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惯灵气的人，失了水准◎
岑易穿的裙子还是自己给她挑的，一袭青白碎瓷裙衫，明晃晃的站在中间，宛若高高在上的天鹅，高贵、大方、亭亭玉立，叫人一瞧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再看自己身上的红色旗袍，好像个笑话，知茗如鲠在喉，从未有过的滑稽与难堪，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羞于见人，尤其是在岑易面前，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已经丢完脸面，不仅丢了自己的，也丢了岑易的。
好的是自己在最边上，递剪子也轮不到这儿，知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降低再降低，如果可以她宁愿此刻的自己是透明的，谁也看不见。
然而，事与愿违，不远处一道关切的目光，从未移开。
“易易。”宁嫄叫了她一声“你发什么呆?”
说着瞥了眼绸带，示意她提起来。
岑易这才收回目光，不情愿的探向绸带。
绸带被岑老爷子从中间一分为二，随着剧烈的掌声响起剪彩结束，学姐捧着金剪子，领着司仪队从右边下场。
岑易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直到拐进墙角不见。
“你到底在看什么?”宁嫄不悦的蹙了下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并没有看见什么特殊，沉下声音提醒道:“你王叔叔他们都在，注意力集中些。”
岑易凝眉不语，片刻后“我肚子不舒服，去下卫生间。”
“快去快回。”
另一头，知茗趁着换衣服的时间，终于松了口气，可这是暂时的，接下来她们的工作才正式开始。
刺啦——
知茗刚换好的丝袜被旁边的女生勾破——
“对不起对不起....”
女生急忙道歉，可丝袜破了这么大一道口子，穿是肯定没法穿的，知茗心凉半截儿，真应了那句话，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你就不能小心点?”学姐虽然是个急脾气，但遇事并不慌张“我就知道会出这种事，幸好我早有准备。”
从包里拿出一双新的递给知茗“快换上吧。”
说完又看向那个女生“走路小心点儿，别一会儿再把自己的勾破。”
“刚刚的礼仪模特去哪儿了?”岑易拉住一个工作人员问道。
“应该去换衣服了，估计一会儿就过来。”
“换衣服的地方在哪?!”
“在那边。”
岑易急忙跑过去，正好遇见礼仪队的人从里面出来，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宽长的过道顿时变得狭小拥挤。
“知茗!”
岑易站在门口喊人，她的声音很大，一下就传进知茗的耳朵里。
愣了下，她怎么来了?
“岑易，真的是你啊。”学姐突然插进两人中间，近在咫尺的距离被拦截“我就说嘛，刚刚看着那么像，原来是你家的专场。”
学姐跟岑易不熟，面都没见过几次，如果不是她主动打招呼，岑易根本认不出她是谁。
“昂，是挺巧。”
知茗站在一旁，她知道岑易在看她，但就是没有勇气抬头，食言就算了，还被种方式戳穿，岑易会觉得自己是那种又爱说谎又贪慕虚荣的女生吗?
来不及讲话，经理就过来催了。
知茗从岑易身边走过，手腕蓦的一紧，她以为岑易要责问她，没想到却是——
“你冷不冷?”
“我不冷，暖气很足。”
快速说完这句，知茗不能再等，佯装出开心的样子“我得过去了，你也快过去吧。”
“等会儿不要先走，等我。”岑易说。
“嗯。”
十几个姑娘换下旗袍，改为黑色职业工装，一拨在台上进行活动项目，另一波在场下沏茶送水，因为都是特地挑选出来的人，所以各个都是赏心悦目。
只是那个一惯灵气的人，今天仿佛失了水准，端着茶盏手足无措，像是失去了方位辨别的能力。
“那个...怎么回事?!”负责经理快步走来，皱眉斥了句“还不过去!属核桃啊，非要我念叨才行?”
“对不起，我现在过去。”
知茗端着茶盏快步往前走，负责经理翻着白眼又叨了句“木头桩子一样!”
被训斥过后，知茗不敢再发愣，游刃有余的穿梭在整个会场中。
这期间岑易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的身上，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女孩闪躲的目光以及手足无措的慌张，她知道她是难受了，她是在强颜欢笑。
“爷爷，我——”岑易想说我过去一下，却被拉住“易易啊，来，这是你王叔叔还是王叔叔的儿子，你们年轻人要多说说话，认识认识。”
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岑易脱不开身，反而又招来了不相干的陌生人，可她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认识什么叔叔跟什么叔叔的儿子，简单打过招呼，寻借口去了宁嫄身边。
大概是觉得岑易不难打交道，再加上知道知茗跟她是好朋友，对于这样有身份有钱的人，学姐从不吝啬面子，硬是拉过知茗，推着她往岑易那边走——
“学姐，我不去...”
“干嘛不去，那不是岑易嘛，你们认识的啊。”
“学姐...”
“走走走，同学之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刚刚在过道人太多，都没好好说话，过去聊聊呗。”
过去的时候知茗的手里还端着茶盏。
“岑易。”学姐笑盈盈的主动打招呼。
岑易的视线却落在知茗身上，女孩目光低垂，脸颊处的腮红浓重。
知茗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听着学姐在旁边的侃侃而谈，她后悔极了，早知这样说什么自己都不会接这个活儿。
“我是不是见过你?”宁嫄举着高脚杯，手上的鸽子蛋耀眼夺目，与那天在商场见到的风情妩媚不同，现在的她更端庄更典雅，知茗联想起年代片里的名媛，有一种想唤她太太的冲动。
不等知茗回答，学姐先出声应道:“您肯定见过她，她跟岑易是高中同学呢，现在都还是很要好的朋友。”
“高中同学?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云城七中。”其实宁嫄的记性并不是很好，但知茗长得太漂亮了，即便是青春期还没有完全长开，她就已经十分出众了，而且女人对于好看的人或物总是会多为留意，这是天性使然。
“是的。”知茗点头应声。
“小姑娘很漂亮。”
“谢谢您。”
宁嫄的夸赞或许随意，但高傲的劲儿却做不得假，扭头便要离开。
“知茗——”岑易刚想说什么，被走在前面的宁嫄回头唤道:“你爷爷在那边等你，快过去吧。”
“等一下——”
“不要让长辈等你。”
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知茗不想岑易因为自己难做，笑着对她说“快去吧，我们这边也要忙了。”
学姐在旁边，有些话岑易不好说，她覆上知茗的手臂，别用深意的用力捏了捏“那你等我，结束后我们去吃饭。”
“好。”
等岑易走后，一旁的学姐突然啧啧啧的发出声音——
“有钱人真好，你看见岑易她妈手上的戒指没?少说一套房，所以说啊~自己再有本事顶什么用?累死累活一辈子，到头来连人家手上的一枚戒指都比不过，不如投个好胎，什么都不做，还有花不完的钱，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有钱人~~”
知茗默声不语，望着岑易的背影，一个在里面觥筹交错，一个在外面端茶送水，一张红毯被分成两半，天差地别的环境，诡异的自尊心作祟，自卑排山倒海在脑中天人交战，知茗告诉自己这样不好，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过平凡，平凡的配不上岑易。
“漂亮的那个可以做做朋友，至于话多的那个，最好少点来往。”
仅仅一面，宁嫄便对陌生人评头论足，话里话外透着不屑。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不劳您费心。”
岑易不愿跟她妈多说，像她妈这种人被架在云端太久，早就不认为自己是寻常百姓，在她看来，大概以为自己是什么普天下的救世主吧。
回到岑老爷子身边，岑易敷衍应酬着那些人，她满心都是知茗，可爷爷在又不能走，只好硬着头皮周旋，时不时抬起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女孩的身影，见她还在就放心些——穿的这么少，会不会着凉，她的体质本身就不好，之前的感冒花了一个多星期才好。
岑易忧心忡忡。
“岑易，好久不见。”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走过来同岑易打招呼，远处的知茗见到这一幕，格外刺眼，是刚刚一起剪彩的年轻男子，他是谁?为什么看上去跟岑易好像很熟稔?
耳边充斥着经理的喊话——“笑!保持微笑!”
知茗成了机器人，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知道机械的重复命令，笑，要笑。
一个上午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熬到结束，知茗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散场后，知茗在卫生间里换衣服，收到两条消息。
一条是学姐的薪资转账。
另一条是岑易的——
「你在哪儿?」
知茗看了看四周，灰白色的隔间——
「我跟学姐她们在一起」
岑易握着手机，神情纠结「我这边可能要稍微再晚一点」
不知为什么知茗看见这条消息，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你先忙，我没事儿的，丹丹刚好问我借书，我跟学姐她们一起回学校就行」
岑易「那我去学校接你」
知茗「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没等岑易下一条消息再发过来，知茗又是一条发过去——
「再跟我客气，我生气了~~」
岑易「不准胡思乱想，我爱你」
捧着手机的女孩，看见这一条，眼眶莫名的发热——
「嗯嗯，我等你回家」
手机刚放下，那边就在催着上车——
“岑易，做我车吧。”王滨主动邀请。
“不用了，我也开车来的。”
岑易语气冷淡，只有礼貌性的表情，她不喜欢跟不熟的人装熟。
...
回去的路上，知茗去到那家礼品店，看着微信零钱包的余额，攒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足够可以买下，但心境却不再是当初那个心境了，少了冲动和憧憬，多了犹豫跟踌躇——
岑易会喜欢吗?
会不会觉得也就不过如此?
自己买的和她送自己的相比，真的差了好多...
有那么一瞬间，知茗忽然希望自己的家庭条件要是能再好点就好了，哪怕不能做到跟岑易门当户对，和小舅家一样也行啊，那样的话，至少再送她礼物的时候，不用像现在这样囊中羞涩，自己可以选择再好一些的，再高档一些的，再贵重一些的。
知茗羞愧，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的，她不该嫌弃自己的家。
自己只是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见了最想珍爱的人。
“老板那个怎么卖?”风铃声响，店门外进来一个女生，径直走向那架水晶钢琴的摆件。
知茗慌了——
“老板!我要这个，包起来吧。”
女生诧异的望着她，知茗快速扫码付款，让事情不能再有转圜余地。
提着礼盒走出店门，知茗听见那女生念叨了句“怎么这样啊~~”
努力了这么久，总不能心血白费，要是被别人买去，努力还有什么意义了，自己一定会后悔死的。
还好来得及。
....
席上，王滨一直不停的找话题，他比岑易要大四岁，才从国外留学回来，正准备着手接管家族生意，岑家跟王家时有生意往来，关系自然也是比较亲近些。
“岑易，你尝尝这鱼，是这里的招牌菜。”王滨笑容亲和，举手投足间尽显绅士风度。
宁嫄瞧见这一幕，笑盈盈的道:“易易啊，你看人家王滨，光顾着给你夹菜了，到现在一口还没吃呢，王滨啊，你快坐下，不用管她，让她自己吃。”
“伯母您这就跟我见外了不是，我比易易大，照顾她给她夹菜都是应该的，况且我一个大男人，晚吃一会儿，不要紧的，倒是易易，该多吃点，我看她啊太瘦了。”
“瞧瞧...你这话说的倒是我不对了。”
饭桌上的被王滨哄得团团转，只有岑易冷着一张脸——
“我出去下。”
“易易，你去哪儿，我陪你一起。”
岑易这回没给他面子，直说到“我去卫生间，你确定要一起?”
王滨一愣，有些尴尬“哦，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前脚岑易刚进卫生间，后脚宁嫄就跟着进来——
母女俩站在镜子前，任由水声在期间流淌。
“你刚刚那样有些不合适。”宁嫄补妆说道。
“有什么不合适?”岑易的手指勾着流水。
“他们家现在跟咱们家有生意，而且王滨的条件的确也不错，你——”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爷爷的意思?”
“谁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哼——”岑易冷笑“要是这么说，那就是你的意思了。”
“易易，我是你妈妈，不会害你的。”
“是吗?”岑易转过身“那多谢你，不用了。”
母女俩在洗手间闹了一场不愉快。
再回到席上，岑易的情绪急转直下，虽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但了解她的人都能看出来，她比刚才要冷淡很多。
至于王滨夹的菜全被岑易用筷子拨到一边，一口未动。
“我听岑爷爷说，你还在念大学，是中文专业的?怎么会想去念这个专业呢?像咱们这种家庭，更应该去念商科才对。”
“咱们这种家庭?什么家庭?”
“当然是有生意有企业。”
王滨长得不错，家境优渥，对自己从内到外都充满自信，典型的贵公子，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外待的时间太长，他的口音怪怪的，听上去不伦不类，如果放在别的女孩面前，兴许会觉得他这样很迷人，但在岑易面前，却没有任何加持分数，光从他说的话就能听出他的自命不凡，那种因为钱财而堆砌出来的优雅，让岑易联想到了岑睿明，自己那个形同虚设的父亲，他也是这样，自以为绅士的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都彰显有钱人的魅力。
可一个人若只有外貌跟钱财，而缺失内在的良好品德，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虚有其表。
岑易很烦，连敷衍都不愿。
王滨自然也感觉到了，可他不想放弃“你好像不太爱说话。”
“嗯。”
一个字把人顶回去。
王滨尴尬一笑，大概是觉得岑易刀枪不入，而后渐渐话便也少了。
酒过三巡，岑老爷子也注意到了岑易这边的情况，看样子是没什么话说，也许是有岑睿明跟宁嫄婚事做前车之鉴，即便老爷子有意撮合，也不敢太过勉强。
直到饭局结束，岑老爷子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爷爷，妈，我先回学校了。”
“好，路上慢点儿。”
岑易走后，岑老爷子跟宁嫄才上了车——
“我看易易对王滨没那意思，往后就别让她再过来了。”
“爸，感情要慢慢培养嘛，哪能见一次就下定论。”
“慢慢培养?”岑老爷子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算了吧，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不要委屈了，再闹出点什么事，我这把老骨头可遭不住。”
宁嫄听懂了老爷子的弦外之音，这是在说自己跟岑睿明呢，他们不就是先结婚在培养感情的吗，结果呢...培养到现在一地鸡毛，别说岑老爷子怕了，就连自己的父亲说起这个，言语里都流露着后悔。
“知道了，爸。”
“对了，睿明呢，又跑哪里去了?”
“听秘书说之前在国外。”
“之前?那现在呢?”
“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没跟我联系过。”
岑老爷子重重的呼了口气，表情愠怒“太不像话了!小李——”
“董事长——”
“去、去找找你们岑总。”
“是。”
....
岑易知道以知茗的性子，自己要是没回去，她是不可能提前回去的，所以电话也没有打，直奔着学校就来了。
嘭的推开宿舍门，把刚爬上床铺的于丹丹吓了一跳的，她诧异的望向岑易——
“怎么了?!”
岑易没有解释方才自己的过激行为，而是在宿舍里搜寻，见没有女孩的身影，立马问道——
“丹丹，知茗呢?她不在吗?”
“你找她啊，她去水房了。”
于丹丹抚了抚心口，就这事吗?她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说曹操曹操到，刚刚去水房的人回来了，看见岑易在里面，不由得愣了下——
“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一起吃饭吗，我来接你吃饭。”
岑易望着她，女孩洗了脸卸了妆，水滴顺着鬓角从下颌流淌至下颌，闻言点点头，从门外小步的挪进来，走到书桌前，伸手摘下头上的发箍，随即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没有新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宿舍里的气氛异常，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气流在涌动，于丹丹望着她们二人，眼神有些奇怪。
岑易刚刚跑的太急，现在气还没有喘匀，她无法解释自己的离谱，只看着知茗，走去她身旁，声音轻轻的说道:“走吧，回去吧。”
“嗯。”
知茗拢起长发用电话绳在脑后束起简单的马尾，拿起椅背上搭着的背包，乖巧安静的跟着岑易走出宿舍。
门关上的一刹，于丹丹忽然张望去，陈淑娜的话轰的一下从脑子里炸出来——不可能吧。
“别走那么快。”岑易牵住知茗的手，站定脚步，伸手帮她理正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女孩一动不动，浓密悠长的睫毛垂下来，透着股惹人怜爱的气息。
她太乖了，乖得不像话。
“等下想吃什么?”岑易问。
知茗眨了眨眼“你还没吃饭吗?”
“喝了点果汁算不算?”
果汁怎么能算，空腹喝果汁，胃会酸的。
“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做的面，最好能再煎个蛋。”
“好，那我们回家，我做给你吃。”
“嗯。”
....
烟火氤氲的厨房，是岑易心安的之所，看着里面忙碌的人，听着锅中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她才觉得真实。
那身衣裙早就换下了，岑易踩着拖鞋，穿着件只到大腿的长体恤，悄悄的走进去，出其不意的将人圈入怀——
“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