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然哥>第三十一章

  天还未亮,一条控诉ACG人气画师吕寒恩将仇报、抄袭描图、用钱打发受害者的长微博在网络上疯传。田岬在长微博里承认杀死吕寒并分尸,称这是为众多被吕寒欺压的不知名画师讨回公道。

  一时间,众多名不见经传的画手纷纷在网络上贴出自己被抄袭的画作,大量二次元营销号或转发,或赶制出一条盘点抄袭的微博。有人高喊杀得好,有人表示逝者为大,双方争执不休,网络再一次成为秀三观的绝佳舞台。

  忙碌一天,连饭都少吃了一顿,乐然靠在沈寻办公室的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抹一把脸,刚想站起来,就闻到方便面的香味。

  沈寻端着一碗泡好的红烧牛肉面走进来,一边搅拌一边说:“辛苦了。”

  他接过面盒,觉得特别沉,低头一看,面条似乎比一般桶装方便面多出不少,上面还浮着两节火腿肠。

  沈寻又从裤袋里摸出一盒牛奶放在他面前,“知道你还在长身体,一桶吃不饱,我加了一块袋装的面饼,吃完喝点牛奶,还嫌不够的话,自己过来拿巧克力。”

  他笑了两声,埋头迅速吃起来。

  沈寻听着那“呼哧呼哧”吸溜面条的声音竟然也不觉得烦躁,撑着下巴不声不响地看乐然吃,自己好像也有了食欲。

  不过想吃的不是方便面就对了。

  乐然很快解决掉面条,咬着牛奶的吸管向铁盒子伸出手,无比熟练地摸出一条巧克力,单手撕开,“嘎嘣”一声咬掉一大截。

  沈寻扶着额角笑,“你还真好意思。”

  乐然拉开靠椅,坐在他面前,神态十分放松,嚼完巧克力喝完牛奶,嗓子兴许是被糖分给糊住了,听着有点腻腻的,“沈队。”

  “嗯?”

  “我今天表现如何?”

  他眼睛很亮,坐得又很端正,怎么看都像讨要表扬的顽皮学生。

  沈寻眼神温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不错,没被嫌疑人牵着鼻子走。”

  他唇角一抿,眉梢悄悄挑了挑,又问:“沈队,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他在说谎?”

  沈寻不答反问,“你呢?”

  “我?”他歪了歪头,眼珠轻轻一转,“是在他说吕寒抄袭他的时候。”

  “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话没有问题,但他的情绪我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他太亢奋了。虽然自己的心血作品被抄袭,正常人都会愤怒,但他给我的感觉是亢奋有余,愤怒不足。或者说不是真的愤怒,而是用夸张的反应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乐然说,“我这段时间看过一些有关犯罪心理的案例,田岬刚才的表现很像其中的一种——妄想犯罪。”

  沈寻眼角微弯,嘴上没说,心里却笑道:这才几个月啊,当初感叹科学技术真厉害的菜鸟已经读起犯罪心理学了。

  乐然又道:“但我也只是猜测,所以后来问了他几个细节上的问题,他要么目光躲闪,要么前言不搭后语。就像说的根本不是事实,而是在脑子里编排了很多次,临场还是念错的台词。”

  “所以你觉得他并不是抄袭的受害者,他说的这一切,都意在抹黑吕寒?”

  乐然点点头,“不一定是抹黑,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吕寒到底有没有抄袭其他画师。这还需要调查,不是审一审田岬就能了解清楚。”

  沈寻往后一靠,双手枕在后脑勺上,“那你觉得呢?有没什么比较阴暗的想法?”

  乐然愣了愣,“没有。”

  “真没有?”沈寻继续道:“记得我带你办的第一个案子吗?”

  乐然当然记得,嫌疑人江映莎哭哭啼啼说了一通,沈寻却在事后跟他分享了一个尽显人性之恶的猜测。

  沈寻丢去一个果冻,“来,让我听听你心底怎么想。”

  乐然接住果冻,毫不客气地揭开吃掉,一本正经地说:“我生在阳光下,想法从来不阴暗。”

  沈寻怔了一下,这才笑道:“行啊,都会跟我开玩笑了。”

  乐然丢掉果冻壳子,又往铁盒伸爪,中途却被一巴掌拍下,缩回来时嘴角委屈地撇了撇,瞪沈寻一眼,转移话题道:“沈队,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田岬在撒谎?”

  “也是在他说吕寒抄袭他的作品时。”沈寻呷了一口茶,“不过不是像你一样观察他的情绪。”

  “哦?”乐然好奇道:“那是什么?”

  “晚上我们去他的住所时,我随意看了看他的作品。对了,他注意到他的画了吗?”

  乐然一惊,察觉到自己遗落了关键信息。

  “你们都忙着逮人,没注意到也正常。”沈寻又说,“我只是好奇他的绘画水平如何,才顺手找了几张半完成的画来看。”

  “画得怎样?”

  “不怎么样。”

  乐然皱着眉,“但他毕业于中央美院。”

  “他学的是平面设计。”沈寻接着道,“但他现在画的全是动漫角色,清一色的翘臀大胸妹,比例失调,色彩吧……非常土气,透视也很奇怪。”

  “比例,色彩,透视?”

  “对,他正是用这三点攻击吕寒。”沈寻耸耸肩,“不过当时他还没说到这三点上来,只说吕寒抄袭他。作为一个见识过他绘画水平,且审美正常的人,我如果相信吕寒会抄袭他,我就是这儿有问题。”

  说着,沈寻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乐然沉默片刻,眼神突然变得古怪起来,“沈队,你说他是不是被人催眠了?”

  “催眠?”沈寻显然对这个说法十分好奇,“想害吕寒的另有其人?”

  “对!”乐然在桌沿上拍了一下,“吕寒收入高,人气高,粉丝众多,会不会有同级别的同行眼红?另外,他会不会与什么人有经济纠纷?对方的怨恨如果达到一定临界点,动了杀心,但不敢亲自出手,所以才会找到田岬,对他进行催眠……”

  “等等。”沈寻突然打断,“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不少有关催眠犯罪的书?”

  乐然眼皮抽了一下,“对啊,怎么?”

  “专业书还是小说?”

  “……小说。”

  “我猜就是。”沈寻笑着摇头,“然哥,咱这办案呢,你以为写小说啊?”

  乐然脸颊一红,“哎……”

  “多看书是没错,你看的犯罪心理学案例就很有用,但是催眠小说吧……”沈寻顿了顿,又笑起来,“就太玄乎了。”

  乐然意识到这一天都处于显摆与得瑟状态,不免有些害臊,脑袋垂下来,耳朵尖红红的。

  让人一看就想趁势咬上一口。

  沈寻忍住耍流氓的心,正人君子似的道:“这案子我有一个猜测,但不影响田岬杀人抛尸的事实,你要现在听,还是等调查结果出炉后听?”

  乐然偏头看了看窗外,天还是黑漆漆的。

  他已经快24小时没合眼了,身子有些累,但精神仍旧亢奋,于是道:“现在听。”

  沈寻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帮我接杯水去。”

  乐然鲜少喝茶,喝也喝不出个名堂,接完热水却鬼使神差地偷喝了一口,被烫得皱眉瞪眼。

  沈寻看着他红润的嘴唇,笑着问:“好喝吗?”

  他这才知道露馅儿了,赶忙将杯子递上去,“苦……”

  沈寻没说什么,抿了一口,那位置正好是他刚才喝过的地方。

  他心脏跳得有些快,莫名其妙的,自己也说不清楚。

  沈寻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开始讲述自己从细节中整合出的猜想。

  “这案子和江映莎那案子可能恰好相反,江映莎是假装有精神病,这个田岬可能是真有精神问题。”

  “怎么说?”

  “受害者吕寒,也许根本就不认识他。”

  黎明时分,网上的骂战进入高潮,跟风指责吕寒抄袭的人越来越多,而细心者却发现,他们之中没有一人,能拿出时间线早于吕寒的作品。

  网络之外,警方的调查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警员们根据田岬的说辞,连夜找到他所在高中、大学的同学与老师,又找到他曾供职设计公司的同事。

  同学的说法是,田岬性格内向,成绩很好,但没有什么朋友。

  而同事们则说,他工作与处世能力极差,脑子不灵活,交予的工作无法完成,工作不到一年就被客户多次投诉,老板实在无法忍受,只好将他辞退。

  此外,警员们还在他的个人电脑上找到数十个网络马甲,发言记录显示,他近年来几乎每天都会在网上以精分的方式辱骂、造谣吕寒。而没有一项证据证明,他与吕寒认识。

  吕寒的确与他曾在同一所高中念书,但高二时因为家庭变故而辍学,随后的人生经历与他没有任何交叉点。

  天亮后,初步调查结果虽未向大众公开,但网络上已经有不少人自发分析起案件。

  田岬的长微博看似情真意切,但经不起推敲,其中既无吕寒抄袭的切实证据,也无与吕寒的私人聊天记录。

  稍有理智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不过是一篇虚构的“小说”。

  而令人唏嘘的是,竟然有不少网民信以为真,煽风点火,欺人死不能言。

  一周后,完整的调查报告送到沈寻手上,乐然迫不及待地拿过翻看,一刻钟后抬头道:“沈队,和你的猜测一模一样!”

  吕寒与田岬素不相识,两人虽念过同一所高中,但彼此间并无交流。

  田岬成绩很好,在美院念书期间甚至拿过国家奖学金,毕业后却因为人际交流障碍无法在北京找到工作。后来几经辗转,在本市艰难找到一份工作,却画不出令人满意的作品,随后被辞退。

  失去生活来源后,他整日宅家上网,沉迷游戏与动漫角色,无意中在论坛上看到当时还不算太有名气的吕寒。

  因为觉得吕寒画得不错,他开始刻意模仿。但仿出来的作品和原作相差甚远,不管是比例还是色彩都十分古怪。

  他很震惊,想不通自己一个中央美院的高材生怎么画不过一个网络画手,于是对吕寒更加在意。

  几次三番调查后,他发现吕寒与他竟来自同一所高中,且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画画至今全靠自学。

  他不能接受!

  渐渐地,嫉妒在心中疯长。

  5年前,吕寒靠着参赛作品一夜走红后,田岬就开始在网上编造吕寒的黑料。甚至假扮女性想接近吕寒——他学着动漫里女孩子走路的姿势,膝盖合在一起练习内八字,并拍下穿短裙的照片发给吕寒。

  然而不管是造谣还是居心叵测地撩骚,吕寒一次也没有搭理。

  最终,田岬在自己的臆想中走火入魔,相信了自己编造的故事,并用这个故事,残忍杀死了从未抄袭、靠着勤奋与天分成为知名画师的吕寒。并在对方死后,用蹩脚的“陈情”继续抹黑对方,引得一众跳梁小丑般的画师倾巢而出,分食人血馒头……

  好在公道并未缺席。

  悲在人死不能复生。

  沈寻拿过调查报告,粗略一翻,朝乐然抬了抬眼,“你寻爸的直觉特别准。”

  乐然目光突然一凝,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他觉着不对劲,问:“怎么了?”

  乐然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上次在北京时,我给你讲过我在部队的事,你听完就信了。那时我情绪激动,也没想太多,后来才逐渐意识到,你……你怎么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过?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话?我那些队友、前辈没有一人相信我。”

  乐然停下来,眼睫轻轻颤动,眸底似乎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期待,“沈队,你相信我说的话,也是因为直觉吗?”

  沈寻眸光轻敛,眼角似乎都带着笑,却什么也没说。

  盛夏的阳光从窗户泄入,像金粉一样洒在乐然身上。

  片刻后,沈寻站起身来,走到乐然身边,抬起他的下巴,半真半假地笑道:“你个小处男,怎么可能对女兵干出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