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虞岁所说的, 他们班的班会果然简洁又快速。
侯老师强调了一遍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的重要性,又说了些寒假的注意事项,班会就结束了。
结束之后,好些家长围在老师身边问自家孩子在学校的表现, 虞岁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奖励, 收拾好作业之后就催促着唐伏雪离开了。
唐伏雪是自己开车来的, 虞岁这次不用人说就自己坐到了副驾,两人目标明确, 奈何路上确实堵得厉害, 直到六点多,两人才到了虞岁说的那家烤鱼店。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虞岁听叶菲菲说的那家烤鱼店。
店里生意红火,但她们来的还算早,等了没几分钟就进去了。
半个小时后,她们不出意外的碰见了同样来吃饭的王可和叶菲菲。
叶菲菲她们的座位靠外, 没瞧见虞岁, 直到虞岁吃完了往外走的时候,两方人马才打了照面。
吃完饭,天还早,虞岁又提议去看场电影。
吃饭、看电影、逛街。
这当然也是叶菲菲的计划之一, 但是她们选的那部电影还要很久才开场, 虞岁就随便挑了一个马上开场的搞笑片。
片长一个半小时,看完之后八点半,然后在楼里随便逛上半个小时, 她们就该回家了。
虞岁心里止不住的开心, 她还是第一次到电影院来看电影,但又不想给唐伏雪看出自己的局促, 进到影厅的第一反应就是时刻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要乱看。
对虞岁来说,看电影不重要,看过电影才重要,她在关灯之前扫了眼这个影厅,算上她和唐伏雪,只有寥寥十几个人,然后片子开始,果然没什么可称赞的地方。
笑料很俗又很刻意,但虞岁一直很配合地跟着笑,笑了半程,她也渐渐觉得无聊起来,又觉得看电影也就这么回事儿,前面一个大大的投屏,一群人坐在下面和开大会似的,可投影效果还不如她拿手机看得视频。
哦,还有这电影院的爆米花和可乐也贵的过分。
当年她没能进去的大门,进来之后才发现屋里座椅陈旧,也并没有什么特点能算得上奇货可居。
虞岁逐渐觉出脸上肌肉的僵硬,她出了口气,偷偷瞄向一旁的唐伏雪。
唐伏雪脸上一贯的似笑非笑,也是,她怎么会觉得这种电影好看呢?
隔壁影厅的爆笑声传来,虞岁心说,她可能安排了一场很差的游玩体验。
诚然,虞岁做不到安排一场放松的游玩,就这,还是她从叶菲菲那里剽窃来的企划。
她那时听叶菲菲说最近新上的电影、最近新开的饭店、最近刚火的明星的时候,心里都是好奇和不解——虞岁到底是怎么从手机里得到这些消息的?怎么她的手机给她推送的东西,都是老年人养身,都是心脑血管疾病,都是九块九包邮?
她之前因为好奇,也下载过叶菲菲口里常常出现的软件,但还没开始使用,就出现一页面的兴趣选择。
明星、萌宠、美食、医疗...
数不胜数又无从下手,虞岁随便选了几个,然后死活搞不懂,这上面究竟有什么消息能让叶菲菲熬夜刷手机,她明明只看了没两分钟就觉得无聊了!
她觉得唐伏雪现在的心情大约就和那时候的自己一样,无聊、浪费时间、没有意思。
虞岁更没心思看电影了,甚至连手里的可乐也变得涩口起来。
难熬的气氛不知道过了多久,电影结尾的背景音乐居然用了《秋日私语》,虞岁不知道这曲子,但立马听出了耳熟——上次唐伏雪狂躁期结束,她在浴室里泡澡的时候,放的就是这首音乐!
她眼睛立马一亮,抿了口可乐,看向一旁的唐伏雪,“这首歌叫什么?”
“查理德的《秋日私语》,你也喜欢?”
秋日?
虞岁咬着吸管,偷偷瞥了眼唐伏雪,又重重点了点头。
“很好听。”她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不够深刻,补充道,“听起来很有...秋天的感觉。”
这大约是这场电影唯一的收获了,结束之后,虞岁连逛街都没了兴致,她心情明显地低落下来,跟着唐伏雪一路下了扶梯。
两人到了二楼,不知道从哪儿忽然冲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眼看就要和虞岁撞上去,唐伏雪眼疾手快地一把把人扯回来。
“小心!”
两人没撞上,虞岁倒是撞进了唐伏雪怀里,那小孩儿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举着个冰激凌又跑远了。
旁边是一家已经关门的商铺,这周围没什么人,唐伏雪也没挪地方,低头仔细打量她,“看电影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看个搞笑片,还把自己看得情绪低落了?这电影这么差劲?”
唐伏雪在开玩笑,但无疑戳中了虞岁的心事,她又把下巴缩进围巾里,垂着眼,说,“没什么。”
这答案倒是不出乎意料,唐伏雪眨眨眼,思索片刻,轻笑了一声,“王尔德说过一句话,真面目示人时,一个人总说谎,给他一张面具,她就会吐露心声。”
唐伏雪意有所指地看着虞岁脖颈处的那条围巾,右手捏着围巾的边缘,把它拉到了虞岁的眼睛以下。
“现在面具给你了,能说说心声了吗?”
虞岁抬眼看了唐伏雪一眼,又摇了摇头,唐伏雪笑得更无奈了,“一定要遮住眼睛的面具才肯说实话吗?”
她玩笑着要把围巾接着往上拉,虞岁却没精神和她闹了,她按下唐伏雪的手,说,“我想回家了。”
“那好吧。”
唐伏雪没再逼问,她顺势握住了虞岁的手,又顺势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虞岁抽了抽没抽出来,反而被唐伏雪握着手指,拇指的指腹拨弄着她的指尖。
“一楼人多,别走散了,先出去再说吧。”
唐伏雪的语气如常,虞岁眨眨眼,更放任了自己在唐伏雪面前的情绪外放。
她垂头丧气地被唐伏雪牵着到了一口出口处,像是一直落了水的,可怜的小狗。
她的情绪外放给唐伏雪,又让自己沉浸在自己是世界里,被牵着的手是她和世界唯一的锚点,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唐伏雪的脚步一顿,虞岁这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又顺着唐伏雪的目光看去。
只见商场出口处的位置,有个戴着口罩的,二十上下的男生在弹钢琴,周边围了一圈的人。
看唐伏雪的表情,她应该是觉得他弹的还不错,暂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虞岁本来就因为自己的安排不够让唐伏雪满意而心情低落,见她对别的的事情有兴趣,当然不会催她离开,而是安静的站定了。
男生一曲弹完,周边很快响起一群报曲名的人。
虞岁这才明白,这是一场可以随意点歌的钢琴表演。
身边的人忽然也报了一首曲子,声音太大且突然,虞岁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更往唐伏雪身边缩了缩。
唐伏雪也恰好低头问她,“有什么喜欢的曲子吗,说出来说不定会被选中呢?”
虞岁知道且喜欢的曲子只有那首《秋日窃语》,但她不想说。
从小到大,在这种需要运气的事上,虞岁都像是得罪了神仙,她不好说自己倒霉,外婆说了,这种丧气的话只会越说越倒霉,她只能说,她的运气实在是大慈大悲,有着舍己为人、泥菩萨过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佛系精神。
虞岁不想参与,但耐不住唐伏雪总鼓动她,于是虞岁也跟着喊了两声,声音不大,也并不奇怪地没有被选中。
果然吧!
虞岁想走,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住了唐伏雪的手臂,看起来愈发像是小猫儿在撒娇了,但虞岁毫无知觉的,“没什么意思,走吧?”
“别嘛!”唐伏雪耐心一如从前的好,“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这么多人呢,他或许没听见,下次大点声。”
虞岁没办法,中间断断续续喊了两声,声音有大有小,但毫无疑问地都被“谢谢参与”。
又是二十多分钟过去了,王可和叶菲菲她们的电影都结束了,虞岁老远就看见了她们,两个人正一连兴奋地讨论着电影的情节,可见那部电影确实是很好。
而且两个人也发现了这边的表演,还隔着众人和虞岁招了招手。
叶菲菲喜欢热闹,男生弹着的这首刚刚结束,叶菲菲便立刻加入了自助点歌的队伍。
她点的也是她们刚看的电影里的伴奏,那个男生眼睛立马一亮。
他应该也很喜欢这部电影,扭过头和叶菲菲说他也喜欢这曲子,但是不记得谱子了,能不能请叶菲菲帮她查一下。
如果说,虞岁之前的失望还是对自己运气差的推脱的话,现在看着叶菲菲刚到就被选中,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平衡,更加在这里待不下去,她甚至拽着唐伏雪的胳膊想走,但被唐伏雪攥着手,牢牢地拽回来。
“最后一次,我保证,再喊最后一次!”唐伏雪像是看不出虞岁的不情不愿,仍是笑着的,“愿望要大声说出来嘛,这样才会有路过的神仙听到。”
虞岁恼了,“哪有什么神仙!”
唐伏雪哄道,“那上帝、耶稣、圣母玛利亚,不管是谁,说出来又不犯法!”
虞岁见实在走不了,只能气道,“你说的,最后一次!”
唐伏雪点头,“我保证。”
等到叶菲菲点的那首曲子演奏完,虞岁这次抱着豁出去的心态,鼓足了勇气,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秋日窃语》。
然而很快,其他人的声音就淹没了她,最后,男生选择了虞岁旁边那人念叨了一晚上的《欢乐颂》。
行吧,好歹他是喊了一晚上的。
虞岁心里平衡了点,但对着唐伏雪,她就一脸‘你看吧,我就说不可能中’的表情。
“这下能走了吧?”
唐伏雪捏了捏虞岁的手,“听完这首歌嘛!”
虞岁撇了撇嘴,“你也看见了,声音大也没用,神仙、上帝、圣母玛利亚都太忙,就算听见了也不想理我!”
这话听得唐伏雪忍不住的笑,她深吸了口气,“也是,上帝和神仙毕竟要为那么多人负责。”
虞岁抿着唇不说话,但唐伏雪抽出了口袋里的手,屈指骚弄了一下虞岁的下巴,“但我对你负责啊!”
虞岁心里一阵茫然,她看着唐伏雪拨开人群走到最内圈,男生正弹奏的欢乐颂渐渐平息,唐伏雪走上前和那个男生说了两句,然后男生点点头,从座椅上离开,唐伏雪坐了上去。
虞岁的心跳绷紧了,面前的层层人墙好像都不见了,唐伏雪拨弄发丝的动作都变得无比缓慢,那双漂亮的、带着自己体温的、刚刚松开自己指尖的手,又温柔的落在黑白的琴键上。
随着钢琴声响起,虞岁的心跳声也在自己耳边无限放大,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唐伏雪刚刚说的话。
愿望要大声说出来,神仙才会听见。
神仙太忙,要为太多人负责。
但我对你负责啊!
神仙们那么忙,但唐伏雪对她负责啊!
虞岁只觉自己的耳膜快要被心跳声震聋了,音符从她身体里穿过,可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但好像又什么都听见了。
怎么会这样呢?
虞岁第一次意识到飘飘然是这样的感觉,四周掌声响起的时候,虞岁都没回过神,直到唐伏雪再次从人群中央走回到自己面前,她才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地意识到面前的一切不是梦。
唐伏雪笑着抱住了她。
那是个很快就松开的拥抱,虞岁却从那踏实的温暖里找回了自己的锚,她顺利回到了现实世界,被唐伏雪半拥着走出商场,走到烈烈北风中。
商店外冰天雪地,在那个惆怅孤寂又细腻的冬夜,虞岁两次听见了温暖秋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