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空里, 浅黄色太阳渐渐被厚厚的云层被遮盖，显出一片阴翳。
千明行走在官道上，脸上仍挂着灿烂的笑容。
他已经穿戴好威武的千岩军装, 头发也梳得极为整齐，加上眼睛炯炯有神, 个子又高, 确实有些俊小伙的模样。
千明走在前面, 口里问道：“祖师爷，我们同仙女约定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温迪说：“午时。”
“那时间不多了啊！祖师爷，我们得快一点。”
“你这么急干什么？”
“哎, 毕竟这可是我多年的梦想啊！你可不懂，我这般凡人，想见仙人一面是多么困难，自从加入千岩军, 我就日思夜想，只盼仙人垂青于我……”
千明一边说着，一边走得越来越快，与温迪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温迪望着年轻人无畏的背影, 不免叹了口气。
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
*
千明已经走到了深巷酒馆旁边。
他四处张望起来。
来来往往，大都是男客，没有发现女子的踪影。
半晌，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忽地转过身来, 开口道：“你找谁？”
千明望着面前的银发老婆婆，迟疑了下，回答说：“我找歌尘浪市真君。”
“我就是。”苍老的女声响起。
千明顿时呆住了。
他曾幻想过各种相见的场景, 却完全没想到, 会有这样一出……
他清晰地看见老婆婆满头的银发, 脸上清楚的皱纹，鼻梁上的老花镜，深深凹陷的眼睛……
千明感觉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坠落，浑身不由发起冷来。
“孩子，进来坐吧。”
慈祥而温和的女声响起。
千明如梦方醒，定睛一看，发现周围居然已经下起了雨。
四周响起了滴答的雨声，愈发显得静默。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滑下，浸透了他的衣衫。
秋日的凉意携着一股潮湿的冷意席卷而来。
千明坐在椅子上，拼命地劝自己，万一面前只是仙人营造的一个幻象，她会变回去的，自己还有一线希望……
于是他礼貌地说：“我是千明，是苹果派吟诗纵酒真君的大弟子……”
努力地说完这句话后，千明沮丧地发现，面前的老婆婆面容依旧。
没有任何变化。
歌尘浪市真君……真的只是一个老婆婆吗？
老婆婆缓声道：“年轻人远道而来，老婆子没有什么可招待的，请你喝一杯茶。”
她的身旁放着一个青釉白瓷的茶壶，壶上画着一大片的荷花，旁边放着两个青色茶盏。
老婆婆缓缓地握住了茶壶上朱红的把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在碧绿的茶水上，一阵白气飘然，逐渐蒸腾而上，将茶香弥漫此间。
千明躬身接过茶盏，手指轻颤，勉强喝了下去。
温润的茶水下肚，稍微驱赶了寒意。
如此慈祥而温和的老婆婆……
千明恍惚间产生了一股面对自己姥姥的感觉，这样的联想让他愈发崩溃，勉强说完一句：“多谢……歌尘浪市真君。”
便放下茶杯，飞快地逃走了。
*
年轻人在雨夜中惊慌奔逃而去的身影，如此落寞。
温迪朝着萍走了过来，不赞同地说：“你换了相貌来见人，也并不是件好事。”
萍有些不服气：“哦？吟诗纵酒真君为了你的弟子，是来教训我吗？”
温迪无奈地说：“我们都是仙人，谈什么教训？”
萍反问：“是吗？”
温迪缓声开口：“虽然口头上说是我的弟子，但我也并未教他什么，只是有缘尘世相遇，觉得年轻人本性不坏，故而结为朋友——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阿萍没必要这样做吧？”
“你是觉得，因为我隐藏相貌便不够坦诚相见？”
温迪不置可否，继续说：“他只是年轻不懂事向往仙人而已，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
“对仙人的向往，在凡人中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满足这些向往——比如说对塑像产生的崇拜和信仰，从来不是我的责任——”萍说到此处停顿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而且红尘多苦，为何要让他陷入其中呢？”
温迪感觉萍的言语似有所指，含着一股指责的味道。
但他也无法否认，比如说——
不够坦诚。
天知道他这仙人身份本来就经不起推敲的，再不必说 “塑像”、“信仰”、“职责”之类……
温迪沉默了。
萍继续语重心长地说：“璃月今天的平静，是我们仙家在岩王帝君的带领下，历经了无数牺牲，用枪与血斩断魔神之后才得来的。璃月子民过得幸福快乐，这才是我追寻的一切。毕竟凡人的年龄终究是有限的，与其给予不切实际的期望，不如早些斩断。”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就是下定决心了。
老人面色平静，眼中却饱含着热切的深情——
是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刹那间，似乎与回忆中的另一个身影重叠起来。
“我会化作岩石，伫立在最高的山上，守望着璃月的未来吧。”
虽然是不同的话，但守护璃月的信念一脉相承。
这位混迹街头巷尾的仙女，处世态度与其他仙人完全不同，贯与民众亲近，也不得不说是一种温柔。
但这种温柔，却因为对子民的怜惜，而逐渐变成一种慈爱。
他不仅无法为此提出质疑，也根本毫无立场去反驳。
温迪转过头来：“老板，给我两瓶酒，帐记在这位萍姥姥身上！”
萍姥姥点了点头：“给他吧，这位吟诗纵酒真君，乃是我的好友。”
温迪拿了两瓶酒，快步追上了千明。
千明正躲在一个屋檐下，垂头丧气地靠着墙。
温迪递了一瓶酒过去，说：“不用听她的，喝什么茶？来陪祖师爷喝酒！”
千明接过酒瓶。
无需多言，他已开始饮酒。
甜而微烈的酒进入喉咙，千明的思绪也变得模糊起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瘫坐在地上。
良久，千明开口问：“祖师爷，你会有感情的烦恼吗？”
温迪微微一怔，说：“会啊。”
“诶？”
“每个人都会有，我也不例外咯。不过我相信——时间会解决一切吧，我们也要努力向前。”温迪信手一指天空，微笑着说，“看，大雨过后，天也会晴。”
千明由衷地佩服道：“吟诗纵酒真君不为儿女之情所困，才是真男儿风范！”
他抬起头望着放晴的天空，擦了擦眼睛上湿润的痕迹，“哎，真是失态，这一定是雨水，还没有干……”
温迪配合地说：“对对，只是雨水。”
千明感叹道：“您真是我遇见过最亲和的仙人，有时候……我都会忘记你是仙人这件事。”
温迪沉默地低下头，不敢说自己根本不是仙人。
千明眼里闪过迷茫的神色：“我本来只是为了见到她，才答应继续待在千岩军里下去，但是到了现在——我误打误撞地升职小队长，手下也带了一些兄弟，经过上次的案子后，现在千岩军中纪律也变得严明一些了。一切像是正在好转，现在我想……”
年轻士兵的面上逐渐浮现出坚定的神色，继续说道，“我还是可以留下来，为了守卫家乡出一份力，这……也是仙人所期许的吧。”
温迪颔首道：“你这样想就很好。”
千明忽然又问：“而且我听说仙人都有通天变化之能，祖师爷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变回年轻的模样呢？”
温迪顿了半晌，说：“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么？也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呢？”千明喃喃地说着，接着却摇了摇头，“不过能见一面仙人已经足够，若再生贪念，便是可笑的妄想了吧？”
温迪沉默不语。
千明比起当初那个开设赌局的守卫，已经变了许多。
他仍存着一丝侥幸的希望，却也对自身情况心知肚明，甚至亲口说出“可笑的妄想”借以自嘲……
*
天晴之后，两人回到了苹果派。
铁嘴李正在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讲：“我们要发展壮大苹果派，首要任务是多招收弟子。诸位从码头而来，混迹街头巷尾，也需打通人脉，将苹果派的威名传播出去……”
温迪听了半晌，忍不住质疑道：“你收那么多弟子干嘛？养活一方人很麻烦的。”
铁嘴李一愣，发现自己好像还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温迪接着说：“这一片看起来土地肥沃，可以种点植物，让我想想……我们就来种苹果吧。”
弟子们听到这话，不由面面相觑，议论纷纷起来：
“祖师爷此举，是为了让我们锻炼身体！”
“我觉得，是种苹果可以给祖师爷吃……”
“种田没什么不好的，总比给黑心商人干活好……”
大家并无异议，一行人便拿起铁锹将地松了，买来种子播种。
温迪一边看着，一边又说：“苹果成熟缓慢，可以再去找一些成熟得快的植物种下，譬如应季的蔬菜。”
铁嘴李站在旁边，有些怀疑地说：“这边的田一直没人种，是不是土地有问题？”
千明不悦地反问：“你在质疑祖师爷的眼光？”
铁嘴李连忙解释说：“倒也不是，毕竟祖师爷是外地来的。我觉得如果是好的土地，为什么拨会给我们？之前还一直荒着，根本也不像回事啊。”
千明有理有据地说：“这正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是岩王爷给我们送来的土地！”
“别争啦。”温迪制止了二人，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空中，说，“土地只是一方面，天空的风也是影响植物生存的，在温暖的季风加持下，它会长得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