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大年夜,俞晓旸夫妇就打算去海南过春节,但俞亮怎么都不愿意去,只说太累不想动,你们快走不要管我。夫妇俩只好随他留在家里。
到了初二,好不容易走完了亲戚,时光一大早就带了好多吃的来俞亮家,说看他自己呆着实在可怜,只好大发善心地来投喂他。
所以现在,时光悠闲地抱着薯片,和俞亮一起讨论棋谱,“我觉得这里应该跳一下。”他放下黑棋。
“不能跳,空隙太大,粘一手咬住就行。”俞亮拿起那颗黑棋,挪到旁边。
“怎么不能跳了!你有点想象力!跟下面连起来啊!”时光拎起黑棋,重新放回他方才下的位置。
“黑棋不粘,白棋下一手占住这儿就再杀不死了,还跟下面连起来?说你下棋浪,你还真的去远航!”俞亮嗤笑,把黑棋拎起来,搁了回去。
还未等俞亮离手,时光猛地按住他的手,“就放这!你信不信,那儿被白棋占了我也有办法!”话音刚落,时光猛然回过神来,他正压着俞亮的食指和中指,尽管只触及方寸,但掌心一阵灼热,忽然就蔓延到全身,击中心脏。
顿时石化。
俞亮望着两人交叠的手,又看向时光的眼睛,半晌问道:“你在干什么?”
“咳咳,”时光缓缓抽回手,掌心摩擦过俞亮的手指,“就放这啊……答应我啊……别动啊……”
俞亮的手背上有一颗痣,时光指尖的茧子擦过那里,又摩挲过手背,摸到指尖,然后离开。
他松了口气。
时光面如常色,心如擂鼓。刚才真是狗胆包天!竟然在俞亮的凝视下,就这么摸了他的手!
俞亮不解地望着时光的动作,最终朗然一笑,收回手,“好,就放这,下面怎么走,你摆给我看。”
其实时光不是故意的,真是有别的解棋思路,所以他收回心思,认认真真开始解释。回到围棋里,他觉得自己终于正常了。
为了犒劳俞亮出征的辛苦,时光这回自告奋勇,主动承担全部洗碗工作。俞亮则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电脑下网棋。
正当满手都是泡泡时,手机响了,看到是洪河的电话,时光把手机摆在灶台上,按了外放。
“时光,年过得怎么样?还好吧?”
“我过年能有什么不好,你看你问得什么话。”
“我还不是被你吓出后遗症了,你遇到感情问题就受伤……”
时光心脏一炸,不顾手上湿淋淋的,连忙取消外放,拿起手机。
洪河还在自顾自说,“……成那样了。我这不是想平时应该多关心关心你,免得你想不开,有问题早解决嘛!”
“谢谢你了嘿!现在没问题,你可以放心了!”
时光挂完电话,小心翼翼瞅了一眼客厅,俞亮还是那个姿势,倚在沙发上下网棋,好像没有听到。他这才松了口气。
直到时光走出厨房,俞亮合上笔记本电脑,朝他深深望来。
“我妈打麻将要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啊。”时光没来由地心虚。
“时光。”俞亮仍望着他。
“啊?怎么了?”时光故作轻松。
没想到俞亮直截了当,“你又遇到感情问题了?”
我去,他还是听到了。
“没……没有,你别听洪河瞎说。”
“那人是谁?”俞亮淡然发问。
“没谁。”时光不太耐烦了。
“那就是有谁了,你告诉我……”俞亮顿了顿,“我帮你参谋参谋。”
“你有什么办法!哎呀,别问了。”时光走到门口换鞋。
俞亮一怔,眼神迅速落寞下去,脑海里飞快搜寻时光身边的女孩子,“是江雪明?”
“不告诉你。”时光正躬身换鞋,没想到俞亮竟然这么八卦,他要是否认了,难道还要一个个猜下去。
“白潇潇?因为她跟沈一朗在一起了,所以你没法开口?”俞亮站起身又问。
“你下棋怎么没这么有想象力啊!”时光都觉得好笑,“好了你别问了,这事儿谁都没办法,你别管我,就当没听到吧,我走了。”他穿好鞋,往院子里走去。
俞亮倚在门边,“难道又是别人看不见的人吗?”
如触电一般,时光顿了脚步,万种心绪霎时涌在心头,他艰难开口,“你在说什么?”
俞亮抿唇,终是说道:“像褚嬴那样,别人看不见的人。你该不会……是那种奇奇怪怪的体质吧?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
他……怎么知道?时光眼睫飞快地颤动,转身难以置信地盯着俞亮。
俞亮只好开口解释。
“时光,你知道,一个人的棋,是有逻辑的。”俞亮双手插兜,走到时光面前。有些事情,他从没告诉过时光。
“只要一个人会下棋,棋子落在哪里,就有他的逻辑。就像你现在懂得的,为什么落这里,目的是什么。你想扩展战场,我想赶尽杀绝,你看,每个人偏好的逻辑不一样,看到你的棋,就能读懂你的想法。”
“去韩国的六年里,我一遍遍回顾我俩最开始下的两局棋,到现在我都能想起棋局的每个细节。那时你连棋子都不会拿,落子前还在一个个数格子,恐怕你连棋盘都不会看。但是你的棋有完全自洽的逻辑。执棋人分明是门外汉,看围棋就像天书一样,怎么可能下出有逻辑的棋,这不合理。除非有人在旁边教你,但我又没眼花,坐在我对面的人,分明只有你。”
“直到我在网上遇到了褚嬴,我看过他跟职业棋手对局的许多棋,他下棋的逻辑让我想起了你。后来你说,我一直追逐的人不是你。也许你在告诉我答案,也许你有你的缘由不愿细说,我便把猜测结果放在心里。这是你的故事,我不打扰。”
俞亮站在时光面前,深深叹了口气,“我只想让你信任我,像信任自己一样,你答应过的。”
天知道时光有多努力,才能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嗯。”
俞亮牵起时光的手,细细摩挲着他的指尖,“棋茧都这么厚了。”他又叹了口气,放开时光的手,“回家吧,路上小心。”
“上次是褚嬴走了再没回来,我才那样的。”时光压下酸涩,展开笑意,“现在再没有那样过了,你放心。”
俞亮望着时光,温柔发问,“那……现在那个人是谁?”
酸涩的心情刹那烟消云散……时光真想翻个白眼……为什么这个人,从小到大都这么执着!盯上一个问题就穷追猛打!真是架不住!
难道告诉他,是俞亮!没想到吧!就是你自己!看你能想个什么办法帮我?都能想象出你听到答案之后嫌弃得要死的表情了!
“别问了!问出来又有什么用!”时光愤愤说完,“走了!”他的身影飞快消失在院门外。
俞亮坐回到棋盘边,看着时光白天下出来的棋路,若有所思。
他说再没有那样过……看来他喜欢的是现实中的人。
连好朋友都不能说……看来喜欢那个人让他无法启齿。
问出来也没用……看来他觉得对方不可能喜欢他。
呵,时光那么自恋,又轻浮,又任性。是谁呢?能让他这么小心翼翼。俞亮皱了眉头。
俞亮想来想去……脑海里闪过一遍时光身边,可能与不可能的人。时光在任何人面前都表现得很正常。会是谁……符合这些?
连褚嬴的真相,再大胆的答案他都敢想,那这个问题的答案……俞亮倏尔抬眸。
或许,也有一个大胆的答案?
时光昨晚没睡好,第二天懒床了很久才起来,磨蹭到中午还没想好要不要再去找俞亮。本来他们约好这几天都一起看棋谱的,要是今天不去了,就显得他多心虚似的。
还没等他想好,他就被电视里播放的一则体育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昨天,围甲传统强队东湖证券队举办签约仪式,签下韩国棋手高永夏。这是围甲历史上第一位外籍棋手作为主将出战。他是去年韩国围棋甲级联赛的最佳新人,正是韩国棋坛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我们注意到,在前不久的第9届农辛杯比赛上,高永夏勇夺四连胜,随后输给了我国年轻选手俞亮。随后,俞亮也开启了他令人瞩目的三连胜。同时,俞亮是围甲联赛围达G.C队的主将,我们期待他们在围甲比赛的对决!”
随后,新闻播放了一小段对高永夏的采访。
“请问您将以主将身份出战中国联赛,有什么心情?”
“我很期待领教中国棋手的实力。”
“今年围甲比赛您将会对阵围达G.C队的主将俞亮,您期待这场对局吗?”
高永夏收起礼节性的笑意,正色起来,“农辛杯对阵俞亮那场不是我最好的状态,我已经连胜四场了,但我绝不会以此为借口来否认这场失败,相反这激起了我的斗志,以正常状态跟俞亮一决高下,希望他也能好好准备。”
靠,直接下战书了,语气还挺自信!
时光心烦意乱地关了电视。他发现自己最反感的竟然不是高永夏的态度,而是这些媒体话里话外,把高永夏跟俞亮并列在一起。话里那意思,好像他俩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去缩短他跟俞亮的距离。参加各种正式比赛,尽可能刷等级分,去拼一个好成绩,最近明明很有起色,他觉得这样保持下去就好,很快他就会追上来了!
但俞亮的名字还是跟别人并列在一起了!
好不爽啊!
要命的是,他此刻最想倾诉这种心情的对象,是俞亮……
当俞亮打开院门,看到拎着一袋零食站在外面的时光,无奈摇头,“这几天我家都是你的垃圾食品。”
“这是快乐,你懂个屁。”时光一溜烟侧身挤进院门,轻车熟路地进了屋。
“你怎么了,一脸不高兴。”俞亮失笑,回身跟上。
“你看了体育新闻吗?”
“没看,怎么了?”
时光很快在网上找到这次签约仪式的文字新闻,还有高永夏的采访,他把电脑递给俞亮,“太不爽了,你看。”
俞亮俯身看完,一脸疑惑,“就这?”
“嗯呐!”
“他挑战我,你不爽什么?觉得我会输啊?”俞亮挑眉。
“当然不是。是因为……”时光突然愣住,是啊这新闻有自己什么事儿,他不爽什么,不爽他们把高永夏和俞亮列在一起,“因为……因为……”看着俞亮直视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要是不答个所以然,这问题是过不了的,“因为他们觉得高永夏是你的强劲对手!”
“他是挺强的。”俞亮点头。
更不爽了啊!时光深吸一口气,“你的对手!好吧!没事。”
明明只能是我!
俞亮斜倚在沙发上,撑头看着时光,“时光啊,你觉得我师兄的对手应该是谁?”
“绪哥?他对手挺多的啊,这哪数得过来。”
“那沈一朗的对手是谁?”
“他哪有对手啊,他就参加个升段赛,把热情都投入到教育事业里了。”
俞亮眉眼一弯,“那你就这么关心我的对手啊?”
“那……”时光飞快措辞,“那是因为我习惯了。”
“哦,习惯了。那你觉得我的对手不该是高永夏,那应该是谁?”
“是我!怎么着吧,你有意见吗?”时光侧头盯回去,呵,他会怂?这目标他都喊多少年了,俞亮又不是不知道。
俞亮笑得温柔,“我哪有意见,是你啊,一直都是你,从来都是你,我盖章承认的。”时光每次气呼呼喊着要追赶自己的表情,真是可爱得一塌糊涂。
“可是那些媒体没有这么想!”时光愤愤说道。
俞亮轻眨眼睫,“你就这么在意,媒体把我和别人相提并论吗?”
只在意他。
时光顿觉……自己好像掉进坑里了,俞亮这货的逻辑思维,是人吗?是人吗!要不要这么犀利啊!根本没法糊弄一句!
他怎么能忘了,俞亮棋风本就狠辣凌厉,总能看穿对手动机,将其扼杀在萌芽。所以他极会分析对手弱点,抽丝剥茧,攻城略地,是棋场上极其危险又强大的对手。
时光窒息了,回答在意,还是不在意,都糊弄不过去。
没想到俞亮竟然主动转移了话题,“还有五个多月,棋院就要通知开展选拔赛了,选三个名额进国家队。你不是想去农辛杯吗?那就先进国家集训队。”
时光一愣,“你怎么没参加选拔赛就进国家队了?”
“我拿了中日对抗赛冠军,国内赛的冠军,被免选了啊。”
“免选……怪不得网上说你进国家队有黑幕啊!”
俞亮失笑,“好好听着,报名选拔赛有条件,等级分必须达到2400分,五段水平。你的时间不多了,时光三段。”
时光突然涌起懊悔,定段之后颓丧的半年,他浪费了多少升级的机会,棋力虽然没有掉,但只有自己知道是没用的。
围棋是较量胜负的游戏。
“不过,要是能获得国内杯赛冠军,可以获得额外加分,你还有机会。”
时光的内心,瞬间涌出燃烧的烈火。
“时光,加油。”
阳光穿透窗户,洒在俞亮身上,落下一片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