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治孤力>第97章

  忍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忍住地打了俞亮的电话。

  俞亮接得很快,嗓音听上去有些倦怠,又低又柔,只是一开腔就跟时光抱怨上了:“你还能想得起来给我打电话啊。”

  “啧,我都打过来了,你也不——先慰问我一下,漫游好贵的。”

  “慰问?慰问什么?”俞亮挑起眉,嘴角微微扬着。

  “我输棋了啊……”时光鼓起腮。

  “我知道啊。复盘了吗?”俞亮的眼睛转了转,“比赛我看了。”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时光理被套的手顿了一下。

  “等回去见到你再说吧,重要的事情还是当面讲,再说也不差这几天。”对面的人答道。

  时光小声吁了口气,暂且把复盘的事情按下不表。他歪着脖子夹住电话,单手抖开空调被,一个翻身从床脚滚到床中央。

  灯的灯影投在他凹下去的颈窝里,他的下巴亦在无形中抽紧。

  “刚洗完澡?”他又问。

  “嗯……你有什么就先说,我还得再跟这个被套战斗一回合。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在平安县城打鬼子都不怕,就怕上床套被套。”

  “……这都是跟谁学的怪话。”俞亮沉默了片刻,发问道。

  “你又不看电视,你不认识的。”时光嘿嘿直笑。笑声传到听筒里变成棉花一样的男中音,喉声清亮,头音干爽。这是一种既属于少年又属于青年的音色,能让俞亮瞬间就想起时光交付给自己的一切,从棋再到抽条般长开的身体,他那正在高耸的欲望立刻随之有了一个具体的形象。他深呼吸。面前的书摊开在一百一十页和一百一十一页之间,已是许久没有”再动过。

  “俞亮?”

  “嗯。”

  “明天是第二局了吧?”

  铺好床,时光翻身趴在枕头上,须臾又瞧见被他搁在床头柜上的那张棋谱。

  “是啊。”

  “我来看看哦……”他撑起上身去拿棋谱。俞亮的听筒中响起一阵纸张抖动摩擦的声音。

  “你这盘棋下得跟之前不太一样啊。”纸张哗啦啦地抖着,伴随着时光不间断的议论声,“感觉你的进攻好像不像之前那么剧烈了,但其实你还是在进攻的。”他看了一会,问道:

  “你是打算改变一下自己吗?”

  “那你呢?”

  俞亮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反问。

  “我……我的话。”扶着手机,时光思考了很久,“我觉得我虽然改变了,但其实还是跟以前一样。”

  在椅子上朝后背靠了靠,俞亮抿起嘴。稍后,他轻轻地露出笑意。

  “我也是。”他低声接道。

  时光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再次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剩个听电话的耳朵露在外边,耳尖红红的。“俞亮。”他把脸很深地贴在枕巾上,开口前做了一回心理建设:

  “你旁边还有别人吗?”

  “没有。”

  “我旁边也没有。”他说着话,抬起手臂来挡住自己面前一大半的视野,“你比完赛以后,能不能……到我这来?”

  “好啊。”

  抬在身后不安分地扭了一回,他才说:

  “那你到时候要不要跟我睡呀?”

  俞亮满脸一震。他贴着手机听筒,一时神情有些莫测,舌根连着喉咙直通肺管子里好像都是干的。他皱着眉头,声音刹那间扬起来:“啊?”

  “……不愿意的话你就自己开个房间喽。”时光鼓着腮回道。

  “我没有不愿意,但——”俞亮在桌前猛地扶住了前额,一股血正在往他脑袋里冲,他坐立难安,也拿不准自己说的话在对方听来会不会有什么附加含义:

  “你的比赛周期比我长一点,周末才结束。我——你要是跟我一起睡的话,会、会……”

  他讲到这里,呼吸已经十分急促,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左手在自己前额上“啪”地打了一巴掌。

  时光自然不知道他的窘境,趴在枕头上笑了好久,还以为他是在怕打扰自己比赛。他扶着手机,说话间有些羞涩:

  “可是我想摸摸你。”

  够了。

  俞亮猛地咳嗽起来,右手拇指飞速摁下挂断键,整个人在桌子前傻了好几分钟。几分钟以后他举起手机看了一下通话记录:是时光没错。

  好久,在自己的手掌缝里喃喃道:

  “时光……”

  “……怎么突然挂了?”

  时光从枕头上爬起来,瞪着“结束通话”的字样看了很久,马上决定再打回去。门口的摁铃声忽然打断了他。

  “谁?”他反手把手机拍在枕头上,掉回头朝门外喊。

  “是我!”讲话的是赵石,“陆师兄问你要不要去吃夜宵?”

  “夜宵?这个……”时光挠着头翻下床,光脚去开门。防盗链一拉开,外头就扑进来个人,二话不说勾住他脖子往外带,不是赵石还是谁。时光忙哎哎地喊他慢点,自己脚还光着。赵石朝他吐舌头:“那你快去。”

  “现在都要十点了,还吃啊?”时光弯腰去捡鞋。

  “夜宵不就是这个时候吃,我们重庆人凌晨两点都能吃火锅呢!”赵石在地上跺跺脚,示意他往自己脚上看:

  “穿什么鞋啊,系鞋带还麻烦,拖鞋就够了。”

  时光扭头朝他望,不细看还好,一看就乐了:“你身上穿得跟垃圾桶一样……”他笑得内伤,伸手指赵石身上那件发着荧光的橘黄色薄风衣外套。

  “哈哈哈哈哈。”陆力本来在一边看着短信,听时光一说也伸头向赵石身上看,边看也边乐:“你这衣服,红的黄的绿的蓝的都有,灯一照还都发荧光。”

  杨海摸着下巴在旁总结:

  “夜里骑车正好,后边儿大奔一照,哎嘿,前边就亮了。”

  赵石很委屈,拽着自己胸口一枚超大的“OK”布贴辩解道:

  “这是我妈买的,又不是我想买的,我妈觉得好看啦。”

  四个人两两下楼,时光前后望了几眼,对走在他身边的陆力问道:

  “乐平不来吗?”

  “他在的,先去店里占位置了。”陆力回答。

  “噢。”

  时光微微地点头,他不再多问,只是心中略感微妙。

  夜宵仍然是在十全街上找的地方,隔着半条街望过去,灯箱白炽灯下照着一间半大不小的店面,老远飘出一股麻香味,走近看就门口塑料椅子上全都坐满了。赵石弯着腰在塑料椅子上数,想找那个他熟悉的屁股。没数几下他的脑袋瓜后边就被人拍了拍:

  “这儿!”

  他抬头一看,果然是乐平。

  “你们先点吧?老陆你先去还是我先?”杨海朝乐平那厢挥挥手,转头问向身后的陆力和时光。

  “时光先去吧。”陆力朝摆满了素食的架子上一指,“我看它有的菜要被拿完了。”“回头肯定会补的。”杨海肯定道。

  小店面里一下子又来了五个男的,把东南角最后一块缺也给挤满了。应着周围的攒动的人声,杨海大手一挥,撬了瓶啤酒。他仰头灌了自己半口,看见赵石和乐平在边上对自己望,遂龇牙一笑:

  “未成年人不要喝酒。”

  “我又没想喝。”赵石不满道。

  “喝点饮料吧,他这边有豆奶吧?”陆力拿起酒水单研究起来,又抬头对面前坐着的两个小朋友说:

  “你们两个也去点菜吧,我和老杨帮你们看会儿东西。”

  “好嘞。”赵石忙不迭地应了,抓起乐平的胳膊往外拽:“走走走。”

  面前的位置空了一会,杨海放下喝空的酒瓶,转头对陆力招呼:

  “老陆。”

  “嗯?干嘛?”陆力从酒水单上朝他抬眼。

  “你朝那看。”

  他抬起脸用下巴向店面食品架上指了指。

  陆力应循转头,不多久就发现他所指的对象。

  临着好几排食品架的包围,时光正对着一锅正在沸腾的麻辣烫站定,伸着脑袋向老板点菜。

  “时光怎么了吗?”他转头看回杨海。

  “我在想他之前说的话。”杨海托着下巴,眼里意味深长,“他觉得棋手不能只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他摸了摸脖子,看着陆力:“你觉得呢?”

  “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呗,不过……”陆力朝他扶扶眼镜,“如果是我的话,到了比赛场上,那恐怕还是会更喜欢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吧。”

  “我也是这样的。不过……”他捏起自己的下巴,“是不是做些改变比较好呢?”“这个,你问我啊?”陆力好笑地看着他。

  杨海默然了一阵,缓缓地说:“方绪之前离开队里的时候,也说了类似的话。他说我们只有不停地做出改变,才不会被潮流丢下。”他的食指在桌子上敲着,一句一顿地继续道:

  “变,还是不变?嗯……好难呐。”

  “……指望赵冰封他们去变已经不可能了吧?”陆力想了想,接道。

  “人家下了几十年了,都要退役了好吗。”杨海失笑,“你这就难为人家了。”

  陆力望了望他,翻了一会酒水单,他停下手,看向对面空着的两张椅子,神情中稍有放空。

  “以前方绪还没走的时候,我跟你,老王,加上他,我们四个人就经常像这样来着。”他说着,嘴角衔着轻笑。

  “老王今儿要是在就好了,跟小朋友哪能喝酒,你又是一杯倒。”杨海斜眼乐着瞧他。“棋手少喝酒。”陆力瞪了他一眼。

  夜已渐深,这溢满香气的店面中依然人声嘈杂。不多久有人开了电视,放到体育频道,荧幕上映出英超比赛的直播影像。

  杨海平时也看球,他眯着眼睛看了几分钟,抬头呷了口酒,轻声说:

  “咱们什么时候也能像这样,让人在街上边吃着夜宵边看呢?”

  他的话太轻,湮灭在电视机屏幕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没有传到陆力的耳中。“俞亮七段。”

  身旁有人在喊自己。俞亮转过头,看见在朝西客座上坐着的青年。对方朝他微笑,他蹙紧眉头,只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他应该是见过的。

  “你好。”他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停下收拾手边材料的动作。

  小段刚离开不久,走之前人困得失语,故而整理采访资料的事就由俞亮主动包揽了,毕竟这事儿从头来捋还得算到他自己身上。原本小段跟自己约好的专访是在比赛结束后才进行的,改到今明两晚做完纯属是俞亮临时起意提的要求。他理平手边的棋谱,抬头朝酒水吧后边的墙上瞧了一眼:已经快十二点了。

  他很少在这么晚以后入睡,何况明天还是比赛日。

  “你……你不记得我了吗?”那青年看他收拾材料的动作没停,且好像没太注意到自己,脸色登时有点下垮,“乌鹭山的那个,围棋训练营,我当时跟你一起当讲师呢。”

  俞亮从材料上再次抬眼,他看了青年一会,蹙眉开口:“你叫王……”

  “王翀。”青年笑起来,嘴角咧到脸颊上,笑得活像一张小丑面具,“赵天元是我的老师啊。”“啊……嗯。”

  俞亮的眼睛掀了掀,还是觉得记忆很模糊。赵冰封他倒是熟悉些,王翀……他回忆了一下两年多以前在乌鹭山的经历,当时营中他还有清晰印象的人,除了时光,就只剩下了跟时光有交情、后来又被方绪签进队里的沈一朗。至于其他人,他最多只能对脸稍微有些印象。

  他只顾做自己的事情,王翀盯着他,心里满是憎恶。但他还是笑着说:

  “你刚刚是在跟《天下围棋》的人做专访吗?”

  “是啊。”俞亮抽出一张棋谱读了一会,注意力暂时被上头一道手筋给吸引了。王翀当然不”

  知道他的心思,顺藤摸瓜地往下问:

  “他们也说要跟赵老师做专访呢,我今天是刚来,还不知道他们要安排在什么时候。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去找赵天元比较好呢?总不能打扰到老师呀。”

  俞亮拔了一只笔帽,抬手在那张棋谱上划动起来,头也不抬地接道:

  “抱歉,我也不知道。”

  他回答得很干脆,对自己也无视得很彻底,王翀的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他眼神不善地朝俞亮专注的侧脸瞧了良久,心里满是鄙夷。

  狂什么。他愤愤不平地想,不过是个衔着金钥匙出生的围棋二世祖罢了。假如出生在那样家庭的人是自己,他恐怕能比俞亮厉害千倍百倍。

  “听说……方绪九段缺席了这次的三星杯比赛呢。”他伸手转着桌上的水杯,那杯子壁上有几个字迹,他磨了几把,把写着“王翀二段”几个字的那面磨向自己。“感觉好可惜啊。去年LG杯的本赛里,我觉得他本来很有机会的,但还是输给了赵老师。唉……”他抚着杯盖长吁短叹,“他还这么年轻,就放任自己做一个商人——”

  “你说完了吗?”

  突然被截断话头,他后颈一悚,猛地抬眼,看见俞亮不知何时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眼冰冷地俯视着他。

  “说完了?”

  看着他惊愕的脸孔,俞亮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他一次。

  王翀愣愣地看着他,没来得及也没想到能怎么回答。

  俞亮则不需要等他的回答。他随手合上笔帽,把手边的资料一股脑拢好,抱着就离开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