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伏雪母亲就是和父亲相亲认识的, 两个人婚前只见了一面,家族联姻,她父亲是她外祖父挑选的女婿,她母亲也是她祖父母挑选的儿媳妇。
相亲当天双方家长也在, 彼此都很满意, 第二天就签了结婚协议。
唐伏雪父亲是家里长子, 从小作为唐家继承人培养,生活一丝不苟, 做事瞻前顾后, 她母亲喜欢浪漫,喜欢画画,喜欢各种浓烈的情感,常常会因为一时兴起而不计后果。
他们两个兴趣天差地别,忙起来也常常很久都见不上一面,但她父亲会在出国的间隙, 跑去母亲的艺术馆只为见她一面, 她母亲也会摘下她院子里最漂亮的玫瑰,摆在父亲的床头。
在所有人眼里,这两个人都不算是寻常意义上的幸福夫妻,他们各忙各的、他们相见甚少, 家好像只是个虚无缥缈的词, 连着作为家庭纽带的唐伏雪,好像也只是忙着自己的事情。
但唐伏雪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少过父母的关爱,因为父母对彼此的爱意充沛平和, 也让从小沐浴在这种环境里的唐伏雪性格温和, 情绪稳定。
和谐美满的父母关系,是来自父母的馈赠, 也正是因为有父母做榜样,唐伏雪也期望着自己能像父亲一样,给家人庇护、给爱人情感。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联姻有什么不好...
但其实唐伏雪早就清楚,这桩婚事对虞岁来说强迫大于心甘情愿。
她还记得在医院的时候,她这位新婚妻子正和别人吐槽,“这媳妇给你要不要。”
后来,虞岁搬进唐家也是一脸的不情不愿。
只有这两天,虞岁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出那么一丁点的真实——这是好事,唐伏雪也本以为这桩婚事会按照她的预期那样,两个人慢慢日久生情,就像她同为联姻的父亲和母亲一样。
但现在,虞岁的视线让唐伏雪甚至已经开始反思,是否因为当初和虞家切割的太过干脆,才让这项“合作”做实了“一次性生意”,即虞岁口里买卖的名头。
当然,这是站在唐伏雪的角度,她只是照着父母的幸福来经营自己的婚姻,但她们的情况毕竟不同,毕竟如果真的站在虞岁的角度,“卖女儿”这件事似乎又无从辩驳。
虞岁更是没想到,自己之前为了不上学,千方百计挑起唐伏雪不满没能实现,如今不过是和虞悦吵了一架,就剐蹭到了唐伏雪的逆鳞。
是剐蹭,她确实不清楚唐伏雪的不满是为什么。
买卖吗?卖女儿吗?这不是她们早就都心知肚明的吗?
不过这是不是唐伏雪的逆鳞,虞岁不知道,虞岁只知道,这是自己的逆鳞!
她不能接受这件事的美化,比吵架失败还不能接受!
这是什么意思?杀了人,然后把杀人犯美化成城市清洁工?
坦荡赤果血腥的残忍才是对现实最后的尊重,美化它?这算什么?这对她受的白眼和委屈来说算什么?
虞岁语带凉薄,“唐总,银货两讫的事儿,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现在有什么找补的必要吗?”
“我们的婚姻自始至终就是各取所需啊,虞科给我十万块,负责我外婆的医药费,然后我作为他的货物卖给你,他再从你这里讨些好处。你呢,是因为我和你的信息素契合度高,所以我们签了结婚协议。”
“哦,对了,虞悦有一句话说的还是不错的,你要是找到了比我信息素更匹配的人,就会把我一脚踢开,这一点请唐总放心,我随时做好了卷铺盖走人的准备,到时候我会带着外婆离开,欠的钱也会慢慢换上,绝对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更不会占唐家的便宜。”
唐伏雪没想到,虞岁刚刚还兴致勃勃和自己介绍过的“吵架技巧”,这么快就用在了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刀刀往心口上扎。
纵使她脾气好,闻言也生生气笑了。
“在你眼里,我送你上学、带你见我朋友,就只是为了你的信息素?”
这一点虞悦又说对了,她除了信息素,根本一无所有。
虞岁不管不顾的时候,身上有股不怕天打雷劈的劲儿,她自嘲的笑笑,“难不成我还有什么能帮得上唐氏、能帮得上唐总的?”
啊,门当户对!
又是虞悦。
虞岁脸色彻底的难看下去。
她不愿意在和唐伏雪争执下去,转过身就走。
她不想再想着唐伏雪,眼下只有借着对虞科的恨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对虞科并非一开始就这样恨,她从小在没有父亲的环境里长大,久而久之,对父亲这个自己没有拥有过的东西就只是淡漠。
后来母亲病重,离世之前想办法联系到了虞科,想把自己交给虞科,起码扶养到成年。
那是她第一次见虞科,冰冷的仪器刺入她的身体,周围是浓郁的消毒水味。
虞科第一次带她去做了分化检测。
结果不尽如虞科的意,于是直到母亲葬礼结束,那个男人也没出现过。
那个时候,虞岁还只是对这个人渣的厌恶,多少还有点埋怨自己的母亲识人不清,甚至怨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
虞岁越走越快,身旁的风呼呼而过,像是低低的哭诉。
她想起了那个滂沱的雨夜,那个时候,母亲刚刚去世,外婆脑血栓住院,她把能借的亲戚都借了个遍,实在没办法,求到了虞科面前。
她给虞科下跪,保证自己会还钱,但她那个时候还是Beta,更准确的说,是医生说她会分化成Beta,一个没有用的Beta。
虞科那时候拿着医院的检测报告,黑色的车子和黑压压的雨夜融为一体,只有刺目的大灯照出她的狼狈。
虞科开了窗,把检查报告丢出来,连车子都没下。
虞科对她的所有感情,大约就是那三份分化报告的耐心。
第一次是母亲临死之前,第二次是借钱借到虞科面前的时候,第三次,是她说自己分化成了一个Omega的时候。
人说再一再二没再三,在这个方面,虞科还真是算得上有耐心的“慈父”!
他不厌其烦的验证自己货物的品质,直到把她卖给唐伏雪。
其实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不论虞科是利用她,还是接着拒绝她,虞岁对他的恨都不可避免了。
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虞科对她从来没有行使过一个父亲的责任,虞岁的恨也算得上理直气壮!
或许虞科也清楚这一点,对虞岁也从来没有过虚以委蛇的和好,而是更加干脆的物尽其用!
虞岁的胸腔快要炸开了,她闷头走了大半条街,却还觉得唐伏雪的香水味如影随形。
虞岁深深低头,然后在自己前襟上找到了香水的源头——是之前在餐厅门口,撞到唐伏雪身上的时候沾染上的。
但她现在实在不想闻到这味道,她宁可唐伏雪这些天对她一直不好,也不想从唐伏雪嘴里听到半点,想要掩盖、粉饰、美化这件事情的口风!
虞岁大口的喘气,抬起手臂重重擦掉嘴巴上的痕迹。
她的暴躁来的实在汹涌,加之用来转移注意的虞科让她积聚了更多的怨恨,她没能冷静下来,反而把那份怨恨一并算到了唐伏雪头上。
倒也不是想不起唐伏雪对自己好的时候,只是一想到唐伏雪有意为虞科的行径开拓,她就觉得连那份好都变得扭曲、可怖、可恶起来。
忽然身后滴滴两声,车头的大灯照得虞岁睁不开眼,她遮着眼睛眯眼看去,黑色的车窗慢慢放下,露出唐伏雪的半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一如许多年前那个狼狈又落魄的雨夜。
“上车。”唐伏雪站在车门边,揉了揉眉心,“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