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2 璇记·二二】
一月二十四日，晴。
寒假过去得很快，对于要升学的学生来说尤其短暂，几乎是才过完年就回来上课了。
“好在今年春节在一月，要是在二月，估计都过不成年了。”
“你有没有常识，过年都会放七天假的好吧……”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玩笑间，忽然有人注意到了角落里空着的座位：“她不来学校了吗？”
“不知道啊，可能艺术生有单独的集训吧。”
“但那不是高中吗？中考也要集训？”
“那就不清楚了。”
关于韩璇的话题仅仅是简单提及了一下，而后又快速切换成了别的。她的缺席正如她本人那样存在感极低，没有人会多加注意。
而韩璇也并不在画室。
这个假期她过得不算太好。她想去见褚素素，和对方当面道歉，却又缺乏这样做的勇气。
而对方也没有主动联系她，于是就这样，两人的关系陷入了冷战之中。
可重要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这天早上，韩璇头一次遇到了母亲以外的第一个“同类”。
雾蒙蒙的清晨，再拐一个街口就要到学校，她却被一个凭空出现的人拦在了身前。对方身穿黑袍，兜帽罩住了脸，这样的打扮在早起上班的人流中显得格外突兀。
却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甚至连投来目光都没有。
仅仅是一个照面的功夫，韩璇就大概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能量与同类气息。
“你是谁？”她皱紧眉头，眼神盯住对方，露出防御的表情。
她们所处的地方变成了一片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不断有人从身旁路过，却对两人熟视无睹。
敢在公众场合如此大张旗鼓，韩璇可以肯定，对方的能力不会太弱，且一定是对自己有所图，才会明目张胆地找上来。
因此她的神情变得更冷了些。
那个人缓缓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稀松平常的脸。是个女人，约莫二十多岁或三十多岁——除了能确定对方是个成年人外，实在是看不出年纪。
长相大众，身材大众，是一个丢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人。即便她就在眼前，只要韩璇稍稍移开眼睛，便会不由自主忘记对方的脸。
世界上当然不存在这样的模样。就算是再普通的人，也有特别指出。
毫无疑问，她是使用了某种魔法，让自己的外表无法被别人记住。
“我叫陆杭馨。”女人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第一次见面的女人带着一个初中生逃课去餐厅吃饭，无疑是极为古怪的一件事。
尤其是当她们进入了一家面馆之后，服务员都对这一桌视而不见，完全把她们当空气般径自经过身旁，看都没看一眼。
甚至连一句最基本的“欢迎光临”都没讲。
这个叫做陆杭馨的女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压根见惯不怪。幸好现在是比较智能的时代。一切都可以用扫码来解决，所以也不需要服务员来帮她们点餐。
“你吃什么？”
韩璇摇了摇头。她现在一点也不饿，更何况，在不知道陆杭馨找她有什么目的之前，她不会放下一丁点儿对这个女人的戒备。
“多吃点吧。”陆杭馨扫了她一眼，“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得太少，以后长不高。”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触动了韩璇，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掏出手机扫了个码。
面馆里人不算多，她们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可却没有一个人朝这个方向看来。
陆杭馨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能看到她长长的指甲与红色的木桌面相碰撞：“长话短说。一个月前，你独自一人，杀了四十七个猎人？”
韩璇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身前的书包抱得更紧了些，满脸都写着抗拒。
她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指甲敲桌面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次更频繁了，足以看出陆杭馨的内心有些焦躁：“我能感受到你不是后天成为的女巫，你的魔力是由血脉带来的。你的母亲在哪里？她没教过你这些吗？”
韩璇依旧低着头。
“她早就死了。”
闻言，陆杭馨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下意识“啊”了一声：“抱歉。”
说意外，倒也不意外，毕竟一个成年女巫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做出这种事的。
“猎人，不能杀吗？”韩璇轻声问，“它们可以狩猎女巫，女巫也可以猎杀它们。更何况，它们只是游魂。”
游魂是最怕诅咒的，那会让它们烟消云散，永不复生。
“可你杀了四十七个，整整四十七个。”面前这个孩子冷漠的态度，令陆杭馨皱起了眉头，“你明不明白这到底代表什么？这代表你在挑衅它们。很快更多的猎人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整个帝都的女巫都会遭殃！”
原本，猎人和女巫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能力弱的女巫献上血液作为“贡品”以求和平，免除被分食的命运。
可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被韩璇打破了。
陆杭馨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你的手脚很干净，没有留下痕迹，但还是没法瞒天过海。”
同为女巫，其他人自然有办法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两人点的面被端了上来。服务员送餐的时候还在纳闷，这一桌客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自己根本没瞅见呢？
真是奇了怪了。
“所以呢？”韩璇把面碗拿过来，面容平静无波，“它们再来，就再杀一次。”
陆杭馨“啪”地一声把筷子摔在桌上，一如既往，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再杀一次？”她带了些嘲讽意味地重复了这句话，不明白面前这个小孩子怎么能如此冷酷，“以你现在这种状态？你的魔力明明已经所剩无几了。施下那种诅咒，没死也只剩半条命。”
这家店做得很香，韩璇轻轻闻了闻，便有了点食欲。
“不关你的事。”
陆杭馨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跟她解释清楚：“小朋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关系到所有女巫。其他人都对你很不满，你说，如果我们之中一定要有人被猎人吃掉，第一个被推出去牺牲的会是谁？”
她的身子凑近了些，放轻了语气。
“而且，你是为了保护某个人，才咒杀了它们，对吧？你不怕她出事吗？”
这句话让低头吃面的韩璇顿了一顿，而后将口中的面条咽了下去。
“什么意思。”她的眼神变得益发冰冷，“别拿无关的人开玩笑。”
陆杭馨也回盯着她，半晌，眸中忽然泛出紫色光芒，魔力涌动，表明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你应该明白，我代表大家来找你交流，就是因为我是最好说话的一个人。”
只是那紫色并没有韩璇的深邃，反倒有些发灰，也昭示着她的血统并非天生女巫。
“其他人的手段就没这么温和，你不会想领教的。”
韩璇歪着头，眼中同样翻涌着紫色的浪，并没有因话里隐含的威胁而感到害怕：“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跟它们服软，献上你的血液、骨肉、直到它们满意为止。”
“……”
只有被宠坏的小孩才会有吃饭不专心的坏习惯，像韩璇这样不受欢迎的孩子，一向都以最快的速度进食。
谈话间，一碗面已经被吃了个干净。
韩璇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语气中是浓浓的失望：“我还以为你们会有什么好主意，原来只是一群胆小鬼。”
“你……”
陆杭馨还没来得及发作，便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了胸口，疼痛不已，咬牙撑着墙才没从椅子上跌下去。
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已经到了一种可怖的程度。
她难以置信：“你……你明明施下了那么大型的诅咒，应该是强弩之末才对啊！”
怎么会强得如此过分？
韩璇向后靠了靠，不动声色点了下头，紫色光芒顷刻之间隐没在黑色刘海的末端。
“是啊。”
强弩之末，也是强弩。
普通的弩又如何比得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它们盯上吗。”韩璇垂下眸子，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的位置好像调换了，在女巫之间，不论年龄，只论强弱，“因为三个月前，我学会了时间魔法。”
陆杭馨张大了嘴，没有说话，良久，才震惊地反问：
“学会了时间魔法，然后……单挑猎人？”
要知道开启时间法阵的耗费可不是一般的多，实力不足的女巫连想都不敢去想，因为后续休养的的时间少则一两年，多则十数年，才能恢复原来的十之八九。
而韩璇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能施下超大型诅咒，一个人全灭了四十七个猎人游魂。
她才仅仅十四岁……
那如果是全盛时期的韩璇，该是何等的恐怖？
先天女巫和后天女巫之间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也注定了后者永远无法达到前者所能达到的高度。陆杭馨从一开始知道这一点，可当她切身体会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后脊发凉。
她正襟危坐，严肃地看向韩璇，彻底不再将对方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所以如果猎人回来报复，你想怎么办？”
帝都几千万人口，女巫的数量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游魂的数量则是她们的成千上百倍；更别提这回韩璇彻底惹恼了对方，它们可能会从各处搬来救兵。
抛开实力不谈，就是采取人海战术，女巫也能被它们活活耗死。
韩璇将身子向前倾了一些，那张还未长开的小脸上，仿若跳跃着某种兴奋的光芒，又或者是一些连本人都没察觉到的、骨子里的暴戾基因。
“目前在帝都的女巫。”她薄唇轻启，“总共有多少人？”
“九个。”
“够了。”
韩璇说，然后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们联手，然后杀了它们。”
“这……”提及这个可能性，陆杭馨不禁面露害怕。
她属于实力普通的女巫，平时与猎人的交锋中也总是以保命为先。
而韩璇提出的这件事对她来说则太过大胆了，因此陆杭馨斟酌片刻，不太赞成地答道：“如果是九个像你一样实力的女巫，还有可能，但其他人……”
“我一个人就够。”
“哈？”陆杭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什么？那你要我们其他人做什么？”
“你们需要为我争取恢复的时间。”
“你是说……你损失的魔力、受到的反噬……短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两个月。”
韩璇干脆地抛下这三个字。
“你说服其他人，我会教你一些保命的魔法。”
话音未落，陆杭馨便如同看到了一道美味佳肴一样，深深吸了口气。
她不得不承认，她心动了。
韩璇是她第一个认识的天生女巫，而陆杭馨也亲身体会到了两人之间存在的差距。一个来自天生女巫的承诺……
能从普通人不辞千辛万苦成为女巫，就证明这个人是有野心的，她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陆杭馨利索地答应了：“好，一言为定。”
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整个谈话已全盘逆转，现在占主导地位的，分明是韩璇。
而这并非是因为韩璇有多么高超的谈话技巧，因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笑话。
韩璇颔首：“好，我们达成了共识？”
“嗯。”
“那么，我去上学了。”
韩璇背上书包，站了起来。在起身的片刻，她又变回了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孩，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她低声说：“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需要我帮？”
韩璇稍稍出神：
“帮我……看着一个人，别让猎人靠近她。”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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