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如何迅速成为主角GL(快穿)>第301章 深宫烙(完) ◇

  ◎冷冰冰的匕首抵在她颈间。◎

  选秀是在桃花盛开的三月,当初明焕点巫洛阳做皇后,就是赐了她一枝开得极为浓烈的桃花,取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的意思。

  那个时候,她们都不会想到,两人后来会有这样深的纠葛。

  如今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节,却正好适合新的良种育苗栽种——东南总督快马加鞭地将良种送来,正是为了赶上这一季的种植,好让朝廷能够尽快地确认良种的一应情况,将之推广。

  然而他这一番苦心,却终究要被辜负了。

  以东南总督的想法,这东西虽然是良种,但终究是海外舶来,许多情况还不尽知,最好是先试种个几年,待都摸索清楚了,晓得什么样的土地适合种植,什么样的气候更能增产,种植的时候又要如何侍弄,才好将之推广出去。

  但皇帝从太后那里虎口夺食,抢到了这份大功劳,自然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他等不了,他手底下的人也等不了。

  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将种子推广出去,并见到成效。毕竟迟则生变、夜长梦多,谁都拖不起。

  一时间,整个朝堂上下,都轰轰烈烈的忙了起来。

  作为风暴的中心,皇宫内却是一片安稳。

  莺嫔终于出了院子,巫洛阳身为皇后,也终于见到了这个大名如雷贯耳、被燕辞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平心而论,莺嫔长得很好看,只是过于秀气纤细,一副弱柳扶风、随时都能病倒的样子。

  只看外表,真想不到她会是对自己那么狠心的人。

  说起话来更是温柔婉转,仿佛莺声鹂语,巫洛阳早就不是一片白纸,自然知道,这样的声音,在床笫间只怕别有趣味,于是立刻就猜到为什么她的封号是“莺”了。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一般而言,嫔妃的封号,往往都是取一些美好的字,贵淑贤德、柔嘉婉静之类,以此彰显她们的美德——虽说选秀的时候,肯定也会考虑样貌身段之类的条件,但这是不会直接说出来的。

  所以,莺嫔这个称号,说白了,对她没有半分尊重,往重了说,简直是把人当成了用来取乐的玩物。

  巫洛阳本以为,莺嫔的手段一定十分厉害,才将小皇帝拿捏得死死的,对她一往情深。但见了真人,反而觉得是自己高估了她,却低估了燕辞。

  也是,身为皇帝,燕辞本来就可以随心所欲,即使上面有明焕这个太后压着,也不怎么在这件事上管他。

  再高深的手段,想要掌控一个喜怒不定的君王,也并不容易,除非……他自己愿意。

  她对明焕说了自己的感想,太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爱怜地说,“那就是个傻子,所以哀家从不与她计较,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唉。”巫洛阳不无失望,“虽然陛下待我不好,但我本以为,他待莺嫔该是不一样的。”

  “皇家哪有那么多真心?”明焕嗤笑了一声,“所以才说莺嫔是个傻子,看不透。皇帝给她再多的宠爱、再多的特殊,也不过是让她成为一个竖在后宫里的靶子,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她再怎么闹,却也没耽误了皇帝宠幸六宫。”

  就说小皇帝去巫洛阳的两仪宫过夜这件事,莺嫔闹得还不够厉害吗?但终究还是只能退步。

  她看似占据上风,可实际上不但没有任何好处,还白白病了一场。旁人出了月子都是养得丰润,只有她消瘦憔悴,一阵风就能吹跑。

  这是小皇帝自己不想跟皇后亲近,巫洛阳也很排斥这件事,所以他们只下了一夜的棋。但燕辞在别的嫔妃宫中,可不会只是盖着被子纯睡觉,莺嫔又能如何呢?

  “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巫洛阳最后说。

  明焕笑着点头,“是。若她不是这样的性子,皇帝还未必会这样宠爱。而对她来说,以宫女的微贱出身走到今日,难道当真一点都没看出来皇帝的心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巫洛阳看着明焕,握紧了她的手,庆幸地想,幸好她遇到的是太后。

  这个在所有人眼中深不可测的人,在她面前,却从不掩饰自己,更不会像小皇帝那样,划出一片自以为安全的范围,把“心爱的人”圈在里面,叫她不受外界的风雨,便觉得是真爱了。

  太后……应该会主动把她推到风雨中去,然后,在她头顶打一把伞。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什么呢?”明焕问。

  巫洛阳连忙摇头,翻开面前的奏折。本来是打算随便找个话题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但看到奏折中所写的内容,她的眉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明焕见状,凑过来看了一眼,摇头点评,“不出所料。”

  却原来,为了能够尽快见到成效,皇帝要求下面的人尽快在京畿一带推广新品良种。上头有令,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耽误,何况皇帝为了增加地方官的积极性,还表示会将这一项工作的政绩纳入官员的考核之中,并且占据极大的比重。

  如此一来,自然无人胆敢怠慢。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甚至为了做出亮眼的政绩好升官发财,他们才不会管普通百姓的死活,竟然要求百姓将所有的地都用来种植新品良种。

  若只是这样,那还不算太离谱。毕竟新品良种亩产千斤,若能种出来,总归是不会亏的。

  但他们还要求百姓将已经种上了小麦和其他作物的田也都铲了,改成种植良种。

  百姓们当然不愿意。虽然官府说新种子很好,可他们种了一辈子的东西,才是自己最熟悉的。若只是把自家的空地用来种良种,他们也不会违背官府的要求,但要铲了自己的心血,他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为此,百姓和官府的衙役之间爆发了十分剧烈的冲突。

  这样的冲突,当然不是偶然的一起两起,而是到处都是。更严峻的是,这些奏折被送上来之后,全都被压了下去,没有在朝中传出半点风声来。要不是明焕对朝堂的掌控还在,也看不到它。

  巫洛阳有些不忍,“这样的局势,母后早就料到了吧?为何还要让皇帝乱来?”

  明焕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并非哀家的本意,但是洛阳,你要知道,政治斗争一向如此,消耗的往往都是百姓。我之所以放任他,正是为了尽快解决此事,将影响力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波及更多的人。”

  东南总督去年试种新种,就算种个一百亩,也不过是十万斤,听起来很多,可是也不过勉强足够京畿一带的百姓改种,更多的地方,是有心无力的。

  而京畿一带的百姓,因为地处天子脚下,境况总是比别处更好一些的,家中多少都有余粮,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勉强支持一阵子,不至于真的饿死人。

  而且这十年来,明焕励精图治,内无灾害,外无战事,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官府的粮仓里储存了大量的粮食。等她出面收拾残局时,可以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否则,拖延到明年、后年,不过是让小皇帝空耗国库,局势只会变得更坏。

  说来残酷,可是成为上位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能狠得下心牺牲。若是这也放不下,那也舍不得,最终只会一事无成。

  解释完了,明焕微微闭上眼睛,叹息道,“虽然很有可能会令你失望,但是洛阳,哀家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也做不成好人。”

  一双手搭在了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替她揉捏了几下,又将她的头抱进了怀里。

  巫洛阳有些歉疚地说,“是我让您为难了。”

  顿了顿,又说,“您别生气,我不懂的地方,您可以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

  太后病了。

  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前朝后宫。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不信。十年实在是一段不短的时间,足以潜移默化地改变很多人的想法。在所有人眼中,明焕似乎永远都会屹立在朝堂上,任何事都无法击倒她,只会将她磨砺得更可怕。

  所以即便有人出于私心鼓动皇帝夺权,却也不敢一上来就直接开门见山,而是打算徐徐图之。

  还有更多的人,正在观望之中,想等一个结果,再决定站在哪边。

  自然,也有太后的铁杆,看到了她治下的安宁与富足,不希望她失去权力,更不想看到整个大齐因为权力交替而陷入动荡时期。

  但不管立场如何,所有人都默认,皇帝要夺权,必然会有一番龙争虎斗,明焕是不会那么轻易倒台的。

  结果现在,她病了?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这个消息更像是一种信号——她在示弱。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但事实又是如此明白。毕竟如果她有心,那么即便病了,也能瞒住消息,哪里会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

  在短暂的恍惚和不敢置信之后,各人因为立场不同,反应也不同。

  太后党忧心忡忡,中立派谨慎观望。

  皇帝和保皇党却是狂喜不已,不管真病假病,不管这病够不够严重,对他们来说,这都是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可以从她手中抠出更多的权力。

  在他们的推动下,朝中选派了数位重臣,跟皇帝一起前往探视太后。

  一行人抵达福寿宫时,太后正靠在软榻上,由皇后伺候着,喝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屋子里弥漫着药材的苦味,宫人女官们全都满脸忧虑,进出时的动作都小心翼翼,让整个福寿宫都显出了几分沉郁冷清。

  众人观察着这一切,时不时交换一个视线。

  走近之后,他们更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明焕雪白的脸色、消瘦的面颊。太过明显的病容压住了她通身的气派,让人恍然惊觉,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至少此刻,小皇帝心中一派志得意满。

  他坚信是因为自己在朝中一切顺利,太后察觉到大势已去,才会刻意示弱。

  小皇帝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不过现在正事要紧,就让她安安生生地在福寿宫里养病吧,等自己料理完了其他的事,腾出手来,再处置她。

  怀着这样的心态,他连跟太后说话的语气,也少了平日里的恭敬。

  太后像是没听出来,简单的寒暄之后,就说起了正事。朝中许多事务都是她在处理,要一一交代好,也是很费神的一件事。等说完了话,她便疲惫地闭上眼睛。

  巫洛阳适时上前,说太医嘱咐了,现在只能静养,今日已经耗费了许多的精神,该歇歇了。

  话是对太后说的,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等他们起身告辞,太后又像是才想到似的,开口道,“有一件事,要问一问皇帝的意思。”

  “母后请说。”

  “哀家病后,精力十分不济,身边得有个人服侍才好。”明焕闭着眼睛说。

  燕辞下意识地以为,太后是让自己侍疾,于是连忙推辞道,“母后病重,朕亦忧心如焚。只是国务繁忙,恐怕难以兼顾。”

  明焕点头,“皇帝日理万机,自然不能耽误了你。”

  燕辞更加警惕,又说,“莺嫔身子弱,又要带孩子,只怕照顾不好母后。”

  明焕微微皱眉,抬眼看了过来,“那依皇帝的意思,谁合适?”

  小皇帝的视线落在旁边的巫洛阳身上,毫不犹豫地道,“皇后母仪天下,为世人表率,自当代朕尽孝,照料母后。”

  太后蹙了蹙眉,似是不满,但看了巫洛阳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也罢,那便如此安排。”

  ……

  第一次在与太后的交锋之中占据上风,小皇帝得意极了。即使后来听说,皇后直接收拾东西,搬进了福寿宫,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以为是太后想要护着皇后。

  ——她病了,对皇宫的掌控自然大不如前。没有了太后的照拂,皇后的日子自然不会太好过。

  燕辞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小动作。

  等太后连自己也护不住的时候,又能把皇后藏到哪里去呢?

  到时候,一并清算便是。

  殊不知,福寿宫中的太后和皇后,日子过得有多么惬意。

  铁血的手腕,也需要无数的精力去维持。自从垂帘听政之后,明焕就没有休息过一天。她不是没有生病的时候,只不过,就像外人想的那样,再怎么难受,也绝不能表现出来。除非起不来床,否则便不能有半分示弱,让人以为有机可乘。

  她之前愿意还政,也有几分这方面的考虑。

  太后当政,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需要耗费的精力,是皇帝的几倍。纵然是她,有时也会觉得疲惫。

  如今明焕已经改变了主意,所以就更要趁现在这个机会,休息一番了。

  至于巫洛阳,就更不用说了。她平常是没太多正事的,只不过明焕一直很忙,陪伴她的时间就少了。她一整天待在福寿宫,大部分时候也是在一旁看着明焕忙碌。

  但现在,明焕一整天的时间都是她的了。

  她们可以弹琴种花、吟诗作画、描眉敷粉、闺房之乐。

  福寿宫的大门一关,所有纷扰都打扰不到这里。

  即使明焕偶尔还要分神关注外头的事,时不时拿着奏折,给巫洛阳讲解一些朝堂上的套路,但总归是清闲了不少。

  当然更重要的是,巫洛阳终于可以名正延顺地留宿在福寿宫了。而且因为是以侍疾的名义搬过来的,就算她直接睡在太后的寝殿之中,也没人能挑出什么毛病。

  这是明焕之前对她承诺过的,但巫洛阳也没有想到,她会用装病这种方式来实现。

  是的——当然,明焕是在装病。

  她怎么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让局势脱离自己的掌控?不过是虚晃一枪、以退为进,好让皇帝以为再无掣肘,行事更加激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成果。

  她们没有等太久。

  从五月到八月,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整个京畿地带变得一团乱,冲突此起彼伏,虽然都被压了下去,却是民怨沸腾,只等一个引爆一切的点。

  而这个点,最终落在了新种的收成上。

  亩产千斤,这是官府宣传时一再强调的话。所以很多百姓虽然受了许多的委屈,却还是步步忍让。只要真的能产出这么多粮食,那他们就算提心吊胆半年,也不算是什么,照样能继续做良民。

  但偏偏没有。

  并不是所有的土地都适合种植这种新种,更不是所有的气候都适合这种作物生长,而且官府连怎么照料都说得含糊其辞……种种因素加起来,最后的结果就是粮食的亩产不尽人意。

  有确实达到了一千斤,甚至更多的。也有几乎砍半,只有五百斤的。更有歉收到只有一二百斤的。

  其实种小麦和其他作物,视土地的肥瘦不同,产量各不相同,但亩产大概也是二三百斤的样子。如此算来,这个产量并不算离谱。

  然而官府先将高产作物的存在吹得神乎其神,又在推行种植的过程中暴力执行,早就已经积攒下了无数的矛盾,甚至已经见过了血。如今这个结果,许多人是不能接受的。

  官府比他们更不能接受。亩产千斤,这是皇帝亲口说的。他们治下要是种不出来,那不就是他们的问题吗?

  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很简单。

  虽然亩产没有千斤,但只要要求百姓按照千斤的标准来交税,账面上自然就能抹平了。反正宫里不会派人来查探,他们还是可以借此邀功的。

  凭良心说,大齐的赋税,在历朝历代都算是很轻的了。□□年间为了与民生息,是二十税一,后来加到十税一,明焕当政期间,又减到了二十税一。自然,这时的税种类多且杂,除了朝廷的粮税之外,还有各种杂税和摊派。

  譬如人头税,进城税,渡河税,契税等等,算是杂税。而当地官府如果要自己做点什么事,比如修桥铺路、营建衙门,不仅会征发徭役,还会把花费摊派到每家每户,让百姓交钱。至于若是当地有驻军,或者有宗室,摊派就更多了。

  朝廷打仗时,国库不足,也会临时征派钱粮,或者索性让行进的军队“就食”——经过哪里就在哪里吃。

  即使如此,和那种动不动就收三成五成的朝廷比起来,日子还算是好过。

  越是如此,百姓们就越是不能接受这种毫无道理的压榨。官府自己说亩产千斤,强令百姓种植新种,甚至铲了别的作物,如今种不出来,却要百姓来承担责任?

  说不清□□是如何发生的。

  但这一次,它没有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轻易被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如同龙卷风一般,将整个京畿的百姓都卷了进来,形成了一股无法抵抗的洪流。

  民变。

  而且是在距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发生了民变!

  等朝廷收到消息时,激动中的民众已经攻破了几个县城,闯入县衙,将那些曾经欺压过他们的狗官和差役尽数杀死。

  到这一步,双方都不可能和平收场了。

  ……

  争辩,推诿,吵闹,整个朝堂也乱成了一锅粥。

  在明焕的治理下,大齐四境安稳,已经很久没有应对过变乱了,以至于所有人对此都很生疏,一时间全都陷入了慌乱,有人嚷嚷着要派兵镇压,也有人急着找出罪魁祸首,更有人已经偷偷收拾好了细软,预备京城一破,就赶紧带着全家老小逃亡。

  到处都乱哄哄的,却没人能拿出具体的章程来。

  这倒不是因为整个朝堂没有拿得出手的人,只不过……有识之士现在都聚在福寿宫呢。

  事实上,现在的形势也已经严峻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包括明焕。她知道肯定会乱一阵,但也没想到,燕辞和他手底下的人会那么废物,竟将百姓逼得过不下去。

  但越是这样,就越是不能慌乱。

  有她发号施令,下面的官员们都还算冷静,商议已毕,就各自离去。

  随后京中就有了一些传言,开始怀念太后当政时的好日子,又说都怪皇帝想要夺权,把太后赶回宫中,自己又没本事,才会闹成这样。

  听到这样的传言,燕辞自是勃然大怒,下令抓捕。

  奈何这种市井传闻,是很难找到当事人的。而且,如今外面有叛乱发生,京城百姓也是人人自危,都对皇帝不满。不少人私底下都抱怨过几句,如今见要抓人,自然彼此之间互相掩护,免得有人被抓了供出自己来。

  传言愈演愈烈,朝臣们也按捺不住了。

  开始有人上书,提议请太后出来主持大局。

  燕辞怒不可遏,当场摘了此人的乌纱,让他回家反省。然而,看着朝臣们各异的脸色,他也很清楚,人心浮动,自己已经不可能压制住了。

  咬牙坚持了几天,直到听说叛军攻陷了府城,皇帝也坐不住了。

  要知道,城池越大,城墙就越高越厚,防卫也越严,还有驻军在,就更难以攻破。

  百姓攻破县城,虽然令人悚然,但实际上,大部分内地的县城都是一米多高的土墙,很容易被冲毁,算不上真正的攻城战。可是府城就不一样了,都是石头修的城墙,而且还有床弩这种杀器。攻入府城,也就意味着,叛军再不是没有组织的乌合之众了。

  之前,大家与其说是担忧叛军,不如说是被打了脸的愤怒。但现在,那种轻视与侥幸被彻底打破,由不得他们不怕了。

  燕辞不得不硬着头皮,率领群臣前往福寿宫,请明焕出来主持大局。

  明焕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她决定退这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让皇帝求着自己接手。既然是求人,当然要有求人的样子。

  如此又僵持了几天,太后仍然拒绝出面,小皇帝让几位相公去磨,才终于磨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皇帝下罪己诏,然后招安。

  燕辞当然不可能同意这么荒唐的提议。但天子虽然尊贵,在这个位置上,却时常身不由己。就连明焕,有时也不免会为了局势而暂时退让,何况燕辞?

  在文武百官统一意见的时候,皇帝的想法就不那么重要了。

  皇帝“病了”。

  上一次,太后装病,没有人知道。但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病”是怎么回事,但为了各自的利益,没有人会去揭破。

  当日,朝廷就将皇帝的罪己诏颁行天下。

  第二日,太后终于在群臣的三催四请之中,走出了福寿宫。但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巫洛阳以皇后的身份站在她身边,将会与她一起,垂帘听政。

  朝臣们对此没有意见。

  有人猜到太后这是在培养“继承人”,但对于太后不培养皇帝,反而培养皇后这一点,没人有意见。

  眼看皇帝已经废了,小皇子还那么小,太后虽然春秋鼎盛,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万一?当年先帝可也是暴病而卒的。既然如此,朝政总要有人主持,皇后的身份也已经足够了。

  燕辞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打击,性情大变。

  后宫嫔妃本来就不靠他生活,所以现在都绕着他走,只以太后马首是瞻。于是,他身边就只留下了一个莺嫔,还有他们的孩子。

  以前将莺嫔捧在手心,无数次许诺过会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的皇帝,开始没日没夜的酗酒,骂人,摔东西,很快就面目全非。

  不久,小皇子就在一次惊吓之中病死。莺嫔无法接受这一切,没两年也郁郁而终。

  燕辞倒是活了很久。

  他仍然住在太极宫中,却与圈禁无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焕和巫洛阳牢牢地将朝政掌控在手里。

  对于皇后始终住在福寿宫这一点,就连朝臣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她们要经常需商量政事,自然是住在一起比较方便。

  到后来,明焕和巫洛阳几乎不再掩饰两人之间的关系,但这个消息,却始终没有被传出后宫,让朝臣们听闻。几乎整个后宫的人,都自觉地维系着这个秘密,也维系着她们自己安宁的生活。

  后来,巫洛阳从皇室旁枝抱养就一个孩子。

  她也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当女皇,最后还是放弃了。做了女皇,难免就会有人想让她自己生个孩子,并且为此生出许多波折。

  当太后就不一样了。

  至少不必上早朝。

  ……

  “嗡——”的一声,钟楼上的钟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动敲响了。

  守钟的弟子面色大变,连忙后退几步,一边警惕地盯着厚重的铜钟,一边取出传讯符,将消息传递出去。

  好在几息之后,钟声就停了下来。

  守钟弟子也收到住持传讯,说是有外敌入侵,已经处理过了,无需担忧。

  然而事实上,此刻,栖山寺住持和所有长老,正守在后山的一座无名小峰之外。他们分列六个方位,摆出了一个十分繁复的阵法,将整座山峰封锁。

  住持手中还拿着一件司南模样的法宝,盘中勺柄直直指向面前的山峰,示意敌人正在其中。

  “师姐,烛师侄还在山中啊,真要封山吗?”

  “是啊,师姐,要不还是让师妹进去看看情形,再做决定。”

  “正是,烛师侄肉-体凡胎,哪里挡得住那魔头一击?还是由我等入内,除去魔头为好。”

  “好了。”住持闭了闭眼睛,喝止道,“生死有命,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的劫难。”

  众人顿时一静。

  住持睁开眼睛,沉声道,“封山!”

  下一瞬,地面上光华大放,六人同时抛出自己手持的宝物压阵,其中就包括住持手中的司南。

  待阵法的光芒散去时,前方已经是一片坦途,那座无名的小山峰,就此从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众人又在此默立片刻,方才心情沉重地散去。

  其中脸色最难看的,非住持莫属。毕竟烛不仅是她名义上的弟子,更是栖山寺等了整整千年,才等到的师祖的十世轮回身,是整个栖山寺翘首以盼、寄予厚望的存在。

  她不入字辈、不做修行,只等这一世功德圆满,她便可修成正果,以身合道,得见菩提。

  可是天道恒常,身化菩提,又岂是易事?

  现在看来,她早就已经选择了以这场整个修真界的劫难为自己的劫难,扫平这一条合道成神之路。

  住持一看到司南的勺柄指着这座山峰,就什么都明白了。——烛早已料到一切,所以才会早早就选定了这座平平无奇的山峰作为自己的苦修之所,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所以,住持即便再怎么担忧,也不敢轻易破坏了她的安排,只能按照原本的计划,以阵法封山。

  现在无名山峰消失,栖山寺的众人即便想再插手,也不可能了。

  一切都要烛自己去面对。

  ……

  此刻,无名山峰内,被众人担忧的烛,正狼狈地从水潭之中捞起一个浑身湿透、看起来狼狈至极的女人。此人一身黑衣损毁大半,身上尽是烈火烧伤的痕迹,看起来十分可怖。但她本人却是气息奄奄,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

  要是让其他人看见,一定不敢相信,修真界谈之而色变的魔头,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虽然人人都在说魔头,但其实大部分人都只知道那个“魔头降世、大劫将至”的预言,更具体的内容,只有那些传承已久的宗门,才能留下只言片语。

  事实上,魔头并不是固定指某一个人,而是指修行了某一种功法的人。

  这种功法霸道至极,修成之后,修行者也会被功法控制,化身为杀戮机器。因为能够被这功法选中者,均是天资横溢之辈,所以很容易为整个世界带来毁灭和末日。

  所以他们才被称作是魔头。

  但其实,多年来,修真界已经有了一整套对付魔头的方案。大部分魔头刚刚修成功法,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会被早已有所防备的修真界找到踪迹,使用特殊的阵法将之封印。

  封印之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是,一次封印之后,修真界往往便能获得百年左右的安宁,直到下一个魔头出现。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选择踏入封印之中。

  烛发下宏愿,想要解决的可不仅仅是这一个魔头,而是要找到魔头形成的根源,将之彻底消除,从此以后,世间便不会再有魔头。

  封印阵法内的情况无人知晓,烛也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相信无论看到什么样的可怕景象,自己都绝不会动容。

  然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看起来竟如此凄惨,还是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料。

  她小心避开那些看起来十分可怖的烧伤,抓住尚且完好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将人扯上岸。整个过程中,魔头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安安静静,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烛把人安置在了水潭边的一块石板上,然后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有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念头:如果我现在杀了她,会怎样?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自己放弃了。

  现在动手,魔头当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可是,这对于彻底根除制造魔头的根源,却毫无意义。

  而且,魔头当真毫无还手之力吗?在很早以前,还没有封印阵法的时候,一定也有人这样尝试过。但是,后来他们还是研究出了阵法,而不是直接上去一剑将之斩杀。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遇上的情形与自己不同,但不论如何,烛选择了暂时静观其变。

  然后,她就看到了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奇迹般的一幕。

  魔头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身上的水迹被不知什么东西蒸干,那些烧伤的皮肤开始寸寸剥落,露出下面新生的、白皙细嫩的肌肤——短短半天的时间,原本重度烧伤的人,就恢复如常,看不出任何伤势了。

  即使在修真界,这样的治愈与再生能力,也是非常罕见的。

  这就是那部魔功的能力之一吗?

  这种能力的极限,又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难怪传说中的魔头总是很难被杀死,而且越战越勇。她的伤势会恢复,别人却不行,拖到最后,自然是她占据优势。

  正思量着,躺在石板上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暴起,将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烛制住,压倒在了地上。

  冷冰冰的匕首抵在她颈间。

  魔头伏在她身上,一双没有感情的眸子牢牢地锁定了她,“你是谁?”

   第二十四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