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学的时候又下雨了。
十一班在一楼,蹿得是最快的。一班下来的时候,一楼已经全空了。
裴宋走出大楼,看见前面有一个黑色的影子。脑袋上扣着帽子,单肩挂着书包,没有打伞,就那么在雨里低头快走。
她望着那个背影,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喂!喂!你搭理我一下行不!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去啊?”
魏单单扒过来喊道。
裴宋转头,才反应过来魏单单叫她好几次了。
她居然没听见。
“打车。”裴宋摘了眼镜放回眼镜盒里装好,道。
“门口不好打车!”
“到对面去打。”
“行,你自己注意安全,我走了!”
裴宋点点头,说了一声注意安全,抬腿走进雨里。
她提着伞,却不撑开,任由大雨落了满身。
裴宋没回家,去了书店。
沈扶桑见到她的时候,她站在门口的垫子上,整个人都在往下滴水,鞋底沾满了泥。
沈扶桑吓坏了:“我的个祖宗,你这是干啥呢?”
“沈姐,麻烦你把我拖鞋拿下来吧,我鞋有点脏。”
沈扶桑直接从旁边的鞋柜里给她拿了双一次性拖鞋:“别在这干站着,你先穿这个吧,待会上去再换。”
裴宋低头换鞋,沈扶桑把她书包摘下来,放到一边架子上挂着。
“你书包都湿了......怎么不带伞?”沈扶桑看见她手里的伞,顿时惊愕:“不是,我的大少爷,您拿着把伞还不撑开,难不成是要等着坠崖伞降吗?”
裴宋道:“作业写完了,放在学校了。”
沈扶桑一开始没听明白:“啥作业写完了放学校了,你说啥......啊。”她反应过来裴宋这是说书包湿了的事,无语道:“我去给你熬点姜汤,你上去把湿衣服换一下。”
裴宋嗯了一声,上楼了。
沈扶桑煮了一锅姜汤,倒出来拿杯子装上,又选了几样剩下的小食,端着托盘上了阁楼。
“听音乐不?”
裴宋没换衣服,四肢摊开躺在阁楼的地毯上,好像一个醉生梦死的酒鬼。闻声便睁开眼,道:“你随意。”
沈扶桑用手机连了音箱,从自己的私人歌单里选了几首舒缓的轻音乐,声音刚好能把雨声盖过去,让屋子显得不那么寂寞冰冷。
“喝点姜汤,暖暖身子。”沈扶桑端起玻璃杯,走到她身边蹲下,汤匙慢慢搅动着暖金。
“谢谢沈姐。”裴宋抬起上身,没什么情绪地接过杯子,按着汤匙喝了一口。
沈扶桑坐在沙发上陪她,有时候会说一点白天的趣事。
又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裴宋道:“我和谈晏分手了。”
沈扶桑毫不惊讶,道:“说说看。”
裴宋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她记不清说到哪里的时候,脸上有温热的东西往下淌。
她声音扯得紧紧的,感觉呼吸困难,嗓子溃烂。
“我这些天在人前一直绷着。我不能教他们瞧出来我其实很难过,我必须表现得风平浪静。”
“和她提分手的那个晚上我一直很平静,那是因为之前我已经崩溃完了。”
“我吐了一天。我把胆囊都要吐出来了。”
沈扶桑过来和她一起坐在地毯上,揽着她的肩头轻轻拍打。
裴宋靠过去,将脸埋在她肩头,无声地流泪。
“谈晏知道你和她分手的真实原因吗?”
如沈扶桑所想,裴宋摇头。
“没人知道。”
沈扶桑叹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一个有原则也有担当的人,在这件事中你和谈晏都是无辜者,但你选择把最大的痛苦背到自己身上,给她安排好最合适的路。在我看来,你当下的选择是最好也是最正确的选择,你们都将前程灿烂。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裴宋声音断断续续,碎得拼不起来:“我......食言了。我答应她我,会一直在,会一直在她身边,我说我不会,不会离开......她,也不会不,不要她......那天她就这么一句句问我,拿我亲口说......亲口说过的话。我,哈,我一句也答不上来,我才发现我真不是个东西......我说过那么多,也承诺过......那么多,我什么也没......没做到。”
沈扶桑换个姿势抱她:“有时候命运不让我们兑现诺言,所以你不用过于苛责自己。”
“至少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最真实的快乐。”
“我是今晚夕阳模糊光影里的过客,我是拥有金黄色和灰白色的飞鸟。我是颜色透明轮廓加深的翅膀,我是脱落身体轻轻飘起来的羽毛。”
裴宋没设闹铃,沈扶桑也没叫她。
“睡得还好吗?”沈扶桑问她。
裴宋按着脖子走下楼,声音低哑:“还好。”
“早餐想吃点什么?”
“牛奶和面包。”
“行啊,我最近新学了一个爆浆牛奶吐司,正好今早上做给你尝尝。”
“好,谢谢沈姐。”裴宋答。
沈扶桑将一个吐司面包切厚片,放入盛满牛奶的盘中浸泡。她将泡好的吐司放入锅中,黄油铺底煎至两面金黄。沈扶桑用勺子将吐司中间下压,前台已经兑好了可可酸奶,她将酸奶淋在吐司表面,撒上可可粉。最后在中间切开,流淌的酸奶呈现出熔岩一般的效果,卖相极其诱人。
“心情不好啊就得吃好吃的,吃点甜的能帮助你产生快感,同时调和负面的情绪。”
沈扶桑将盘子端上来,放到裴宋面前:“尝尝我的手艺。”
“谢谢沈姐。”裴宋吃了两口,入口绵软柔滑,香甜诱人,确实舒缓了她心头的压抑。
“你爸婚内出轨的事,你就打算这么算了吗?”
裴宋面无表情地喝了口牛奶:“出轨以及后续的解决方式是他和我妈的事,我无权干涉。”
“可是阿姨已经过世了啊?”沈扶桑有点着急。
“我不是被出轨对象,依旧无权干涉。更何况这事关系到谈晏,我不想让她牵扯进来。至少高考之前,我不能让她知道这些。”
“那高考后呢?”
“我希望她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沈扶桑叹息一声:“你是真护犊子啊。”
裴宋难耐地皱眉:“这事跟她没有关系,她压根就不应该被牵扯进来。要是因为这个影响到高考,没有去上她心仪的大学,我会后悔一辈子。”
“早晚都要面对的,你不能剥夺她知道自己生父是谁的权利。”
“我是她姐。”这是裴宋第一次坦然承认自己是谈晏的亲姐姐:“我可以是错的,但她走的路必须是对的。我不能看着她的人生就这么被我毁掉,更何况她前十几年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她会知道的,但再过几年吧,考研也很重要,等大学毕业再告诉她。”
沈扶桑不认同:“你这是逃避,拖延时间。”
裴宋不说话,一下一下地戳着盘子里的吐司,汪出一摊奶液。
“我真的会告诉她的。”沉默良久,裴宋小声说道。
沈扶桑看她这样心里难受,赶紧转移话题:“今天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回家?还是想出去玩玩?”
裴宋低头切吐司:“我留这儿帮你干活。”
店里客人不少,裴宋充当服务生,为客人提供餐饮服务。这一天下来倒也忙碌,暂时抑制了某些负面的情绪。
晚上八点过后,裴宋提起书包打算回家。
“今晚就住这儿呗,反正你书包也在这,我看你最近也别回家了,住我这儿,咱俩还能做个伴。”
沈扶桑善解人意地指出一条好路,家里有裴成竹和李若芬,她肯定是不想见的,而且回家不可避免地会诱发许多和谈晏在一起的回忆,也不利于疗伤。
“我回去一趟,收拾点东西,然后过来住。”
“那行,你怎么走?”
“打车。”
“注意安全,来回上车都给我打个电话。”
裴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谢谢。”
沈扶桑笑道:“你跟我还说什么谢谢。”
经过亲子鉴定一事后,裴成竹和李若芬都延后了工作在家呆着,估计是想堵人。裴宋回来的时候暂时没看见他们,径自上楼收拾行李。
她开门开灯,人就站在门口,却没能很快往里进。
沈扶桑对于情感经验不少,果然很轻易地猜中了裴宋会有的反应。
她站在门口,仿佛能看见那个人。裴宋一阵阵发愣,慢慢抬脚往里走,坐在沙发上闭起眼回忆。
谈晏从对面阳台上跑过来,赤着脚站在阳台的黑白瓷砖上。
谈晏整个人趴在她的床上,小腿曲起朝天晃荡。
谈晏躺她的吊椅,穿她的T恤,吃她的零食,看她的电视。
还有谈晏一下子冲过来往她身上扑,光溜溜的两条腿夹着她的腰,将她深深地压进被子里。
热闹的谈晏,快乐的谈晏,涂口红的谈晏,喜欢漂亮裙子的谈晏,甚至有点小色情的谈晏。
她给我笑靥如花,以及温暖的家。
“你给我也试试你的西装呗?我看看我得穿什么号合适......”
“啧,美女穿西装也这么好看啊。”
“裴宋!看我!快看我!看我新买的这条裙子!”
谈晏扭着腰在她面前晃:“性感吗性感吗?你喜欢吗喜欢吗?有没有一种想把它扒下来的冲动?”
裴宋说:“别闹。”
她说着,睁开眼。
屋里没有人。
欢笑只是她的想象。
那声音,身体和怀抱都远了,忽然就只剩她一个人靠在沙发上,闭眼听任她的寂寞取代了温暖,冷冷地将她拥抱。
要怎么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一句话吧。
“我觉得主动说再见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不可能永远害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