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冷中带怒的声音, 令任星桐一颗不安的心，坠入了海底。
长这么大，这是老任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
自从妈妈离世，老任就一直在家里需要担任父亲和母亲两个身份, 就算再累再辛苦, 就算有时候焦头烂额, 也从来没对他说过一句狠话。
就连当初辍学去当直播, 老任也只是苦口婆心相劝，根本舍不得多骂一句, 更别提像这样逼问了。
一瞬间无数可能发生的结果，如开闸的洪水, 一股脑涌入脑海。
任星桐困意彻底消散, 他捏着电话, 指尖因紧张用力而发白, 喉结滚动几次才弱弱出声，企图萌混过关：“说什么呀爸爸？”
“你说呢？”任易没受到蛊惑, 一板一眼道，“这么大的事情, 一点都不告诉我, 我还是你爸爸吗？”
“什么事情？”
任星桐心虚到扣指头, 小声说：“爸爸，你能不能别凶我？我最近训练太累了, 晚上被凶容易做噩梦, 睡不好。”
“要是睡不好，第二天精神不好, 训练状态不行就会被教练骂, 教练骂完我又会睡不好, 睡不好就……”
“你看，死循环了，你今晚的态度即将影响我未来几个月的精神状态。”
他睁眼说完瞎话，小心试探：“所以爸爸，你今晚可不可以对我温柔一点呢？”
任易呼吸沉重几分，半天还是没扛住自家孩子这套撒娇，破了功。
“胡说八道，瞎撒娇。”
他宠溺地嘿嘿笑了两声，察觉不对，立马凹回严父人设，一板一眼道：“别跟我来这套，赶紧把前因后果，全部给我交代。”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任星桐大概知道了老任是在装模作样，当即卸下一大半担心，恢复了常态，打着哈欠道：“我困了，我要睡觉，我明天真的要训练，还要早起呢。”
“哦，你要是不给我说，你余阿姨就要给小闻打电话了。”任易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威逼利诱，说完还欠欠表示，“哎哟，那时候我可拦不住咯。”
“余阿姨跟你在一块？她没睡？”任星桐不信，“余阿姨不是向来八点准时入睡吗？你唬我是吧？”
“我唬你干什么？”任易哼了一声，开始吐苦水，“你们俩什么事都不知道跟长辈说，这种事情还要我们两个听别人说？”
“你是不晓得，这两天街坊邻里都传疯了，你余阿姨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两天对着这个事儿，那叫个发愁，天天都睡不好觉，我唬你什么？”
“这是知道你们在比赛，她不想打扰小闻，怕影响比赛状态。”任易哀叹一声，“但是她能不在意吗？天天一睁眼，街坊邻里那些人就把这事当谈资，怎么不在意啊，天天怄得吃不下饭。”
任星桐一听这么严重，当即紧张了，说：“余阿姨没事吧？身体没受影响吧？你好好照顾一下阿姨啊，别让她太影响心情。”
“身体还好，就是这几天心情不好。”
任星桐一听心情不好，更紧张了，试探着开口：“余阿姨……不能接受吗？她、她怎么想的呀？是接受不了同性恋吗？还是不喜欢我？”
他越说越焦虑，忍不住碎碎念：“可是余阿姨平时挺喜欢我的啊，她还夸我可爱，性格好，浑身都是优点，总是觉得余闻配不上我……应该不会因为我和余闻搞对象就不喜欢我了吧？”
“那难道是不能接受同性恋？”任星桐心乱，“那怎么办啊？老任，你想想办法啊！”
“你怎么不关心一下你爸爸的感受？”任易非常郁闷，“打个电话就知道余阿姨，还没进人家的门，就满心满眼都是姓余的了。”
任星桐：“……”
经此一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刚才说的话，越回忆脚指头越蜷缩，尴尬地辩解：“不是，我就是关心余阿姨的状况……”
“那你为什么不关心你爸爸的状况？”任易才不信，“你怎么不问问我接不接受？”
任星桐不讲道理，生气道：“你凭什么不接受，我的恋情我做主，我谈又不是你谈，你没有理由不接受。”
“嘿，你还凶起我了？”
任易吹胡子瞪眼，看着宝贝儿子胳膊肘往外拐，极其不是滋味：“以前总说烦小闻，绝交的时候，不是再也不好了吗？这下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
“是余闻对我死缠烂打，我可没上赶着要和他好。”任星桐嘴硬，全然忘了刚才在训练室，是怎么对余闻扒拉心事的。
任易门清，懒得揭穿任星桐的口是心非，气哼哼地批评了两句，又换了语重心长的调子，正色道：“星星，你喜欢谁，爸爸都不生气。”
“你妈妈走得早，爸爸这辈子就你一个宝贝，我就希望你这辈子都高兴，只要你高兴，怎么都行。”
“小闻是个好孩子，知根知底，跟他一起，爸爸放心。”
任易笑了笑：“以前总想，你被我娇惯了一身坏毛病，脾气不好嘴巴也差，话少又不中听，以后哪个小姑娘能受着你呀？谁宠谁还不知道呢。”
“这样也好，小闻别的不说，哄你这方面还是一套一套的，比我还知道你心思，他肯定能照顾好你。”
任星桐沉默听完老任掏心窝子的话，说不感动是假的，至亲认同无疑是最大的支持。
他鼻腔发酸，声音含含糊糊地反驳：“我是不是你亲生啊？你怎么这么诋毁我，你其实是我最大的黑粉吧？”
“再说了，余闻根本不照顾我，天天气我，欺负我，不是掐我就是打我，这算不算家暴？”
任易凉飕飕补了一句：“你家暴小闻还差不多，他舍得打你？都是玩闹吧。”
任星桐告状不成，恼羞成怒，以牙还牙道：“余闻还没进门呢，你就满心满眼都是他，你胳膊肘往外拐！”
“对啊，我承认我往外拐啦。”
“……”
任易逗完乐，换了个语气，说：“星星，你和小闻好好的。你余阿姨不生气，也不反对，她高兴，说小闻这个性格，正愁找不到对象呢，跟你在一起好，是小闻捡到便宜了。她这几天心情不好，是因为那些人不由分说地批判。”
任星桐心情跟着语调低下，几乎能想到街坊邻里如何批判，一定是又酸又恨，咬牙切齿将他们俩骂得不堪，说不准比网络上的风言风语还难听。
有时候现实的声音，往往比虚拟世界的抨击更加狠毒，因为知晓更多的内情，所以可以肆无忌惮串联，将一个人批判得一文不值。
“但是那又没关系。”
任易像往常一样，笑声和煦温暖，他柔声说：“爸爸，余阿姨，小闻，只要亲近的人觉得正确，那就是正确。”
“网络和现实中，有再多不堪入耳的批评，那都是一个屁，听个响就得了，谁会把没味的屁放在心上，对不对？”
任星桐眼眶霎时红了，没什么比亲近人的安慰更暖心了，简短一两句足够抚平这些天所有的憋闷烦躁，足够重振旗鼓。
“爸爸给你打电话，除了想跟你确认这件事，还是怕你难受。你和小闻不一样，他对付这些自有一套。你呀，表面看着坚强，其实比谁都敏感，固执还轴，我怕你钻牛角尖。”
“可是啊，网络就是这样的，无风都能掀起惊涛骇浪，更别提你们这风还挺大的，能不翻江倒海吗，是不是？”
他带着鼻音说：“嗯。”
“不难受，我家星星不是最坚强吗？这点小事，一笑就过去了。”任易笑呵呵，“爸爸这文化系数怎么样？比以前有没有升高，都是上网学来的。”
“我最近也是每天上网的呀，看到了网络上传成了什么样，我也生气呀。”任易煞有介事，“给我气的，我注册小号跟他们对骂呢。”
任星桐被他绘声绘色的模样逗笑了，闷声说：“你还开小号对骂，你那个打字速度，能骂过那帮键盘侠吗？”
“能啊，怎么不能，别小瞧我。”
“那你怎么骂的？”
任易“哦”了一声，回忆一番，说：“我说我是Polaris十九年老粉，最了解他的为人……”
任星桐眼泪顿时憋回去了，没忍住笑：“这么扯淡的话，也就你说得出来，那帮黑粉不得骂死你了？”
“嗯呢，还有人说，怎么不干脆说是你爹。”任易说，“那我能忍啊？我立马回复了，我说是啊！”
没料到还有这种走向，任星桐笑得腮帮子疼，捂着脸颊说：“老任你有毒吧。”
“哎哟别提了，结果我被两边粉丝骂了，你的粉丝也骂我，说我是什么反串。”任易哀叹，“这年轻人玩的东西，真难懂。”
“你跟他们对线，对不明白的，下次我换个小号骂，我教你。”
“哦哦，行。”
和老任打电话聊了一小时，任星桐那些团在心底的郁结，彻底消散，他抱着手机，入睡时嘴角还扬着一抹淡笑。
解开心结的整夜，安虞无梦。
任星桐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活力满满，十点就爬起了床。他带着满身朝气和刚健身完回来的余闻打了个照面。
不等对方先发出惊叹，他扬着笑脸，双臂抬起，露出不存在的肌肉，中气十足地大喊：“power！”
余闻差点踩空楼梯，他稳住身形，走上前探手摸了摸任星桐的额头，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没发烧，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任星桐没骂人，抓起那只手攥入掌心，双目灼灼道：“余闻，从今以后，我会给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