的人体组织极有可能是分尸时遗落在地面上的。”

  乐然胃里一阵翻涌,干呕出声。

  沈寻似乎这才注意到他,眼神略深地看了看他,招手道:“过来。”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三层口罩蒙在脸上仍挡不住浓郁的恶臭,又因干呕而觉得羞愧,谨慎地朝沈寻走去,低声道:“不好意思。”

  “拿着,自己涂在人中和太阳穴上,在楼下等我。”沈寻将一个圆圆的小扁盒放在他手上,顺手扯掉他的口罩,见他惨白着一张脸,声音温和下来,“别听白小越瞎掰,这味儿你戴十层口罩都挡不住,还影响呼吸。我马上就下来,你在楼下的花坛上先坐坐。”

  小扁盒是金属材质,贴在掌心凉飕飕的。乐然一边下阶梯一边扭开闻,薄荷与陈酒的味道钻入鼻腔,竟轻而易举驱散掉弥漫在周身的恶心感。

  他抠出一小团,试探着抹在人中上,站在阳光下微微扬起脖子,深呼吸一口,胃里的浊气逐渐淡去,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三月的春光下,有小雪一般的梨花瓣在微风中飞舞。

  陆续有警员从楼上下来,围观的居民在警戒线外指指点点,他坐在花坛边摆弄着小扁盒,不知警服上已经飘落了片片花瓣。

  直到沈寻唤他的名字。

  “乐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