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6 璇记·十七】
十月十日，阴。
图书馆内，韩璇低着头看书，面色平静无波，唯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紧张。
“你怎么都出汗了。”
少女褚素素抬头瞥她一眼，见韩璇模样有些奇怪，稍稍有点不解，问道。
明明只是在看书而已，更何况，图书馆里空调开得也挺凉快的。
“没事。”韩璇回道，只是却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褚素素顺势凑过去，看她手里拿的那一本：“你看的什么书。呃……日文的？”
纸页里满是密密麻麻的字符，如果是英文的话还好，至少能看懂一部分——可惜它并不是，所以每个单词的模样都格外陌生。
“嗯。”韩璇含糊地点了点头，“日语。”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日语。”
褚素素嘀咕了两句，没再多想，便继续干自己手头的事儿了。
韩璇见她开始专注地做卷子，偷偷松了口气。
其实她根本不懂日语，只不过略施小计，那些字符就在魔法的加持下变得轻松易懂。
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不想让褚素素看懂这本书在讲什么。
看到未来那一幕，亲耳听到褚素素说出“我喜欢女的”这几个字之后，韩璇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即便是晚上睡觉之时也没办法停止思考。
早熟些的初中生都明白“同性恋”是什么意思，可她则不然，在这方面的知识匮乏得可怕。
毕竟也从来没人告诉过她。
韩璇试着对姨妈和姨夫提起这个词，没想到他们勃然大怒，瞬间变了脸色，一个劲儿地追问她是从哪里听来这种“不干不净”的词汇的。
“……书上看的。”韩璇含糊地回答，不明白他们的反应为什么这么激烈。
可姨妈和姨夫还是不依不饶：“什么书，我们得去举报这个出版社！这种东西怎么能给小孩子看？带坏了怎么办？”
后来韩璇只能稍稍动了点手脚，让他们忘记了这件事，才得以罢休。
但姨妈姨夫惊恐的眼神依旧被她记在了心中，每每想起来，竟然有一些不易察觉的难过。
……他们谈及“女巫”时，大抵也是这样的神情。
韩璇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总会对从自己群体中产生的存在避之不及？
那个时候的网络已经很发达，她轻易便在搜索引擎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找到了某个论坛里一篇较为完整的性取向科普贴，写得简洁明了。
“那我会是同性恋吗？”
韩璇第一次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论坛里也有不少人提问疑问，而楼主也给出了回答：“每个人觉醒取向的年纪不同，我一个朋友直到25岁才发现自己是同，而在那之前她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所以……直到你觉醒之前，你永远不能确定自己不是。”
25岁吗？韩璇看到这个数字，不禁有些失望。
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有一个判定的方法。
于是她从网上买了一本那个楼主推荐的书，讲的正是女同性恋的故事，为了不让身边人看懂，特意找了日语原著。
也正是韩璇和褚素素坐在一起时，手中拿着的这本。
这个作家的文笔流畅而优美，尽管创作的年代稍稍有些久远，也很快引人入胜。
——它讲述了一对师生之间的故事。
老师遇到了一个和她志趣相投的学生。两人聊学问，说人生，相谈甚欢，彼此认定是对方的灵魂伴侣。
可学生毕业之后，她的家人却在私下偷偷找到老师，求老师劝她，乖乖跟家人安排的男性结婚，不要做这些异想天开的事情。
老师沉默良久，最终同意了家人的请求。
那之后她一个人远走海外，两个人再也没见过面。
看到这个结局的时候，韩璇的心中略略有些怅然若失，既为两人之间的关系感到惋惜，又有些不解。
对于这对师生之间的关系，作者描述得很隐晦。
情节中，她们没有做任何不符合身份的事情，最多，也只是一同在湖畔仰望星星罢了。
这不是和朋友没什么区别吗？
韩璇还没到能理解这些的年纪，一个人消化了许久，也没能想明白她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对方的。
直到有人用笔尖敲了敲她的额头：“喂，要关门了。”
韩璇如梦初醒，打了个激灵，对上褚素素视线的那一刻，莫名有点心虚：“啊……好。”
她收拾书包的动作很急促，仿佛在掩饰什么。
褚素素随口问道：“你今天不画画了？”
“看、看书。”
“哦，讲的什么？”
韩璇不自觉地语速加快：“就是，普通的言情小说。”
平时褚素素自然能察觉到她的异样，但此时她做卷子做得太疲乏了，根本没注意韩璇的表情。
“哦？你还爱看这个啊。”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霸道总裁小娇妻那种吗。”
韩璇是真的不太会撒谎，咽了口口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幸好厚厚的刘海挡住了飘忽的眼神。
“差不多吧。”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没太看明白。”
褚素素莞尔一笑：“也对。”
她背上书包，挑了下眉毛：“你还小，看不懂正常。”
韩璇慢慢地跟在她身后，听着身前人的絮絮叨叨。
“我姐特地找人打听了一下，各个分数段能上什么学校。”褚素素说，“她很担心我之前基础薄弱，高三会跟不上，不过我觉得我进步还挺快的，嘿嘿。”
她本就聪明，只要肯学，自然有大进展。
韩璇听褚素素报了一连串的学校名字，忽然察觉到不对。
这里面有许多是帝都本地的大学，却也不乏外地的。也就是说……
“你可能会考去别的城市吗？”
“没准吧，具体当然要看我高考成绩咯。”褚素素俏皮地眨眼，“要是能上Top2，我肯定留在帝都。不过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能说肯定没戏。”
韩璇“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脑中刚才看过的情节又浮现出来，她仿佛在眼前构想出那个故事中的老师决绝离开的背影。
有一天，褚素素也会离开吗。
毕业分别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一想到这件事，韩璇的情绪就莫名低沉了下来。
“带我去叶榆吧。”褚素素又打了个哈欠，似乎困得不行了，“放松一下，我今天做题做得脑子都麻木了。”
十月的帝都尽管比起八月已经凉爽了不少，但还是不如南方的空气好。
韩璇说了声“好”。
两人没过多久就躺在了叶榆市郊外的草地上，褚素素盖着校服外套，没过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今晚天上的星星格外璀璨，亮得就像一闪一闪的钻石。
“对了。”褚素素含混不清地说，“上次文具店那个男的跟我告白了，问能不能高考之后追我。”
韩璇呼吸停了一下：“是么。”
她早就预见过这件事，可听对方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感。
“你拒绝了？”
“当然，我又不喜欢他。”
这和预见的不一样。
韩璇沉默半晌，翻过身，侧躺着问褚素素：“你是不喜欢那个男生，还是……”
她犹豫良久，才终于说出那两个字。
“男的？”
在寂静中，韩璇没能等到那一声回答，因为褚素素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她的眉宇中满是疲惫，大概是因为最近没日没夜地做题、复习。
韩璇没吵醒对方，只是盯着星星看了很久，直到深夜也没有睡意袭来。
星光也是如此，没有任何要褪去的意思。
褚素素的长发散下，被身子压着，有一两根落了下来。
随即缓缓飞到了韩璇的手中。
那两根长发静静地躺在掌心，韩璇起身扫了一眼，随后没有任何犹豫，无声地念出了咒语。
乌发当即燃烧起来，和上次一样，蓝色的火焰过后，没有灰烬，而是白色的幕布。
一阵眩目的光芒之后，韩璇看到了褚素素的脸庞。
精致的五官在幕布上被放大，眉梢眼角却依旧精致。
白幕中，她和同学一起在某个桌游店里玩，大抵是周末难得的放松。
同学从桌下轻轻踢了她一下：“那个女生是不是很漂亮？”
她们对面坐了一个年纪要略大几岁的姐姐，一头波浪卷长发优雅明艳，光彩照人，不论是身材、长相、还是声音都没得挑。
毫不夸张，是那种明星级别的大美女，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嗯，是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褚素素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女生正好坐在她的对面，每每抬头，便会自然而然地眼神接触，彼此对视。
明明什么都还没发生，可韩璇的心情却愈发糟糕。
如果这是一场电影，那对她来说，毫无疑问是一场超级无敌大烂片，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人。
可这是未来不久就会发生的事。
一局桌游结束之后，是玩家们的休息时间。
好巧不巧，褚素素和那个女生都走向了厕所。两人在相邻的洗手池前，并肩而站。
“我叫沈听雨，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女生嫣然一笑，“以前好像在店里见过你两次。”
两人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听说她还是高中生，沈听雨不由得惊讶地“啊”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不会打扮……你比他们漂亮好多。”
褚素素没穿校服，又化了妆，不笑的时候，眉梢眼角散发着一种凌厉的美。
两人随意又聊了几句，沈听雨似乎有事要走，便主动告别。
她明亮的眼眸眨了眨，轻声道：“很高兴认识你，素素。”
一张二维码被摊在了面前。
“加我？”沈听雨的语调低了下来，眼中似乎有暧昧的情绪浮动，“等你高考完……不，随时找我，只要你想。”
褚素素也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蓝色火焰所幻化出的画面只能让韩璇看到这里，在褚素素做出回答之前，白色幕布缓缓消失了。
韩璇本可以再取一根头发，可她却没有这样做。
明明就在身边，唾手可得。
韩璇坐在原地愣神许久，心中被数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所包围，一时间只觉思绪纷乱。
她明白，自己害怕了。
这对于一个女巫来说是很罕见的事，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什么能伤害到她。
那她又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恐惧的心理呢。
韩璇呆坐了半晌，低下头去看不远处的湖面，水中映出那张仍旧稚嫩、不起眼的面容。
还有无数的星星，簇拥在她和褚素素的周遭，久久不散。
那一刻，韩璇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譬如为什么那本书中，老师和学生仅是一同坐着仰望星空，便能确定对方就是自己心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因为星星每眨一次眼，就是一声不敢言说、不愿面对的——
“我喜欢她。”
【作话】
文中那个故事是吉屋信子的《黄蔷薇》
沈听雨在九行诗里也打过酱油（好惨的工具人）ovo不过两部时间线对不太上，就当是平行时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