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将军府, 往日的一片庄严肃穆变成了满目的白,蒙在牌匾上的白绫随风飘荡。

  往来的马车虽然如车水马龙,但并没有过多的喧哗声, 只有跨过院墙传来的悲戚哭声和僧侣念经的声音。

  还未到门口,徐松念撩开车窗上的帘子淡淡看了一眼, 就放了下来。

  徐怡雯只是个庶女,这甚至超出了嫡女的排场,估计她那个名义上的养母心里该不舒服了。

  徐国平这些年来已经不去前线了, 把手里的事务都放权给了徐元, 京城里太过繁华, 待久了可就对之前还在军伍之中娶的糟糠之妻逐渐厌弃了。

  沈霖见徐松念的神情淡淡的,看了一眼外面的白绫就开始沉默不语, 伸手握住了徐松念的手背:“你也别太难过,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难过?徐松念愣了一下,她还真的没有难过。

  毕竟徐怡雯就是她派人杀的。

  沈霖手心的温度有些微凉,夏季快要过去, 这两日降温降得快,有凉风一吹, 已经有了寒意。

  徐松念拉着沈霖身上的披风裹了裹说道:“你与徐家非亲非故, 来做什么?丧葬的事情规矩仪式都多, 到时候也顾不上照顾你, 身体还没完全好就到处乱跑……”

  原本清冷优雅的大美人好像是被绿禾影响了, 逐渐向着婆婆妈妈的方向发展。

  尤其是她在养病的这段时间, 徐松念天天盯着她喝药, 绝不给她偷奸耍滑的任何机会。每次吃完药, 嘴里就会被塞进去一块糖, 这也成了沈霖认认真真喝药的精神支柱。

  沈霖向来是不喜欢听绿禾的婆婆妈妈的, 每次听到绿禾叮嘱来叮嘱去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不耐烦地敷衍过去。

  徐松念伸手帮她扎颈间的系带的时候,手指恰好从她的脖颈间划过。

  微凉的指尖擦过颈窝,徐松念身上淡淡的暖香飘了过来。

  沈霖一抬头就看到徐松念微垂且认真的眼眸,鼻峰的弧度俊挺而流畅,有风从帘子的间隙吹进来,吹动了徐松念耳边的碎发,发丝浅浅划过脸颊,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恬淡。

  沈霖想要应付敷衍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反而觉得心里乱了一拍,杏眸上的睫羽微微颤动,她乖乖仰着头让徐松念给她系好了披风上的系带。

  大美人什么的太有杀伤力了……总是让人小鹿乱撞的……

  沈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骠骑将军府门口。

  徐松念也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絮絮叨叨了好多,系好了系带之后就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走吧,来都来了,总不能再赶你回去。”

  徐松念也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怎么了,许是这段时间想着前段时间误解了沈霖,所以要多关心她一些,形成了一种潜移默化的关心思维。

  又许是前两天沈霖的病情恶化了一次,就连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徐松念都有些心惊肉跳。

  可想来想去,徐松念都觉得自己有点反常,她和慕离下命令的时候都没说过这么絮絮叨叨的话。从来都是言简意赅,让他们马上去执行。

  得了消息的徐国平和徐元早就等在门口了。见了太子府的车,急忙跪下行礼。

  无论身份为何,徐松念是皇家之人,是君,而他们是臣。

  徐国平看上去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身材不高,皮肤黝黑,穿着常服,依旧能看得出衣料下包裹着的肌肉线条,开口道:“小女之事,怎么敢劳烦太子妃……”

  “父亲不必多礼,我也是徐家的人。”徐松念的话语合体疏离,也算是给足了徐国平面子。

  她现在没有和徐国平完全撕破脸的计划,但是也不必过于亲近,从小到大徐国平也没有怎么关心过这个让他飞黄腾达的“养女”,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厚。

  徐国平和徐元悄悄换了个眼色,倒也不生气。

  徐松念虽然和他们不亲厚,但好歹还念着徐家,帮着给徐家搭线联络太子,已经足够了。

  “走。”徐松念牵起沈霖的手,进了府就往后院去走。

  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叮嘱:“我要去一趟祠堂,前面的事情你不用管,去后院我原来的院子里好好休息着等我就行……”

  说到这里,徐松念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怎么不知不觉又开始这么多念念叨叨了。

  “太子妃,您去祠堂……”徐国平顿了一下,“传出去要说我徐家不懂礼节了。”

  “我去看看我父母,旁人能说什么?”徐松念似是在说着很平淡的东西,“前几日的祭礼忘记了。”

  前几日正好是徐书陵的祭日,徐松念小的时候,徐国平为了表示对这个“结拜大哥”的追思和想念,每年都要举办盛大的祭礼。

  后来徐国平有了自己的功绩,站稳了脚跟,就逐渐把祭礼抛之脑后了。

  徐松念想来祭拜祭拜倒也是合理合规。

  徐国平向来在外面塑造着追念徐书陵的形象,听到徐松念这么说,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长叹气惆怅地说道:“当年和兄长并肩作战的时候,我们是能把背后互相托付的好兄弟,兄长运筹帷幄,谁能想到会有那样的意外……”

  徐松念在徐府的院子并不偏远,反而是整个府里钟灵毓秀的地方,庭院里的景色曲水回廊,都是一派温柔的景致,绕过回廊就看到一座小小的阁楼和花厅。

  虽然长久没有住人,但是显得格外干净,显然是有人经常打理的。

  任何一个人看起来,都不会觉得徐国平这个养父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屋子里太闷,沈霖就干脆坐在了邻水回廊的椅子上,一边晃着脚,一边百无聊赖地等着徐松念。

  祠堂的门轰然关上,徐松念才抬起步子往前走。虽说自己一个人进祠堂并不和规矩,但是她如今是太子妃,徐国平也一直和徐松念保持着表面上的和睦,自然也不会阻拦。

  祠堂正中央正是徐书陵的牌位,立在徐书陵牌位旁边的就是欧青兰。他们死在同一天,那日本来是场胜仗,全军筋疲力尽,敌军更是死伤惨重,却不知道为何,深夜敌方忽然发动敌袭,并且毫无阻拦地经过了层层哨卡,直冲大本营。

  为了引开敌人的主力,给战士们喘息之机,徐书陵亲自披甲上阵,欧青兰随同。

  却没想到,他们再也没回来。

  当时这件事也被彻查,查出的结果只是下面有个小副将通敌,帮他们躲过了哨卡。

  可是按照徐书陵的本事,引开主力之后,完全有能力逃出来,可最后却都没回来。

  能让他放松警惕的只有他捡回来并且一手培养的结拜兄弟徐国平。而慕离的父亲当时就是徐书陵的亲卫,他侥幸逃了出来,逃回了家,让家人知道了真相,却也最后伤重而亡。

  牌位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徐松念并没有立刻祭拜,而是盯着那牌位许久,忽然上前身手拿下了牌位。

  木质的牌位在手里沉甸甸的,徐松念的手从牌位上的接缝处划过,最后在背后一个细小的狭缝处停下。

  随着一声细小的机扩声响起,牌位最后露出来一个小小的夹层。夹层里赫然是半块虎符。

  徐书陵战死之后,徐国平立刻拿出了属于徐书陵的半块虎符,说徐书陵曾承诺若是遭遇不测,就把指挥权交给她。

  他们俩关系密切,又是结拜兄弟,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就取代了徐书陵在军中的位置。

  可那块虎符是假的,徐松念也是想了许久,最终才想到徐书陵不是那种莽撞的人,虎符绝不会戴在身上,轻易落到别人手里。想必他交到了自己更为信任的人手里,而这人最后选择把它藏在了牌位里,前段时间才通过徐书陵留下的暗卫传信给了徐松念。

  她回徐府才不是为了徐怡雯的死,而是为了拿回来这半块虎符。

  而徐怡雯死的那天,其实就是徐书陵的忌日,徐国平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是刚开始而已,她会把所有的事情昭告天下,也会是撕破徐国平伪装得很好的丑恶嘴脸。

  沈霖并没有等很久,徐松念很快就回来了。

  沈霖手里捏着从树上揪下来的藤条,在认认真真地编花环。她从小就喜欢玩这些小东西,虽然风筝做得丑,但是花环编的很好看,在编织的间隙之中还点缀了几朵在旁边的花丛里摘的小花。

  见沈霖坐在风口里玩得高兴,徐松念忍不住皱了皱眉:“走吧,事情办完了。”

  说完,徐松念就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全都止住了。她发现一见到沈霖就忍不住絮絮叨叨,以后绝对不能这样了。

  “看,好看吗?”沈霖笑着,从身边拿起来另外两个小一点的花环,拉着徐松念的手戴在了她的腕子上。

  皓腕如凝脂,白皙的肤色衬着绿色的藤条显得更好看。左右看了看,沈霖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俯身从旁边的一堆采摘的花花草草里选了两朵浅黄色的小野花,插在了花环的缝隙处。

  如画龙点睛一般,顿时整个手环都变得格外生机勃□□来。

  “好了,不要心情不好了,不如我们去放风筝?”沈霖非常自然地拉着徐松念的手往外走,“天灾人祸总是我们难以预料的,快快乐乐的多好,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今天有风,还是可以放风筝的。”

  沈霖自然不是闲的没事编的花环,她能看出徐松念回来的一路上情绪都有些低落。

  而刚才徐松念回来的时候几乎是印证了她的猜测,徐松念身上是浓重的香火味道,甚至压住了她身上的暖香。

  徐松念虽然依然表情淡淡的,但是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分明有逐渐压深的暗色。

  她不知道徐松念到底和徐怡雯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她们俩是不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但是能感知到徐松念并不开心。

  徐松念倒也没有推开她的手,只是一边走一边皱眉问道:“谁告诉你我心情不好了?我可没有。”

  徐松念被她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她怎么可能会怜惜徐怡雯。徐怡雯比她小了六七岁,两个人小的时候从未在一起玩过,直到后来徐怡雯得知封彧有意从徐家选太子妃,除了徐松念就是她了。

  飞黄腾达做太子妃,以后说不定就是一国之母皇后,徐怡雯才小小十几岁的年纪,就暗中对徐松念下手。

  可她这些手段在徐松念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徐松念并不理会。

  任由徐怡雯追着她姐姐长,姐姐短的,装出一副深情姐妹的样子,徐松念只是静静看着她怎么闹腾。

  直到后来,徐松念在茶碗里发现了鹤顶红……徐怡雯长相甜美,随了她的娘亲,但是这幅心肠和徐国平一模一样。

  “没有就是有,你骗不过我的,走了,我们回家去放风筝。”

  听徐松念反驳,沈霖一点都不信,徐松念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她说没有,那大概率就是有,而且她真的看到了徐松念不开心的神情。

  沈霖送给徐松念的那只兔子形状的风筝终于摇摇晃晃飞上了天。

  沈霖伸手把风筝线塞到了徐松念的手里:“已经飞起来了,很简单的,只要控制风筝线不要被风吹得太松太紧就好。你来试试。”

  慕离看着那只造型离谱的风筝,把手里的茶水果点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只是心里暗道,这傻乎乎的风筝的样子,真的是和徐松念自身的气质一点都不匹配。也只有沈霖这样没什么心机的才觉得徐松念会喜欢兔子风筝……

  俄而,慕离就看到徐松念接过了风筝线,在猎猎风声里,风筝越飞越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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