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奚几乎是一进家门就与盘腿坐沙发上的黎栩撞了个正着。
她坐得慵懒随性, 保养精致的手上捏着杯红酒,手腕轻晃间,看向南奚的目光八卦又促狭:“哟, 回来了啊~”
南奚面不改色,敷衍地“嗯”了声, 拉着行李箱就准备往楼上走。
黎栩可不想随南奚的意,手腕一抬,轻轻将昂贵的高脚杯搁到了面前的茶几上,漫不经心地说:“看样子是昨晚到的了?”看似问句,但她语气却是肯定的。
自知她定要八卦一番, 南奚随性停下脚步,站在楼梯口, 淡声应道:“是。”
黎栩挑眉, 一副果然如此我就知道的表情, 继续层层逼近:“那让我猜猜,你一晚上都和那狼崽子呆一起的?”
南奚没应声, 算是默认了。
黎栩“啧啧”两声, 手支在膝盖上,上身往前倾了些,压了点声音, 故作神秘地问:“那你们有没有……?”说着她生怕南奚不明白, 还用手比了下动作。
“什么?”南奚没看懂, 但直觉告诉她黎栩说的肯定不会是什么正经东西。
“就是那个啊?”黎栩依旧说得隐晦, 说得同时她还环顾了下四周, 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南奚似乎懂了那么一点点, 眼皮一跳, 没好气道, “姐,小忱她才十七岁!”
黎栩讪讪一笑,不以为意地说:“狼崽子十七岁,其实也不小了。”
这大半年来纪浠忱是越来越出名,她偶尔在电视上见到过几次,不得不承认狼崽子的变化是真的大,脸上的稚气减退,五官越发精致深邃,身量拔得飞快,而那双灰眸也更深不可测,忧郁又清贵,还非常的桀骜不驯……
要不是南奚才说的这句话,黎栩都快忘记这狼崽子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屁孩,一个很不好惹的小屁孩。
“她明天才满十七岁。”南奚又补了一句。
黎栩:“……”
为缓解尴尬,她端起面前的红酒抿了一口,略带怀念地说:“看样子哪天可以约她喝喝酒,她喝酒太爽快了。”
南奚不欲理她,拎着行李箱就往楼上走。
“约谁喝酒?”才回来的黎沫冷不丁开口问道。
黎栩吓了个哆嗦,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不迭将腿规矩放好,坐得无比端正淑女,露出标准微笑,讨好地说:“小姨,我说约卿卿朋友喝酒呢。”
黎沫觑了她一眼,“少喝点酒。”
“好,好的。”黎栩乖得像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
等黎沫走后,黎栩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忙喝了一大口红酒压压惊。没办法,谁让她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这位不苟言笑的小姨,幸好南奚像姨夫,不然她可吃不消。
想了想,黎栩还是给南奚发了条信息通通气:【这件事,你没和小姨说吧?】
【南奚:没有,只和我爸说了。】
【我妈那边,我想好好找时间和她谈谈。】
黎栩回了一个保重的表情包。
心里不觉思索起黎沫在知道这件事后会是怎么个反应……亲自下场棒打鸳鸯?或者直接甩五百万支票到狼崽子面前,面无表情地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女儿。”
黎栩一阵恶寒,甩了甩脑袋,难得乐观地想,有姨夫在的话,应该还是能把小姨给劝服的……
另一边,见纪浠忱走得决然,经纪人忙快步跟了上去,好言相劝道:“明天就比赛了,你真的不再练练?”
纪浠忱脚步不停,摁下电梯,语调没有半分起伏:“没必要。”
经纪人只觉头大,果然音乐家都是想一出是一出,傲气全在骨子里。
“叮——”电梯到了。
纪浠忱抬脚就往里面走。
经纪人退步说:“好吧,你明天比赛也别紧张,其他人说的话更不要放在心上。”
电梯门缓缓合上。
“呵。”纪浠忱好笑地反问,“我会紧张?”
“……”经纪人一时语塞,是,你从来都不会紧张,更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过。所以这就是音乐家骨子里的傲慢吗?
若要换个人,经纪人肯定要好好打击她一下,但面对纪浠忱,那些话他说不出口。毕竟这就是有天赋和没天赋、擅长和不擅长的区别。一个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一个是追着老天爷要饭吃。
纪浠忱确实是有傲慢的资本。
出电梯后,经纪人让才配下来的助理将纪浠忱送到酒店,并提醒道:“明天三点,举办方有专车到酒店接你们,你别忘记了。”
纪浠忱摆了下手,利落上关门上车。
在离酒店还有十分钟的车程时,纪浠忱突然将车停了下来。
助理不解:“纪小姐?”
纪浠忱拉过外套帽子戴上,打开车门下车,言简意赅道:“你们回去吧。”
助理自然不会同意:“纪小姐,成哥说了要把你安全送到酒店。”
纪浠忱关上车门,用一句“灵感来了,勿扰。”便成功将助理劝退。
开车十分钟的路程,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纪浠忱揣着手,不慌不忙地走了半个小时才到酒店。
在等电梯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两声。
专属提示音一响,纪浠忱便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
南奚拍了一张中午用餐的照片,并问:【小忱,你吃饭没有?】
纪浠忱回得不留一丝破绽:【才吃完,正准备睡会午觉。】
【南奚:好吧,那我先吃饭了~】
纪浠忱失笑,回了个“好”。
回到房间,纪浠忱脱下外套就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深吸口气,她支起身轻轻将昨晚南奚睡过的枕头捞到怀里,嗅着枕头上残留的味道,一点点抱紧。
等明天晚上比完赛,她一定要去买束玫瑰花,认真又有仪式的对卿卿表白。
第二天下午三点,举办方的大巴车准时停到了酒店门口。
纪浠忱上车后一直在闭目养神,同时在心里默默将准备了很久曲子认真过了一遍。
二十多分钟后,比赛场地到了。
对于比赛流程,纪浠忱早就熟悉,跟着助理来到休息室,她就一直靠在沙发上玩手机。
没一会儿,就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纪浠忱朝门口方向望了一眼,继续事不关己地玩着手机。
助理则去开门。
年轻男人提着几杯咖啡,一脸殷勤道:“喝咖啡吗?这是我家哥哥请的。”
这是很常见的博人好感手段,助理从善如流地接过,并礼貌道了谢。
男人走后,助理再度关上门,将咖啡放到纪浠忱面前,“纪小姐,你喝吗?”
指尖微顿,纪浠忱头也不抬地说:“不喝。”
“好吧。”
见她准备去拿,纪浠忱好心劝了一句:“你最好也别喝。”
“啊?为什么?”助理虽然不解,但在一番深思后似是明白了点什么,难以置信地问,“应该不会吧?”她年纪不大,才工作没两年,大抵是还没接触到太过腌臜的事,并不想把人性想得太坏。
纪浠忱没再说话,拧开自己从酒店带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见她这样,助理就更犹豫了。
也是在这时,经纪人推门走了进来。
纪浠忱眸光滑过面前的咖啡,最后幽幽停在了经纪人身上。
助理瞬间会意,直接将两杯咖啡塞到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经纪人手上,并道:“成哥你来得正好,快喝点咖啡吧,刚刚他们给的,正热乎着。”
经纪人不疑有他,随手挑了一杯,边喝边问:“你俩不喝?”
助理连连摆手:“不喝,我最近胃有点不舒服。”
纪浠忱自顾自的喝着手里的矿泉水。
经纪人便没再问她,一个人喝了两杯咖啡。
在喝完咖啡半个小时后,经纪人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跑向了厕所,好半天都不见出来。
助理这才信了,不由得庆幸起刚刚听了纪浠忱的话。
她看了眼洗手间方向,压低声音问:“纪小姐,你怎么知道咖啡被加了东西?”
纪浠忱摁灭手机,声音寡淡无波:“有些当,上过一次就够了。”
在后面的两个小时里,经纪人成哥跑了至少二十躺厕所。
纪浠忱捏了捏鼻梁,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右眼皮也跳了好几下,就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看了眼时间,纪浠忱捏着手机起身,不等她将脚迈出去,助理就叫住了她,“纪小姐,要开始了。”
纪浠忱缓缓转过身,薄唇翕合,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助理过来帮她整理了下衬衣上的褶皱,低声说:“成哥怕再出什么乱子,让你就呆这里。”
纪浠忱颔首,几分钟后,听到工作人员催促上台的声音后,她将手机递给助理,不放心的强调道:“帮我拿一下,不要离开视线。”
“好的。”
在主持人讲完开场词后,所有进入决赛的选手依次上台。
纪浠忱是最后一个上台的,在看见前排预留的位置有两个空位时,心里不可抑制的空了一瞬,那种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
在等待区入座后,纪浠忱快速将观众席前几排扫了一圈,现在已经快七点了,南奚和赵院长还没有到。
纪浠忱不免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心里更是后悔应该在上台前给南奚打个电话的。
不过她这心不在焉的样子落到其他有心人眼里就成了另一副模样。就比如喝了咖啡后的肚子疼。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说话的是一位十八九岁左右的男生。
明明是关心的话,落到纪浠忱耳朵里就是那么的假惺惺,甚至还有丝难以抑制的幸灾乐祸。
纪浠忱冷眸朝他看去,是一直把她是为强劲对手的第二名。
薄唇掠起抹嘲讽弧度,纪浠忱也不怕和他撕破脸皮,直言不讳道:“咖啡挺不错的。”
男生面上一僵,眼神变了又变,最后恢复成谦和虚伪的笑,“是吗,你喜欢就好。”
纪浠忱冷笑,“我有说我喜欢?”
男生往旁边坐了些,意味深长地说:“你会喜欢的。”
很快,轮到纪浠忱上场。
在坐下前,纪浠忱望见那两个位置依旧空着,敛眉深吸口气,在短短几秒内调整好状态,纪浠忱手腕下沉,弹响了第一个音。
虽然这首曲子纪浠忱是第一次弹,但在心里她早已弹了千百遍。
若说唯一遗憾的,便是她没在现场听到了。
琴音随着细白的指尖蹁跹而起起落落,音调也在低高间转换,时清悦悠扬,时沉重低缓,似少年珍藏于心底暗恋,纯澈又无暇,炙热又小心翼翼,带着满心难以启齿的苦涩。
在几秒的停顿后,琴音蓦的变得轻缓起来,像平静无风的湖面,美好又宁静。
到此,琴音戛然而止。
纪浠忱缓缓起身,弯腰鞠躬,直到退场,震耳欲聋的掌声响了很久很久。
走到后台,纪浠忱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助理要手机。
一拿过手机,纪浠忱就迫不及待的看上面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或者说是未接电话。
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压着不安,纪浠忱给南奚打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最后因为长时间没有接起而自动挂断。
纪浠忱一怔,又接连拨了几个都没有被接通。
心底一慌,纪浠忱连忙拨下赵院长的电话。
一阵刺耳的“嘟嘟”声后,在临近挂断时,电话终于被人接起。
“喂,你好。”对面的声音很陌生。
纪浠忱晃了下脑袋,涩声开口:“你好。”
“这里是xx医院,请问你是伤者家属吗?”
对方的普通话很标准,吐词清晰,可连在一起纪浠忱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是这样的,他们在xxx路口发生了严重车祸,目前我们正在进行紧急抢救,伤亡情况还未确定,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喂,你还在吗?”
“喂……?”
大脑晕眩得厉害,耳鸣声一阵接着一阵,纪浠忱胡乱掐断电话,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颤着手扶住一旁的椅子,纪浠忱用力按着心口,呼吸又急又乱,她还在回味刚刚那通电话的内容。
‘伤亡还未确定,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心理准备。
“卿卿……”
‘说起来,我还没有去看过你的比赛。’
‘这是第一次。’
‘明天我把赵姨一起叫上吧。’
‘明天见。’
纪浠忱感觉视线模糊得厉害,看东西又旋又麻,耳鸣声尖锐刺耳,就连周遭也变得嘈杂起来,让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纪浠忱低下头,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惜没有用,她已经能在耳边听到自己局促的心跳声,周围的一切就像是开了倍速般,一些画面正不断往脑子里钻。
“纪小姐!”恍惚间,纪浠忱好像听到有什么人在喊自己。
她怔怔的寻声望去,那道声音喊得更急了,“快让开!”
快让开?
纪浠忱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铁架子便朝她倒来。
而铁架子两步远的地方,站的正是之前向她挑衅的那名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