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敲了铁锤,今日就有人赶上门求刀。

  江辞卿坐在待客的客厅中,对面是一位大抵四十岁左右,五官方正,眼神坚毅的男Alpha,举手投足干脆利落,毫不拖沓。

  “……麻烦江匠师了,”陈涯说完要求,又是一声道谢,表情郑重又感激,何其有幸能在上战场前,拥有一把江家所出的长刀,这可是帝星将士所梦寐以求的事,不仅代表着更有机会获得一份军功,还能多一分存活的几率。

  “将军客气了,”江辞卿将写满要求的纸,小心收入衣袖。

  陈涯所求并不难,只是器型稍冷门些,是不常见的长卷刀,此刀形状奇特,刀柄与刀刃几乎一般长,刀身稍弯曲,是专门克制骑兵,方便斩马腿的双手刀,唯一有难度的是陈涯要求延长刀身,把原本五尺的长度加到六尺。

  江辞卿开口:“魔核的话?”

  帝星不成文的规矩——请人锻刀要自己出材料。

  “我已经带来了,”陈涯连忙说道,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裹,打开放在桌上。

  江辞卿视线随之落在那堆散落的东西上,拇指大小的菱形魔核,如同黑曜石般,在一堆铁块之内分外显眼。

  她挑了挑眉,有几分诧异:“三阶魔核?”

  本以为这人只能拿出二阶魔核,毕竟陈涯只是一个贫苦出身,靠着军功爬上高位的平民将军,家底单薄,又加之他是个南梁少有的保皇派,坚决不站队任何一方、参与储君之争,没家世又不站队,自然在朝廷上被各方排挤,国君又无能…

  好差事从来都轮不上他,不然也不会在这种讨不了好的时候被叫去领兵。

  李知乐甚至担心他凑不齐材料,偷偷和好友表示陈涯凑不齐的东西,由自己补齐。

  江辞卿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陈涯会如此出人意料,三阶魔核可是价值千金,家底稍薄弱的世家都没能力购置的稀罕物。

  知乐那家伙偷偷帮忙了?

  江辞卿忍不住这样想。

  许是高兴过头了,陈涯下意识就解释道:“曾经去荒蛮之地时,侥幸斩杀了一头三阶魔兽。”

  此言一出,江辞卿表情停滞,掩盖在长袍下的手猛然握紧,指尖掐进掌心,强压住翻腾的情绪,夸赞道:“陈将军神武,这三阶魔兽实力强横,一般人可奈何不了它。”

  “那家家伙确实难缠,要不是我带着兵……”陈涯突然停滞住,终于想起这是不能说的隐秘,咳嗽几声后就这样突兀的停住。

  江辞卿半垂眼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极其自然地提到了旁的话题,此事就此翻篇。

  日渐高挂,群鸟鸣叫。

  只穿了干练短打的江辞卿,曲着腿坐在瘸了脚的残缺木凳上,沉默地盯着前头的碳炉,八月份的天气,也不嫌热得慌。

  等了许久,终于有人敲门喊道:“家主。”

  江辞卿终于回神,下一秒就喊道:“进来。”

  ——咿呀!

  木轴声刺耳,穿着便装的护卫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面前,继而恭敬屈身道:“家主,查清楚了。”

  “说,”江辞卿没半点寒暄,立马接话。

  那护卫露出一丝诧异,很少见江辞卿如此迫切,但他不敢拖延,当即就道:“那陈涯在三年前确实突然消失了一阵子,时间大抵在五月到七月之间,据言是旧伤复发,请假在家中静养。”

  江辞卿表情压抑,示意对方继续。

  “但奇怪的是,他说在家中养病,却没有一次请医师上门,更别说去药店抓药,”护卫皱着眉头,将得知的情报一一交代清楚。

  “这陈涯在朝中虽不受待见,但还是有几个熟识的朋友,可这些人要么根本没去看望,要么就是去的时候,临时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在那段时间内竟无一人见过陈涯将军。”

  “还有您说的城北大营,在那段时间内,突然就少了几百人,八月过后才恢复正常。”

  “我知道了,”

  所有线索汇聚到一块,江辞卿挥了挥手:“凌叔那边又打了几把好刀,你可以去挑一把。”

  那护卫大喜,抱拳道谢后就急急忙忙往许凌那边跑,比娶Omega时还要欣喜激动。

  炙热火焰包裹着碳柱,火星没规律地四处弹开,黑色眼眸映入红光,闪过几分阴翳,周身气氛压抑,好似在忍耐着极大的怒气。

  虽猜到当年许浮生被属下背叛、追杀千里之事并不简单,但没想到南梁也掺和了一脚,还是由之前的那位陈涯将军亲自带兵……

  那北狄?东夏呢?

  那些家伙怎么可能甘于寂寞。

  脊背上的刀痕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郁,又想到身处陷境时,她与许浮生的狼狈凄惨,周围都是彪悍凶狠的魔兽,后面是穷追不舍的追兵。

  锻刀?

  江辞卿冷笑一声,放在布袋中的、原本要为陈涯锻刀的材料被一脚踢到角落,在木桌上挑挑拣拣片刻,才拿起几块钢材加一颗明显小一圈的魔核。

  几块已被锤出杂质的钢材,加上助焊剂后,直接摆在温度极高的碳火中。

  对于自小学习锻刀的Alpha而言,锻刀不仅是家族中传承,更是自己的热爱与坚持,历代江家历代中不是没有出过几个天赋一般的继承人,能让江辞卿真正下定决心的,还是手中的铁锤。

  ——当!

  一声沉闷敲打声猛然响起,在外头清冷寡言的Alpha,在此刻却显得格外耀眼,黑瞳映着火光,像是草原黑夜里点燃的篝火,热烈且自信。

  手臂上的肌肉是长期挥锤的产物,线条流畅却并不粗壮,只有真正上手抚摸时,才能感受到如磐石般的硬度。

  左脚微后撤,腿脚如半弓,看似只有右手在挥舞,实则全身都在配合用力,人们印象中的铁匠挥锤时,莽壮且凶狠,可看向江辞卿时,只觉得她在跳一支以捶声为歌的舞蹈。

  长期举锤的Alpha,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被Omega压制,哪怕两人等级相差巨大,江辞卿始终有在锻刀房长期锻炼下来的力劲。

  又是一锤子下去,烧得滚烫的钢材被不断延长。

  江辞卿把这一切归咎于对Omega的愧疚,甚至没将对方把自己踹下水的事记在心上。

  如果不是自己,她或许还在荒蛮之地,当着那个说一不二的荒漠女王。

  软钢包裹着里头的硬钢,在不断延伸中,被敲打出不算清晰的复杂花纹,这是江家引以为傲的技法之一,帝星虽不止江氏一族会锻打大马士革钢,但只有他们能将软钢、硬钢结合到几乎完美的地步,锻打出那么清晰绚丽的花纹。

  铁钳拽着刀型铁块翻了个面,有节奏的捶打如雨声落下,几颗火星弹在裸露手臂,却不能吸引江辞卿的半点注意。

  烦躁压抑的情绪随之归于平静,此刻只有手中长刀是她所要在意的事情。

  片刻后,江辞卿表情越发凝重,捏着火红刀胚,往旁边铁罐中一放,淬火油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蒸腾雾气随之冒出。

  拿过桌上的白布,大力往脸上额头用力一擦,紧接着往旁边一丢,再提起已降温的刀胚,刀型方正,宛如朵朵盛开玫瑰的花纹遍布刀身,其中无一丝裂痕。

  成了,

  江辞卿松了口气,又将这刀胚往火炉里一放,下一步是长刀是否能贯穿魔兽皮甲的关键,也是锻造中最关键的一步。

  铁块又一次被烧得通红,江辞卿拿起刻刀,青嫩竹香混入满是碳火味的空气中,精神力涌出覆在刻刀利刃之上,随之刻下细密纹理。

  这一步并不轻松,若是刀胚远离烈火就会降温,铁块变硬后就不容易篆刻,但如果太靠近又容易被火舌舔舐,灼热不已,更别说一直握着铁钳的左手,六尺长刀的重量可想而知,但她还要一直端在空中,不能有丝毫摇晃,还有一直在剧烈消耗的精神力。

  能否将精神力覆在纹理之中,是魔核能否镶入其中的关键,故而这一步骤不能省,也不能有丝毫差错。

  被擦拭干净的额头,又一次冒出细密汗珠,汇聚成流,滑落至下颚,将本就清晰的下颚勾勒得越发凌厉,脖颈上的青筋微微鼓起,那短打越发贴身,露出妙曼曲线。

  ——啪!

  刻刀被随意丢在桌子,右手往桌面一抓,握住那个稍小的三阶魔核,魔核并不像外表那么坚硬,手感近似于细腻泥块,用力一捏便化作粉尘。

  若是平常锻刀,江辞卿定要先将魔核细细研磨成粉才开始锻打刀刃,可如今有了旁的想法,只草草捏成大小不一的小块,往之前刻出的凹坑里均匀一撒。

  哪怕是一级别的魔核也有好坏之分,有些魔核气息稳定平和,锻出的长刀也更容易被主人所驱使,有些魔核气息暴虐、难以驯服,镶嵌长刀内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刀裂气息攻心,瞬间要了主人的性命。

  刀胚又一次浸入淬火油中,江辞卿连看都不看,边拿起白布擦汗,边走出门外。

  守在门外的护卫诧异于对方的速度,头一回见江辞卿如此快速地出了锻刀房,迟了半秒才喊道:“家主。”

  “刀已锻好,你让凌叔过来完成后面的事,”江辞卿只说了这一句,就干脆离开。

  护卫下意识道:“是……啊???”

  满脸诧异和不可置信,家主以前锻刀可是从锻打到配鞘都要亲力亲为,容不得半点差错,今天怎么突然就……

  清凉的风一齐往身上涌,消除了身上的闷热,江辞卿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不是不想完成接下来的步骤,但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万一“不小心”把刀柄搞松了,刀刃多了个口子,刀面多了一道口子,那岂不是太过明显?

  脚下的枯叶被碾得四分五裂,江辞卿眼眸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江:打我老婆,还想让我给你锻刀?

  长卷刀只在历史上出现过相当短的时间,是弊端很明显的武器,比较冷门,锻打只有上半段是真,下半段是为了加入魔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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