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5 璇记·二五】
二月十四日，雨。
帝都又下雨了。
近来的天气一直很奇怪——因为这一直是一个气候干旱的城市，尤其是格外严寒的冬季刚刚过去，空气中本该泛着恼人的干冷才对，可这几天却变得有些潮湿了。
韩璇望着窗外下了又下的雨，注意力却并不在天气上，而是透过雨滴看着被水打湿的操场草皮。
这场雨扰乱了体育课的计划——虽说高三本来就没有体育课这种东西存在了，但它还是给了班主任一个非常合理的借口，来占课讲数学。
韩璇出神半晌，想，似乎已经很久没看到褚素素出现在操场上做各种运动了。
高二那场运动会还记忆犹新，可对于高三生来说，那已经是遥远的回忆。他们现在被堆积成山的题目和卷子淹没，能得空出来走走就已经是万幸了。
“……落在第四象限……”
老师的声音从前排传来，伴随的还有马克笔在白板上摩擦的声响。
韩璇总算回过神来，继续将老师的板书抄在卷子上。
虽然还没到分文理的时候，但如果非要选的话，她认为自己更像个文科生。不过，和有些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韩璇并不是不擅长理科。
毕竟她的血脉里流淌着源源不断的魔力，足以让她学会任何方面的知识。
只是韩璇不太喜欢冷冰冰的数字，每当做这样的题目时，她都感觉，仿佛一切都是有迹可循、被套在了固定的公式里，按部就班进行着。
那样和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比起做题，现在的韩璇更享受写作文的时候。尽管她的表达能力并不算好，时常觉得词不达意，不论怎么措辞，都无法表达出自己真正的意思。
但她享受这种时刻。
课间的时候，韩璇听到身边的同学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今天是情人节，但我们还要做题。”有人怨声载道，“好想出去玩。”
“玩什么玩，你又没有对象。”
“过分了啊你！”
“你看看人家那谁，他们等下要去约会啦。”
“我的天，他们如果被主任逮到岂不是凉了？！你不知道吗，主任每天午休的时候都在那条街上巡视诶，就为了抓早恋的学生，看他们有没有一起吃饭……”
“害，算了算了，这样看来单身狗也挺好。”
他们学校在这个年纪早恋的学生不算多，但有肯定还是有的。听到她们提到“情人节”的字眼，韩璇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她一向不注重这些节日，对她来说，2月14日和4月12日没有任何区别。
韩璇忽然不由自主露出个微微失望的表情。如果……
如果时间魔法的事情没有被褚素素发现，那么今天，她们或许就可以一起出去玩了。
那次之后，她们之间就立下了约定。
——韩璇不可以再变成长大后的模样、或是任何其他的成年模样，不论出现在谁面前。
所以她还是那个孩子，也只能是那个孩子。
犹豫了半天，韩璇总算摸出了手机，给褚素素发了条消息。
“出去吃午饭？”
其实高三的午休有足足一个半小时，出校吃饭完全来得急，但这些同学一个比一个内卷，为了节省时间复习，许多人都只花10分钟随便对付一下，便又回班做题。
褚素素虽然不至于卷成这样，但身边人都在努力，她自然也不会在吃饭上耽误太多功夫。
因此韩璇其实不太确定她会不会答应自己。
在对方回复前的五分钟内，她已经完全做足了内心准备——太忙，没空，拒绝自己，都没问题。
可韩璇随即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
“她会和别人有约吗？”
这几个字一浮现在脑海中，韩璇的心情便变得无比烦躁，她反感自己变得如此敏感。
尤其每当涉及到和褚素素有关的事情上，她便难以控制自己的心境，只觉浮躁不堪。
应该……不会吧。
Susu：“OK，楼下等我。”
幸好，迟来的回复令韩璇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她飞快地穿好外套，准备跑下楼，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奔去厕所照了下镜子。
头发没乱，脸上没有脏东西……
就好。
下课铃响后两分钟，褚素素在楼梯口望见了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今天没来得及吃早饭，所以此时有些饿得慌，冲韩璇挑了挑眉，随意地问：“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那些平时在食堂吃饭的学生纷纷往外涌，几乎要把整个校门都占满。
韩璇眨了眨眼：“可能因为今天的节日吧。”
“节日？”
褚素素打了个哈欠，刚做完题的她脑子有些麻木，完全没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直到掏出手机瞅了一眼，方才如梦初醒。
“啊……”她点头，了然道，“情人节啊。”
怪不得那么多男女学生结伴出行。
甚至还有人偷偷地在袖子里藏了点花花。
“嗯。”韩璇说，随后将话题转移到了午餐本身上，“你想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呢？”
“寿司？”
日料上菜比较快，不会耽误宝贵的午休时间。
褚素素并无不可：“好。”
事实证明韩璇的选择是正确的，其他餐厅都人满为患，只有这一家还有几个位子。
只是她们两人在满店的情侣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旁边的四人桌坐了两男两女，大抵是为了躲避教导主任的监视，所以特意找了对方一起来打掩护，如果被抓到的话，大不了就说是拼桌。
其中一个男生夹起一块刺身，递向对面的女生，语气柔软又甜蜜：“宝宝，我喂你吃。”
另一对情侣也如此效仿。
“……”褚素素看得有些无语，于是移开了目光，低声吐槽道，“有必要吗。”
简直无法理解这种在大庭广众下秀恩爱的人，不觉得肉麻吗？
韩璇扫了一眼，反应倒没有褚素素这么强烈。
“也许情侣都会这样做吧。”她低声说。
正好服务员将她们点的寿司端了上来，褚素素一面笑着接过，一面皱起鼻子，摇了摇头：“反正我以后要是谈恋爱了，肯定不会这样。”
韩璇将洒了蛋黄酱的那一块夹起，动作顿了一下：“那你……会怎样？”
“不知道诶，毕竟我也没有试过。但是目前觉得……大概会相处比较自然吧，不会这么夸张。”
褚素素是真的饿了，一口吞了三四个，险些噎着的模样有几分可爱。
她支着下巴，刚好看到教导主任从街的另一侧走来，显然是要开始抓人了。
“在我心里，情侣其实是更深层次的朋友。一个人会对朋友做这种腻歪的事吗？还是怎么自然怎么来比较好。”
这番话分明有道理，却又好像没道理，韩璇琢磨了一下，没想明白。
“还是不一样的吧。”她轻声说，却不知道如何让自己的观点听起来更有力，“情侣的确可以是好朋友，但之所以选择这个人，难道不是因为这个人和其他朋友都不一样吗？”
褚素素言简意赅地驳回了这番论点，仅凭三个字：
“你还小。”
……明明你也没多大。
韩璇自己都没发现，她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巴。每当她不同意褚素素的话时，都会有这个小表情。
褚素素自然察觉了这一点，只觉这个小孩谈论这些事的模样很有趣，因此忍俊不禁，悄悄笑了一下。
但韩璇没明白她在笑什么。
神出鬼没的主任就像一只幽灵，除了位置刚好能看到街角的褚素素外，谁都没发现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立在店外，注视着里面的学生的。
那双眼睛锐利如鹰，扫着所有人的身影，势要从他们中抓到点什么。
褚素素轻声咳嗽了一下，算是给那几对情侣提了个醒，因此在主任进来时，没有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主任之所以是主任，总是有原因的。
没多犹豫，他就走到桌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个学生：“许雨灿，陈浩然，你们两个是在谈恋爱吧？”
他们又没被看到做出亲密行为，那当然是要咬死不认的。
“怎么可能！”那男生一口否认，“您没看到这旁边还有其他人吗？我们两个男生，两个女生，就不能一起吃饭了吗？”
“就是啊。”女生小声在旁边助攻，“我们就是拼了个桌，毕竟今天每家店的位置都很少……”
主任不吃这一套：“那你们为什么偏偏在情人节出来吃饭？！”
男生看上去早就想好了说辞，眉毛一撇，大呼一声冤枉：“您怎么能这么说！难道情人节我们就不吃饭了吗？”
“对啊，我们总不能饿着吧！没有对象的人也得吃饭啊！”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要饿死了……”
这一幕过于滑稽，以至于店里的服务员和老板都不由得笑了。
褚素素强迫自己绷着脸，非常艰难才没有捧腹大笑，但在那男生声情并茂狡辩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主任一把年纪，在一众学生面前闹这种笑话，只觉面子挂不住，立即皱眉回头，呵斥道：“好了好了，笑什么笑！”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边的褚素素，心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还以为自己又抓到了一对儿。
毕竟褚素素平时在学生中打扮得很漂亮，偶尔还会化些妆，感觉会是男生喜欢的类型。
可主任的目光一扫到她对面的韩璇，便知道自己找错人了，于是继续将火力转向拼桌的那两对小情侣。
“你们四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互相打掩护是吧？”他咳嗽了一声，为自己挽回面子，“我见的学生多了，什么花招不知道？你看看人家，都是两个女生一起吃饭。我跟你们说，只要是男女一起，就没有没猫腻的！”
四人对视一眼，摆出很愤怒的表情：“您这就不对了啊，凭什么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您不会是在性别歧视吧？”
“对啊，您看，明明是午休时间，您还非要来为难我们，我们菜都凉了，不能让我们吃口热饭吗……”
主任被气得够呛，一拍桌子：“你扯淡！你这日料本来就是凉的！”
那边的争执依旧此起彼伏，褚素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此看得津津有味，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看到韩璇脸上覆了一层阴霾。
“怎么了？”她便问，“心情不好？”
“不是。”
韩璇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他们有点吵。”
“确实有点。”褚素素了然，“那我们快点吃完，出去走走。”
她没看出来，对方没说实话。
韩璇点了下头，沉默地将自己盘中的食物一口一口吃下。
也称不上心情不好。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只有男女之间一起吃饭才叫有猫腻。
此时此刻韩璇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太正确的想法。她倒有点希望教导主任走过来，质问她和褚素素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同桌吃饭。
可任凭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普天之下，有谁会这样做啊？
可韩璇很想知道褚素素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即便答案并不是自己想听到的那种。
她还想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究竟算什么。
是算那种普通朋友，还是那种足够亲密、可以更进一步的朋友。
韩璇的手缩在宽大的校服袖子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里藏着一朵小小的玫瑰花。自然不是那种正式的花束，只是一小枝很可爱的装饰，但也别致可爱。
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拿出来。
或许，下次吧。
那时的韩璇根本不知道，她失去了多么珍贵的机会。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韩璇一定会在褚素素对她露出厌恶失望的神情之前，把那朵花送给对方。
【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